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消停了,半夜卻把鄰居的狗殺了吃了
惠圓把剩下的鴨蛋用簍子裝了提回來,一板一眼地跟郎中說,郎中想了想說,他呀,老子娘眼瞎了,蛋青性涼,給她祛祛火也好。 二爸!惠圓跺著小腳,在廳里來回轉,她覺得郎中太好說話了,這偷了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不能自己養鴨子嗎? 他從小被老子娘放炕頭上慣壞了,四肢健全但五谷不分,手不能提,眼不能睜的,算了,幾只鴨蛋,不值錢的。 二爸,你這是縱容他,我看他跑得挺快的嘛。像個飛賊。 呵呵,郎中發笑,他要不跑快,等你敲他的腿啊。 那他也不傻啊,怎么不去找活干養活他老子娘呢? 吃慣了現成的,便不想自己動手了。郎中嘆嘆氣,他是你爸的學生,當初你爸還看中了他的機靈性,差點拉來給我。 這兒哪個不是我爸的學生???這個村就這么個小學,語文老師只有一個。 惠圓扎起了羊角瓣,每天自己扎,扎得不齊,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她如果知道這個混蛋小子以后帶給她的痛苦,她當年趕他偷鴨蛋時就應該把他直接推進塘里。 惠圓撿了七年鴨蛋,中間不斷有小鴨/子進來,大的產不了蛋的被賣掉。小鴨/子都是跟著惠圓在床頭長大的,黃絨絨的毛褪了,才讓大鴨/子帶著下水。有天,有只小鴨/子沒活成,惠圓把它托在手心難過了好久,朝它又吹氣又呼吸,希望它能挺過來,徒勞無功。 她想報考醫科,郎中說,你爸給我托夢了,不讓你學醫?;輬A選了外語系。 臨走前,郎中說,今年鴨蛋腌得多,腌了九十整,讓你吃個夠。 惠圓說,二爸,照顧好自己啊。 郎中送惠圓去火車站。先坐了小公共汽車到縣城,再從縣城坐汽車到另一個城市,惠圓還沒坐過火車,郎中說,那就坐火車吧,放年假再坐汽車?;疖囌疽灿虚L途車到惠圓學校,票價便宜,就是時間比火車長。 二爸,不然我坐長途車吧,反正來得及的。 郎中不準。 惠圓隔著火車窗看朗中在站臺上不走。她的淚流下來。覺得這就是“別離”了。她也舍不得離開二爸。 等畢了業,她就回來,或者,把二爸接去,惠圓這么想著。 火車開動了,郎中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再遠些,就看不見了。 初到大城市,惠圓又新鮮又興奮,她在公用電話機旁給郎中打電話,二爸,咱裝電話吧,這樣天天就能聽見聲了。郎中不裝,他不愛聽鈴聲?;輬A又說,二爸,二爸,我掙了錢給你買個手機,郎中不要,不讓她吵吵,說影響睡眠。后來惠圓知道了,那些歲月,給二爸留下了陰影,什么狗叫,什么鈴聲,都是殘害二爸與養父的幫兇。 惠圓擱下電話,就去給郎中寫信,把遇到的,看見的,什么稀奇古怪的,都一古腦寫進信里,信會寄到村里,喇叭會喊,郎中會去取?;輬A寫了五頁紙。 后來學校有個別系的同學來找惠圓,給惠圓帶了鴨蛋,說是郎中托他爸來看他時給帶的。這位同學家住縣城?;輬A不曉得二爸是怎么認識他的。她謝了同學,卻不舍得把鴨蛋拿一個出來,同學笑著說他不愛吃這個,惠圓就把鴨蛋系了起來。 沒幾天,這位同學請惠圓去看音樂劇,惠圓婉拒了。 她想,下次給二爸打電話時,也叫他出來轉轉,來看看她。 這個念頭,成了惠圓永遠的遺憾。 偷鴨蛋這個小子,惠圓喊他二狗子。二狗子的老子娘瞎著眼出門曬太陽,不知道怎么就歪在那兒,二狗子駝著她來找郎中,郎中摸摸她的鼻息,搖了搖頭,二狗子卻突然發飆,說郎中見死不救,嫌他沒錢,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娘扔下不駝走。 郎中無奈,叫了村長來,村長叫了兩家人,把這瞎子娘用門板抬回自己家。 二狗子瘋了,站在門板上又哭又叫,誰也勸不住,村長掏了二百塊錢,大家伙又湊了湊,才拉去火化埋葬了。 二狗子消停了,半夜卻把鄰居的狗偷了殺著吃了。 鄰居把二狗子堵在屋里狂揍,因為狗皮還在院子里搭著,上面的血都沒干透。 二狗子又去偷鴨蛋,郎中也在撿鴨蛋,二狗子從背后踹了郎中一腳,把郎中踹進了池塘里。 郎中第二天從池塘里浮了上來。肚子脹成鼓。 村長帶人撈上來,放到抬瞎子娘的那塊門板上,放在太陽底下。水順著門板往下滴。 二狗子已經跑了,家里的墻和炕都被砸塌了,地下掉了幾枚硬幣。 