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霍深聽不懂他的話,大腦已經無法處理出信號,所以他只是微微彎起唇角,給了沈月島一個和年少時別無二致的笑,那是阿勒的笑。 沈月島壓抑了一整晚的眼淚因為這個笑徹底爆發。 他哭得沒有一點聲音,連抽泣都聽不到,只是安靜地凝望著面前這個人,眼淚一行一行地滾出眼眶,就像一篇篇潮濕的書頁,從他雙眼的書中翻過。 霍深遲鈍地想,今晚的雨沒有停,只是雨水全都流進了小伽伽的眼眶。 他想要抬手摸摸沈月島的臉,卻發現雙手被炸斷了抬不起來,他想和沈月島說我沒事,不要哭,可張嘴就吐出一口血來。 緊接著更多的血從他嘴里涌出,強撐著的那股勁停了,破敗不堪的身體就像一面拼盡全力才獲得凱旋的軍旗,迎風倒了下去。 只不過這一次,他是倒在沈月島懷里。 - 苦難仿佛沒有盡頭,一關闖過還有下一關等著。 一輛輛救護車閃著紅燈往醫院拉人,搶救室外擠滿了家屬和傷員。 沈月島沒能靠自己把霍深抱上車,他在霍深昏迷后也跟著暈倒了。 長期服用違禁藥物引發的急性心功能不全,加上外界刺激讓病情加劇,血壓、脈壓持續下降,他在上山前就出現過一次休克,被醫生緊急搶救回來,然后撐著強弩之末的身體執意上山,能挺到現在已經是醫學奇跡。 搶救的時間變得無比漫長,每一分鐘都在煎熬親人的血rou。 沈月島醒過來時已經是凌晨七點了。 病房的窗簾沒有拉嚴,一絲微弱的天光從縫隙中露出,照在他睜開的眼睛上。 他抬了抬眼皮,轉過頭來,看到小亨守在自己床邊。 恍惚間他還以為時光倒流了。 大半年之前,他被霍深從拍賣會上救回來,也是這樣一個人從床上醒來,睜眼就看到小亨守在床邊,之后霍深進來,和他說了一句他很在意的話:認識三年來,你從來沒和我牽過手。 或許當時他還沒有把繭刮掉,又或許前四年在船上干活,手上的繭又增加了幾層,早已改變了原本的形狀和輪廓,沈月島不能一摸就摸出是他了。 可他依舊渴望能和沈月島十指相扣,甚至每次見面時都會提前摘下常年戴著的手套。 因為他也想被認出來,只是知道還不能。 他早已習慣一個人踽踽獨行,習慣用霍深的殼子來偽裝自己,即便他每次凝望著沈月島的雙眼時,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住不把他擁進懷中。 我竟然直到今天才發現……沈月島想,明明有那么多契機,那么多破綻,明明有無數次他看著我的樣子都像另一個人,可我卻遲遲沒有認出他。 過去的一百多個未能相認的日夜,在這一刻變成了一百支回旋的箭。 它們沒入沈月島心口,久久不能拔除。 “你……怎么樣了?” 這是第一次,小亨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結結巴巴地蹦出個你。 沈月島從回憶中醒過神,眼皮顫了顫。 小家伙紅著眼睛,孺慕又緊張地望著他,顯然已經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可時隔七年的兄弟團聚,卻沒有想象中的溫馨或激動。 或者說,沈月島壓根沒想和他相認。 “……他呢?”沈月島問。 “還在搶救?!?/br> 沈月島怔了怔,拔掉手上的針頭坐起來。 小亨伸手去拉他:“哎還不能起,藥還沒輸——” 話沒說完就戛然而止,因為沈月島躲開了他的手,看也沒看他,就像是討厭被他碰觸一樣,自己撐著床鋪起身,徑直走出了病房。 他沒拖鞋,也沒外套,身上只穿著一件寬大的藍白條紋病號服,那件衣服太大了,他消瘦的肩膀根本撐不起來,他就這樣散著亂七八糟的長發走在樓道里,像一只在青天白日里游蕩的鬼。 小亨追出了病房,沒再出聲,啞巴一樣跟在他身后。 霍深的搶救室很好認,不算寬敞的樓道里擠滿了人,沈月島沉默著走過去,他們沉默著把路讓出來,從找到霍深開始到現在,整個隊伍始終都是沉默的。 沒人說話,大家都在害怕。 陸凜和靳寒守在人群最前面,還有幾位面生的爺爺奶奶坐在兩旁的椅子上,沈月島走到最角落的椅子上,坐下來,抱著膝蓋把自己蜷縮成一團。 頭發披散開,遮住他大半個肩。 東子急匆匆跑過來,幫他拿了拖鞋和衣服,還買了點粥,讓他穿上衣服吃一點。 可他看都不看,誰都不理,始終把臉埋在膝蓋里。 裴溪洄和靳寒對視一眼,都無計可施。 這沒法勸。 沈月島明顯在應激。 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精神不正常,他如果不知道霍深就是阿勒還好,現在知道了,那不論是誰岔進他倆中間,讓他去休息或者干什么,都會引起他的敵意。 但這時候總得有一個冷靜的人站出來。 靳寒走到沈月島面前,半蹲下來。 他并不是什么柔軟的人,但此刻卻用了最輕的聲音去說:“沈少爺,我們找到他時,他那是回光返照,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很可能救不回來,所以要做最壞的打算。 沈月島抬起頭來,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