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青蚨神色還是很不贊同:“夜深了,公子先歇著吧?!?/br> “放心,他如果有歹心,我保證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陽,”蕭君澤嘆息一聲,“不能急著睡,等會他會回來的?!?/br> 他在對方最慌亂時為他定下心神,不管北魏主力那邊有沒有傳來消息,他這時肯定會抓住救命稻草,在他這里尋求心靈安慰,否則他何必在這小子身上花費那么多時間。 青蚨疑惑地看著門外一眼,雖然外邊還是一片漆黑,但他相信公子判斷,立刻如臨大敵,重新拿厚斗篷把小公子包好,連狐皮帽子也戴著整整齊齊。 不止如此,他還用營中的炭火燒上了水,準備給公子暖暖身子,這天寒地凍的,可不能讓公子染上風寒…… 過了快一夜,天亮之時,拓拔璨果然又回來了,還拿著一封軍報,神色慌張:“貍奴,貍奴,你快幫我看看陛下這信,我拿不準!” 蕭君澤按住他的手:“這是陛下手諭,我不是軍中之人,你不應給我看?!?/br> 拓拔璨沉默了一下,認真道:“那我說你聽,便不算你看了,放心,貍奴,我答應過你的,若有事情,我來護你!” 蕭君澤見補丁都已經打好了,便沉默了一下:“既然如此,你說吧!” 拓拔璨于是立刻道:“陛下親領三十萬大軍南下,正在壽陽與南齊交戰,一時不能破之,說等攻下壽陽,鐘離之危自解……貍奴,陛下這是,這是不想救援了么?” 說到后邊,他語氣幾乎要哽咽了。 蕭君澤倒是不意外,北魏皇帝帶三十萬大軍南下,奪得壽陽,便能大舉南下,可那壽陽哪是那么好打的,于是勸慰道:“這是陛下一時無法分身,但你不要心急,最多再過幾日,他們便會順水南下,來救援郡王?!?/br> 雖然不記得細節,但他知道,歷史上拓拔宏幾次南下,都是損兵折將,沒一次成功突破淮河。 這種帶兵水平,也別想什么一統天下了,再說了,那皇帝,最會自己找臺階下,打不下壽陽,必然會用救援的名義來順水而下,看看能不能從鐘離這破防。 “真的么?”拓拔璨期盼地看著他。 “真的,”蕭君澤摸了摸他的頭,“很快,你就會收到新的手諭了?!?/br> 傻孩子,我可是開了歷史掛的,到時就能讓你知道什么叫,料事如神。 第30章 他來了 如果是平時,以拓拔璨這小小少年的威望,哪怕只是北岸的殘軍,也是無法指揮的。 按理,應該用他父親的信任的幕僚來處理這些雜事。 但可惜的是,那幾位幕僚都是漢人,作為父親,他還是愿意把離開險地的機會讓給自己的兒子——反正求援這種事,讓誰去都可以。 蕭君澤給拓拔璨出了主意后,這位少年每天都焦慮地派小舟去河岸探查,但河中如今有南齊的水軍巡邏,他們這次阻擋了兩岸通信,讓拓拔璨派出去的探子,全數都喂了魚。 于是拓拔璨又反復派人去信給百余里外的北魏皇帝,求他快點去救人。 但皇帝如今正帶著三十萬大軍攻打壽陽,他總覺得自己還有希望,便用幾句囫圇話安撫他,說等攻下壽陽,他們大軍順水而下,一日便可到,你不要急!穩??! 可拓拔璨哪里穩的住。 正好,第三日時,北邊的運奴船靠岸。 那是有五艘有十丈的大船,速度慢運貨多,不懼江面的細小薄冰,船主更是北方大族隴西李氏的庶族。 他這次是給鐘離部卒運送糧草,順便將這南邊的奴隸運回北方,如此,可以避免空船回去,浪費運力。 這是暴利,因為大戰之時,鮮卑士卒無法隨意將奴隸帶走,只能廉價賣給他們,而將奴隸送回洛陽,只需要挑揀一下,分上中下三等,就能在那權貴滿地的新都洛陽賣出天價。 他已經做好打算,這次要在里邊挑選些漂亮的年輕幼女,好生養個兩三年,作為家妓,用來結交人脈…… 但萬萬沒想到,他方才下船,就被拓拔璨請去了軍帳,對方直接沒有一點寒暄,便將這十余大船扣押,說準備用這些船來營救河洲上被困的鮮卑將士。 