鎮上的派出所帶了縣城的一個警察,在池塘周圍拉了一圈黃繩,拍了腳印,問了幾個村人,作了筆錄,又到郎中家看了看,最后結案。 二狗子家被貼了封條,疑犯在逃。 村長問惠圓那些鴨子怎么辦? 惠圓只哭,村長派了個人幫看著,鴨蛋賣的錢他幫收著。 惠圓把郎中給自己用來盛衣服的檀木柜子倒出來,把郎中的煙盒都收了進去。 放年假前,她托村長把那幾十只鴨/子出手了。 養父和郎中的錢都留給了惠圓。養父不在時,郎中還在,所以是郎中作了主。郎中不在時,是他提前寫好了遺囑,蓋了戳,把積蓄都存在了惠圓的名下。 惠圓想找到二狗子,問問他到底為什么?! 她沒把握,也沒方向,更不知從何下手,能空出的時間少之又少。雖然經濟不擔憂,但她盡量不去動遺產。要動,也得等到明白了才能動。 她聽說到本鄉有個老鄉會,來打工的都會在那聚集。這話還是通過那位送鴨蛋來的同學的父親得知的。他父親也通過這個老鄉會找過活干。 惠圓去了。東拐西拐地,沒找到同學父親說的地方。城中村大多一樣,又亂又雜。每走過幾家,都會有堆垃圾,有個臭水溝彎彎曲曲地繞來繞去,最后流向哪里,惠圓也搞不清。同學父親跟她說,看見門口有幾個人打牌,停輛三輪車,就是了?;輬A見過好幾堆打牌的,只是沒停三輪車。她單槍匹馬的,不敢太冒失。 城中村的房屋都很矮,有的窗戶開得又小又窄,過道和臭水溝并行,小商店還在用燈泡,上面糊滿了蒼蠅屎。 走幾步就會看見一個美發屋,見惠圓走過,總有一個身體強壯的男人走出來盯她幾眼?;輬A在路邊撿了塊磚頭,放進書包里。 一個廢品回收站熏得惠圓惡心,她沒法繼續再呆了,想找公交站回學校。二狗子就是這會子出現的,晃蕩晃蕩的,惠圓竟一眼認出了他。他那滑不溜秋的身板始終不正,像泥鰍,惠圓對他的體征過目不忘。她上去一把揪住了他,二狗子嚇了一大跳?;輬A覺得像捏到了一條魚骨頭。 二狗子嘴里正咬著一個燒餅。鼻孔黑黑的,像吸了黑棉絮。他一邊吃一邊嗚咽,你們都禍害我,都不是好人,都冤枉我?;輬A問他,二狗子,你為什么要殺郎中?二狗子突然掙脫,跳著腳說,誰是二狗子?我沒殺人!說罷,朝大街上人多的地方跑,惠圓追在他后面,追了幾步,明顯二狗子跑得快,惠圓把鞋脫下來使勁朝他扔去。 二狗子又逃脫了。在惠圓眼皮底下。他穿雙軍工福利社賣的那種綠膠皮鞋,綠軍裝。 惠圓把鞋撿回來,穿上。她覺得自己太心急了,應該跟著二狗子,找到他的窩?,F在打草驚蛇了,不知道這混蛋是不是住在這里。 惠圓把這片標了下來。她在車上坐著,走了兩站,突然二狗子又冒著狗頭出現了,惠圓喊停車,公交沒到站停不了,她想扒窗戶,幾個熱心的人拉住了她,以為她要輕生?;輬A只得從窗戶里往外看,二狗子閃進一條胡同又不見了。 司機在緊急車道剎住車,把惠圓訓一頓,因為她不顧危險把頭伸出了窗外,這是引頸自殺的行為?;輬A滿臉通紅地一個勁地道歉。最后,她讓司機開了車門,下去。 二狗子的區域擴大了,也就是說這片他也熟悉,也來,看他的樣子剛才不是迷路。迷路的人不會穿胡同走小路?;輬A找了東西南北兩條路的路牌,分別記下了路名。 晚上回到宿舍,她借同學的電腦在網上地圖里找線索??此@天標注的兩個地方附近都有哪些是二狗子可以賴以生存的門路。 這些地方有幾家工廠,幾個加油站,幾個廢品收購站,小食店若干,還有其它的不計其數?;輬A總結了一下,憑她對二狗子的了解,此人懶,且饞,他穿的衣服不像是加油站的,先排除了加油站,小食店之類的工作辛苦,二狗子不會干,干也不長久,工廠人多好偷懶。應該是工廠。 同學的父親也曾說,其它活不好找,只有工廠最缺人。 那么這幾個工廠,二狗子又會在哪一個?惠圓苦苦思索著。 制衣廠?應該女工多。機械廠?要求有技術。造船廠?食品廠?還是五金工具?另外還有個冷藏加工。 穿膠鞋,比較邋遢,惠圓覺得可能性最大是五金工具,或者冷藏廠。 惠圓先看了看這兩家工廠有沒有招工。結果都在招,要求是男性:18-50歲。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其它不限。 惠圓第二天白天給這兩家工廠分別打了個電話,說她有個親戚,馬上要從外地來,想在工廠找個活干,托她先給看看環境,談談待遇什么的。工廠人挺好說話的,讓惠圓有空可以去看看?;輬A約了個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