第42節
蕭君澤沒有去改進羊毛織機——那玩意太耗費時間了,他最近事情太多,直接把羊毛線用經緯織成,收邊,略做縫合,就是一件斗篷啊,柔軟且不刺人,在草原上,有這么好用的斗篷,要什么自行車! 蕭君澤拿起一匹染成葡萄紫色的羊毛卷,用后世的眼光看,這玩意十分粗劣,如果上剪刀,很容易滑線,但當他把這東西遞給敕勒族的十二位氏族族長后,他們目光滿滿都是迷戀,紛紛聚到一起,用臉貼,用手揉,用鼻聞…… 他們生來與牛羊為伍,這東西是不是羊毛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而其中的潛力有多大,也是想想就覺得激動。 蕭君澤給了一刻鐘,讓他們平復心情,然后,便微笑道:“既然諸位都不再懷疑,不如,便讓我等聊聊,如何支付吧?!?/br> “不知公子,這一斤羊毛,作價幾何?” 蕭君澤微笑依然完美,他如今身上并沒有錢,但問題不大:“如今市井少錢,我這有兩種換法,一種是按米價,一石粟米換兩百斤羊毛。亦可以鐵鍋、鎧甲來換,但如此,所需數量,便要再作商議,且要明歲才能拿到貨物……” 對面的十二位氏族族長對視一眼,幾乎異口同聲道:“我等要鐵鍋、鎧甲!” 羊毛對他們來說什么太大用處,部族里有的是用了幾十年的毛氈,但鐵鍋卻是必須要的東西,能換就是大賺,等一年也沒關系! 斛律大那瑰做為族長,更是直接了當道:“公子若是愿意,可以多備些鐵鍋、鎧甲,明歲我等再送羊毛時,一起結賬便是?!?/br> “如此甚好?!笔捑凉煞浅M意,在后世,扣供應商一年的貨款那要被罵成狗的,但他準備再砍一下價,于是準備要求賣方再加一個包郵,“還需要有人將財物護送至洛陽……” “我等說到做到,您要不嫌棄,我可將我兒送到洛陽,給您差遣?!滨纱竽枪搴敛华q豫地道。 蕭君澤微笑道:“如此,大善。那么,我們再談談多少羊毛換一口鐵鍋?!?/br> …… 于是,在一個時辰后。 敕勒族的供應商們滿意離開,走的時候還唱著“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敕勒民歌,似乎準備回去載歌載舞,慶祝一番。 蕭君澤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感覺像是看到一群野羊正歡快地回草原,準備給自己增足肥后,再回到他身邊。 “這生活,真是快樂啊?!彼滩蛔「锌?。 青蚨和許琛這兩個內外管家,在一邊謙卑低下頭,不敢發一語。 - 事情確定得差不多后,太子對馮熙大人的追封也已經完成,雖然已經極力拖延,但這時孝文帝已經從山東的孔廟回到了洛陽,正以每天一封加急信的速度,要太子快點滾回洛陽。 而馮誕更是被孝文帝點名的重點,蕭君澤甚至在有一次皇帝賜的東西里,看到半個玉佩、一只大雁等充滿著空閨怨念的東西。 二皇子拓拔恪沒有再來找過他,不知道他想了什么辦法,終于又把母親的名字,加進了南遷的名單里,每天還跟著母親研習佛法,帶著他那個同母還不識字的幼弟,整天待在馬車里,基本不出來。 六月底,平城遷都,人數眾多,有官兵開路,浩浩蕩蕩,帶著百年積蓄的財富,從大同,到晉陽城,越過井徑,翻越太行山,便可以從平坦的華北平原一路向南,到達洛陽。 這一路倒沒什么波折,唯一讓蕭君澤不滿意的事情,就是他明明給馮誕升級了馬車配置,他卻把自家馬車讓給了太子,自己跑過來和他擠一輛馬車。 蕭君澤對這種行為是非常厭惡,一路都沒給他好臉色看,更不許他蹭自己的零食和咸菜。 炸牛奶、小魚干、奶糖、五香rou干、甜酒釀小圓子……一個都不許吃,也不許青蚨多作一份,讓他深刻體會到君澤生氣后的持續時間有多長。 “到洛陽你可不能如此任性了,”馮誕苦口婆心地勸道,“陛下也非心懷廣闊,你收斂著些,否則,他會想著法子教訓你?!?/br> “讓他來,”蕭君澤不屑道,“他要真惹我,我能讓他忙到連單獨見你時間都扯不出來!” 馮誕一時失語,但想到君澤還是個孩子,不能多計較,便準備回頭多去勸勸陛下,對君澤多忍讓著些。 