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點甜……” “嘿嘿,我偷吃了你給小馬做的芝麻糖,還有嗎還有嗎?” 十八歲的沈月島簡直臭屁極了。 阿勒騰一下站起身,扔下一句“我去看看馬”就跑走了,藏在長發里的耳尖紅得都要滴血,沈月島笑得差點掉下山坡。 草原上的少年并不會說浪漫的情話或山盟海誓的諾言,連笑都是淡淡的,卻會把最好的、甚至所有的,都虔誠地用獻給他。 在一起兩個月時,他們騎馬遇到泥石流,雙雙滾下山坡,兩匹馬當場就死了,他們也被塌陷的山石壓住雙腿,動彈不得。 兩人被困了五天,餓了就嚼伸手能夠到的草根,渴了就喝石頭上的泥水。 沈月島體力不濟,又正是怕餓的年紀,不知道昏死過去多少次,被阿勒掐著脖子叫醒,醒了就和他說:“小隊長,我夢到我去吃自助,好多好多rou啊,我吃得肚子快炸了?!?/br> 他已經明確感覺到身體到了極限,向他發出最后的信號。所以什么都不說,只是抓著阿勒的手一直哭。 身體里沒水,哭不出淚,也睜不開眼,就顛三倒四地嘀咕:我們的房子還沒蓋好呢,我還沒帶你去我長大的地方看過,怎么就這樣了呢…… 阿勒告訴他,自己抓到了一只跑過來的兔子,往他嘴里硬塞進一塊血淋淋的生rou。 那塊rou支撐沈月島等到了救援。 可等他在醫院醒來,看到阿勒胳膊上的紗布和透出來的血,才明白,哪有什么兔子,他的小隊長割了自己的rou喂他。 沈月島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痛徹心扉,原來心痛到極點時全身都會疼。 他抱著阿勒的手臂,哭到崩潰,哭得嗓子都啞了,像只可憐的瀕死的小馬,哀戚地伏在他膝頭,輕吻著那處凹陷進去的“坑”。 “你干什么這樣,我寧愿和你死在一起,都不要……都不要……” 阿勒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了,手掌溫柔地撫摸著他臉上的傷,眼中濃烈的愛意要洶涌地噴薄出來,將沈月島團團包裹。 可真說出口時還是最簡單的那句: “你跟著我,我就要把你保護好?!?/br> 即便在互定終生時,他的笑都是淡淡的,聲音也淡淡的。 如同釋迦河中最干凈的河水,如同貝爾蒙特最強壯的雄鷹,沉默地站在那里就能頂天立地,說出口的誓言即便是豁出命都要兌現,好到讓人想一輩子和他在一起。 沈月島也以為自己能和他一輩子在一起。 可不到半年,家中就傳來噩耗。 父母弟弟被迫害致死,叔叔們被誣陷入獄,偌大的沈家,曼約頓的地產巨頭,頃刻間就只剩下一個十八歲的沈月島。 他別無選擇,只能割舍阿勒,孤身回到曼約頓,撐起搖搖欲墜的家。 分手那天的細節已經記不清了,他說了多少絕情的話也記不清了。 只記得阿勒掉了很多很多眼淚,跪在地上哀求他留下來或者帶著他一起,那么驕傲的一個人,流血流汗不流淚的勇士,為了他卻傷心絕望成那個樣子。 那時沈月島就覺得自己是要遭報應的,只是沒想到,報應會來得這么快。 長達七年的藥物治療,讓他對阿勒的很多印象都變得模糊。 只記得他有一雙灰綠色的眼睛,騎在馬上射箭時只需要一秒來搭弓,是被丟棄在草原上的孤兒,親手修建的第一座房子是準備和沈月島一起組建的小家。 然后就是他們今生見到的最后一面。 在阿勒的送葬隊伍里,沈月島看到他的黑白照片被馱在馬背上送往賀蘭山。 還是那樣淡淡地笑著,看向他終其一生都沒有抵達的遠方。 沈月島離開草原兩個月后,老額吉打電話給他,說阿勒在去往曼約頓的路上發生車禍,大巴車墜下山崖,二十多名乘客全部遇難。 找到的殘缺的遺體中,一塊都沒有他的。 - 起風了,頭頂的紅楓簌簌作響。 落葉打著旋兒翻飛,落到沈月島手邊。 他不聲不響,安靜地凝望著湖邊那棵孤零零的柿子樹,回憶洶涌地在腦海中奔流,盡是他無處訴說的開頭和斷章。 近些年他已經很少想起和夢到阿勒了。 許是因為這半個月停了藥,模糊的記憶才開始不受控制地反撲。 往年這個時候,草原上的柿子也該熟了,不知道今年還有沒有機會,回去給他摘一些。 “鐺——鐺——” 教堂的大鐘再次敲響,驚飛一群窩在屋頂的白鴿,帶出秋風陣陣,掠過柿子樹的枝芽,掠過沈月島的長發,掠過綠油油的草坪,來到霍深指尖。 他站在二樓窗口,看向沈月島的方向,手中拿著他喝過的杜松子酒。 仰頭一飲而盡后,霍深關上窗戶,拉上窗簾,鎖好門,最后走向浴室。 衣服一件件脫下來,散落一地。 終年不見天日的右臂上,露出一塊向內凹陷的萎縮的“坑”。 他站在鏡子前,摘下眼睛里的精密虹膜塑片,烏黑色陡然褪去,一雙灰綠色的眼睛沉默地注視著鏡中刻在眉骨上的舊疤。 【作者有話說】 霍深:聽說我死了? 小島:那、那……誰讓你不告訴我的! 霍深:你傷我傷得那樣深,我還沒有罰過你,憑什么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