聞此言,李氏船主瞬間面如土色,大呼不可! “將軍三思啊,我這江船體大速緩,若是到了江上,必為眾矢之的,稍有不慎,反而會讓船上士卒落水遭難,”他用力懇求道,“還是再等些時日,我等在渦水、渙水多征些小舟,方能萬全??!” 拓拔璨大怒道:“我豈會不知,可征集舟船,要耗費多少時日,如今正需大船解燃眉之急,國難當頭,你竟還在意這幾條木船能不能平安回來?!來人,給我把他拖下去,打三十棍!” 李氏船主在大呼饒命中,被軍卒拖走。 蕭君澤在一邊憂愁道:“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是我沒想清楚,要不然,咱們先用這些船送些糧草過去,不要用來救人?等小舟征夠了,再去營救郡王?” “兵行險計,這世上豈有萬全之策,若什么事情有瞻前顧后,安有獲勝之機?”拓拔璨當即搖頭,“機不可失,正是要趁著南齊軍卒未能反應過來,才有機會將洲上將士救回?!?/br> 他已經決定,要在深夜里發動一次突襲,助邵陽洲中的將士突圍,如此,無論救出多少,那也是合理的。 年輕人就這樣沖動,當夜便在黑暗里帶著大船,沖破敵方的巡邏水兵,前去洲上那臨時搭成小小碼頭,讓大將快些上船。 …… 遠處,蕭衍看著那黑暗中隱隱的燈火,聽到了監視水鬼發出幾聲梟叫——那是目標已經上船的暗號。 他環視左右,沉默了一下,便揮手,讓早已經準備好的水軍,帶著火油,再度襲向那已經滿載的大船。 笨重的、寬大的貨船在這寬闊的河面上就是最純粹的靶子,被數十輕舟一番火油轟殺,立刻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熊熊烈火濃煙之下,大船上的將士無法忍受,紛紛跳水逃亡。 蕭衍打著火把在河中一番尋覓,終于找到一處木板,還有躺在其上,瑟瑟發抖的廣城郡王。 蕭衍一邊嘆息,一邊讓人把人救上來。 至此,南齊在鐘離郡算是大獲全勝,蕭衍估摸了一下,殺敵破萬就算了,而且還俘獲了北魏王室,且己方幾乎無損。 如此大功,別的不說,至少能恢復爵位,讓陛下先前的怒火熄滅著些了…… “將軍,如此大功,你為何毫無喜色?”他的幕僚大將呂僧珍疑惑地問。 “只是一想到如今功勞,竟是……” 竟是他人所贈,他就很難生起一絲喜悅之情,反而有一種任人cao弄的挫敗感。 他的幕僚等不到后半句,心里嘀咕著將軍說話只說一半,未免太無德了,然后便先行告退,去做處理俘虜等雜事。 但很快,幕僚呂僧珍又找了回來:“將軍,這位郡王被冰水一激后,又發起了高燒,我問了隨軍醫官,怕是有些兇險,得快些回鐘離城才是?!?/br> 蕭衍神情復雜:“不必,帶我過去?!?/br> 他到了船中客艙中,看著被裹著厚被的廣城郡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然后便從袖中小心地拿出一個琉璃瓶,拔去瓶塞,用里邊的琉璃小棍,沾取了幾滴微黃色的液滴,滴在廣城郡王的鼻孔中,隨后便坐在一旁,把玩著那細長精致的琉璃瓶,思緒飛遠。 那位臨海王,幾乎是將北魏軍每一步,都死死扣住,想來他接下來的布局,也不會差到哪去。 他自認才華絕世,少年便有神童之名,識人用人,辨別大勢之能,也是頂尖。 可如今卻是真的見識了,何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幾乎從一開始,那少年便將他身邊的一切事死死算計,他蕭衍,居然也有謝人不殺之恩的時候。 這還真是——不枉此生! 蕭衍捏緊了那琉璃瓶,回想著那少年唇間淺淺的微笑,還有看向他時,那清澈溫柔的眼眸。 能遇到此等人物,一爭智勇,才是人生至樂之事! 若以佛理,這便是他的道。 