于是,他岔開話題:“對了,如今金墉宮修建完畢,陛下于洛陽設立國子、太學、四門小學。你要建一匠作之學,可需要與這諸學府同建?” 蕭君澤搖頭:“當然不能修在一起,我又不教儒學,你幫我尋些擅長數術之人,我需要教授他們些學識?!?/br> “你這兩月,已著好書了?” “是啊,太忙了,”蕭君澤拿出一本厚厚的書稿,“回頭還要讓人去印?!?/br> 馮誕好奇地拿過書稿,看開頭,名為《數學的原理與應用》,一時好奇,便翻看起來。 但,翻看了幾頁之后,他額頭漸漸生出汗水來,果斷放下,擦了擦額頭,將腦子里的東西忘記,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然后評價道:“此書甚難?!?/br> “那當然?!笔捑凉尚α诵?,小心地將書稿收起。 這可是人類進入下一個時代的鑰匙,也是后世學生從小到大所有哀嚎、扭曲、尖叫、蠕動、瘋狂的源頭??! 第49章 物盡其用 平城權貴南遷,沿途驛站、州府、世家們自然不敢怠慢,一路上盡可能提供所需物資,解決一切困難,所以,在八月時,大多數的勛貴們,都已經到達洛陽。 馮誕中途收到一封信后,就下了蕭君澤的馬車,不知干什么事去了。 沒有了旅游搭子,蕭君澤還有點不習慣,但問題不大,他看自己已經到了蒲京,過黃河不遠就是洛陽,也懶得和車隊里的權貴勾心斗角,干脆把馬車送給了二皇子,自己帶著兩位隨從策馬離開了隊伍,準備提前演練一下長途奔襲。 中途有人想要追擊他們,但皇帝先前送給他們的幾匹名駒十分給力,輕松將那群追擊者甩得沒影了。 于是只用兩日不到,便抵達了洛陽。 這還是因為青蚨騎術不精,拖了后腿。 青蚨對此十分懊惱,覺得自己最近只去鉆研了廚藝,沒有去多練練騎術,真心失策。 但許琛在一邊安慰他,只要跟在公子身邊,機會有的是,不必心急。 就這樣,蕭君澤帶著隨從,還有幾匹絕世名馬,抵達了洛陽。 …… 才進洛陽不久,還沒來得及找地方落腳,他就被收到消息馮誕派人前來,請進了剛剛落成的洛陽皇宮。 遷都洛陽才一年的時間,整個皇宮都充斥著趕鴨子上架的局促——遠的不說,這皇宮里的花花草草都焉不拉嘰的,一看就是從其它處拉來,剛剛埋進去不久,還在水土不服中。 更不必說那些刷漆的墻瓦,大漆的味道尚未散去,越靠近越是提神醒腦。 倒是皇帝的寢殿因為是第一個修,倒顯得富麗堂皇,消去了不少燥氣。 蕭君澤看著宮中的擺件,有一張山川圖做為屏風,沉香木幾散發著安神的幽香,長長的紗帳從梁上落下,窗明幾凈,陽光從許多彩色碎玻璃做的棱窗前透過…… “我在平城燒的垃圾怎么到了這里?”蕭君澤低聲問馮誕,“我不是找地方埋了嗎?” 他弄了點純堿,用鐵片壓了一些玻璃,然后挑選合適的給魏知善補回了一個更好的顯微鏡,剩下的廢料為了不惹出什么麻煩,就隨便找個地方埋了。 “搬遷時被人挖出來了,”馮誕低聲道,“被我meimei快馬送來,獻給了陛下?!?/br> 蕭君澤聽出對方話沒說的意思,就是說這玩意讓他meimei當成把柄,給皇帝上表達“哥哥把好東西都留給自己用,一點都不關心陛下,meimei就不一樣,meimei什么好東西都緊著陛下……”的意思。 “真是麻煩?!笔捑凉杀г沽艘宦?,走到正在窗前把玩著一團羊毛線的皇帝面前,“樣品既然到你手里,我也不多說什么,你準備給多少錢?” 拓拔宏輕嗤了一聲,似笑非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此物能獻給朕,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你居然還敢向朕索要錢財?” 蕭君澤冷漠道:“這福氣送你,我不要!再說了,錢財如水,要流通方得天下興旺,你這樣如貔貅般只進不出,才是于國無益?!?/br> “這又是何歪理?”拓拔宏一時被雷到了。 “陛下,銅錢是什么?”蕭君澤反問。 拓拔宏本能道:“銅錢便是銅錢,山中采礦煉銅,鑄成方圓,用以易物,還能是何物?” “那為何民間以銅鑄器,以絹、糧、牲口、金銀易物,而少用、甚至不用銅錢呢?” “當然是因為民間私鑄銅錢甚多,或份量不足,或夾錫夾鐵,百姓惡之,不愿使用?!?/br> “那么,絹、糧、牲口、金銀,算不算是錢呢?”蕭君澤問。 “也不全是,”拓拔宏嚴肅道,“朝廷稅賦,都是收絹糧金銀的,牲口不收?!?/br> “為何不收?”蕭君澤問,“牲口和前幾者,有何不同?” “是因為牲口是活的,易死易瘦,容易篡改瞞報……”拓拔宏似乎反應過來,他面色沉靜,若有所思,“因為,變化,因為牲口的價容易變化,它是、他不像絹糧還有金銀,不易變……” 一瞬間,許多問題便在他頭腦中清楚起來:“所以,世人惡錢,因為銅錢大小不同、良莠不齊,都是因為變化,所謂錢,當是一種不變的東西?!?/br> “正是如此,”蕭君澤淡定道,“我稱錢代表的,是價值,它可以作為其它貨物的恒定對比,天下錢多,行商便繁茂,各大世家能相互交易,互通有無?!?/br> “可從古至今,朝廷以商為賤……這錢多了,天下皆為逐利之人,于國何益?” “愚昧!”蕭君澤不去看皇帝的臉色,“這中原繁華,靠的就是互通有無,越是庶民,越需要商人,因為庶民沒有辦法自給自足!他們需要鹽、需要鐵、需要布、需要油,沒有商人帶來這些,他們便不能獨立生存,需要依靠世家大族庇護而活,因為只有世家大族,撐得起如此多的產業。如此,陛下你說,錢有什么用?” 拓拔宏目光變化,他從沒想過這治理世間,居然可以從這種角度來解析,卻又是如此的合理,渾然天成。 他自繼位以來,多親力親為,對朝廷的戶籍、編戶十分清楚,當然也知道自三長制、均田制改革后,各地奴婢數量不減反曾,他以為是稅過于重了,時常對下減稅一年半年,卻不見成效。 但按君澤說法,減稅并不能改變那些庶民的生活,只能減輕一些,等恢復之后,又不見成效。 而若商業繁茂,小民們便能減輕對世家之依附…… 拓拔宏深吸了一口氣:“如此推之,若商業繁茂,還能以奇巧之物,將門閥之家積蓄的錢糧換出,流入市井,如此,便能讓更多貧者有衣有食,這也是君澤你,弄出這奇物的原由?” 蕭君澤這才滿意:“行,還算機敏,懂得其中關系?!?/br> 拓拔宏深受啟發:“君澤你果然是罕見的人物,昔日大儒們,于朕眼前,提起治國,無非是勸客農桑、興修水利、輕徭薄賦,而你所見所思,卻是人發人深省,得見前人所不得……” “你再吹捧我,也是要付錢的?!笔捑凉衫淠卮驍嗨?。 拓拔宏停滯了有兩三秒,才輕輕磨牙道:“朕最近修筑洛陽城,又減免稅賦,還剛剛結束南征,賞了有功之臣,更別提為了平城禮佛,動工了洛陽佛窟,朕、沒有錢!” 蕭君澤看著他,目光冷漠,帶著控訴。 拓拔宏一臉無奈,面帶可惜,那意思,反正我就是沒錢,你還能打我不成? 馮誕見氣氛越發激烈,立刻道:“既然都是能做錢,那土地亦能做錢,君澤要筑學堂,廣收門徒,陛下您看哪片地方合適,便劃給君澤,作為補償,你看如何?” 拓拔宏頓時微笑起來:“阿誕果然聰慧,來人,上洛陽輿圖!” 于是也不要蕭君澤點頭同意,讓侍者攤開輿圖,用手在上邊畫了一個圈:“這些地方,都已經被劃走了,這些地方,另有用處,這些地方,是將來皇宮擴建之所,嗯……這城外十、城外二十里外的山巒,你可以隨意挑選?!?/br> 蕭君澤看他:“隨意挑選?” “隨意挑選!”拓拔宏斬釘截鐵地說。 反正這些地方荒廢多年,無人開墾,都是他的國土,指山給磨,提一筆的事情,當然想怎么給,就怎么給。 蕭君澤也懶得和這厚臉皮的家伙爭,于是仔細看了一眼,便圈了一處地:“我那礦山在此地不遠,離大河也近,這里此地十里方圓都給我,可否?” 拓拔宏看了一眼那地盤,都是荒山野嶺,便點頭道:“可!” …… 見完皇帝,蕭君澤便去看了自己的領地,在洛陽城外的西北角處選了一小塊地,用來修筑學舍。 自從權貴遷都洛陽后,世家大族都在瘋狂侵占土地,洛陽城西這處地因著離城甚遠,且接靠近礦山,不易耕作,在馮誕的幫助下,很容易便拿到了地契。 拿到了歸拿到了,可工匠一時半會卻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