唯有爭渡,方至彼岸,得證此道…… 就在他暢想之時,旁邊的醫官已經驚喜道:“退燒了,退燒了!將軍,你這是什么神藥啊,可否給小人一觀?” 蕭衍抬頭,便見那年邁的醫官目光炯炯,看著他手中的琉璃瓶,幾乎要撲上來。 蕭衍平靜地起身,把琉璃瓶小心收好,淡定道:“此物非是凡人能見端倪,你不必看了?!?/br> 說完,便甩袖離去。 那少年以如此神藥相贈,定是掛心吾之安危,否則,救個人而已,何必多給吾這么多? 他眉宇間莫名有些喜悅,讓一邊的路過的幕僚大感莫名。 - 另外一邊,得知父親在突圍時下落不明的拓拔璨焦急又懊悔,病倒了。 而這個時候,北魏皇帝那邊又有消息傳來,由于壽陽防守嚴密,皇帝陛下指揮得也不怎么樣,大軍久攻不下,沒奈何,他這些日子在八公山上,和軍卒一起淋著凍雨,想要激發士氣。 但因為他南下時,嚴禁士卒掠劫南人,斷了鮮卑大軍的財路,士氣并不旺盛。 無奈之下,只好放棄壽陽,沿淮河下游,去攻打鐘離城。 皇帝手諭的意思很明顯,你們再等一天,我來救你們了。 這消息,和蕭君澤先前預料的幾乎沒有差別——如果不是拓拔璨心急救人,哪怕再等一天,邵陽洲上的將士也不至于損失慘重,他的父親,也不會墜入河中,下落不明。 “我怎么就沒有聽貍奴你的話!”拓拔璨收到信后,在蕭君澤懷里,哭得像個孩子,“是我害了阿父!都是我的錯??!” 一邊的魏知善差點把金針斷在他rou里,不由給公子一個不滿的眼神:你能不能打個招呼? 蕭君澤聳聳肩:控制不了那么準。 蕭君澤摸著狗子的頭,給他擦干眼淚,捧著他的臉,一字一句道:“阿璨,此時不是頹廢之時,郡王既然毫無下落,那必是落入南齊之手,只要大軍前來,哪怕不能得勝,回頭也能讓兩國和議,把郡王送回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向陛下請罪,不讓他怪罪郡王!” “你說的有道理?!蓖匕舞裁銖娬褡骶?,“陛下還不知我等遇此大敗……” “陛下肯定知曉!”蕭君澤說著十分果決,“你到時需要自負荊條,跪請陛下降罪,擔下責任,求他不要怪罪郡王?!?/br> “這、這本就是我的過錯,應當如此!”拓拔璨果斷道。 “你還要記住鐘離附近地形。陛下問起時,皆心中有數?!笔捑凉砂淹匕舞怖阶约菏帜蟮暮唵紊潮P旁邊,“這是鐘離城附近的沙盤,我照山川地理而做,到時就說是你做的,陛下看到一定不會怪罪你?!?/br> 拓拔璨頓時一滯,周圍這么多地形這么多細節,他怎么能在一天之內全記??? 他又羞又愧:“我,我怕記不住……” “算了,你努力一點,能記住多少記住多少,”蕭君澤顯出為難之色,“這樣,到時我跟在你身邊,你有答不上來的,便給我使個眼色,我幫你說?!?/br> 拓拔璨一時有些躊躇:“這、這樣的好么?你的身份不同,我答錯了也無大礙,可陛下眼前,你要是答錯,必然會被問罪?!?/br> “那你快些記??!你記完了,我便不必出馬了?!?/br> “可是……” “快,來,我給你說這些山都在什么方位,軍卒,還有距離,這些山有多高……”這些都是他和蕭衍相見時,順便用三角法粗略測量的,用來應付可能會有的詢問。 不過一直沒用上,他便不放過一點細節,全添加到這里了,有些數據是純瞎編,有些是憑記憶弄的,但沒關系,這里的人也沒法去求證不是? 隨著他口中一長串術語講出,那些混亂的細節聽得拓拔璨大腦轟鳴,心中本能焦急起來。 但背詞記書,要的就是一個心無旁鳶,他一急,就越發地記不住,好不容易記了十幾個,出去撒泡尿回來,又尿出去幾個。 更過分的是,一邊的魏知善看公子逗得有趣,還在旁邊火上澆油,提醒拓拔璨哪里背錯了。 見一個圍觀者都輕易記住了,他整個人抱住頭,在一邊自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