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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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尊雕塑一樣在原地呆坐了很久,然后又向放那些信的抽屜里伸出手去,從里面掏出了幾件疊好的衣服。 衣服的料子看起來是全新的,樣式就是梅面隴寨子里常見的藍黑色交領上衣和褲子,領口和袖口都鑲嵌著銀白色的刺繡。 不知愁站起身,比了比這套衣服。 尺碼似乎比他的略大了一點。 楚千酩在祝涼耳邊小聲吐槽:“他不會是想換上這套衣服吧?哎我們雖然只是旁觀,但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 “一群大老爺們看人家換衣服……好吧,人家也是大老爺們,但誰叫他長得太漂亮了!好尷尬??!” 雖然他說得很小聲,但付一笑還是聽見了。 他嘴角抽動兩下,額角冒了點汗。 司馬博聞壓低聲音對楚千酩說:“小楚兄弟,你是直的嗎?” 楚千酩一愣,瞪圓了眼睛:“我當然是……” 司馬博聞沖他眨眨眼:“那你尷尬什么?” 楚千酩:“……不是啊他能一樣嗎!” 他簡直百口莫辯。 好在在這尷尬的氣氛當中,不知愁沒有真的換衣服。 他把那套衣服又放回抽屜,然后拿起剛才那一沓信,動手一把火燒了。 “哎哎哎!我都還沒來得及看清里面那些信上寫了什么……”楚千酩急得跳腳,“付院長你發現什么了嗎?信就要燒沒了!” “看了也沒用,”舟向月忽然說。 楚千酩:“???” 舟向月道:“信里面寫的東西沒意義?!?/br> 他除了這個旁觀的視角之外,還有不知愁的第一視角。 所以,剛才他和不知愁一起,已經飛速地看過了那些信。 ——之所以看得飛快,是因為根本不需要看懂那些文字,就可以看懂這些信。 不知愁看著那些泛黃陳舊的紙張在溫暖的火焰里緩緩變成灰燼,目光很平靜。 此前曾經有過的憤怒、厭惡,乃至剛剛仿若瘋癲的大笑,都歸于一片寂靜如深泉的幽深眼眸。 他收拾好那些剛剛買來的吃食,靜靜等待下雪。 好在老天沒有讓他等多久??煲胍沟臅r候,梅面隴下起雪來。 不知愁出了門。 此時天已近傍晚,加上下雪的濃霧和云層,顯得昏暗而陰冷。 剛走出門沒多久,他經過的一扇窗里透出橘黃色的溫暖燈光,傳來了母親給孩子講故事的溫柔聲音:“神靈啊,神靈會看著梅面隴的每一個人哦?!?/br> “傳說,每個人走到生命盡頭的時候,都會看到梅花像雪一樣飄落,那是神靈的眼淚?!?/br> “你會在那場雪里看到你一生中最后悔的事?!?/br> “也會在那里,見到你最想念的人?!?/br> 這是一個在梅面隴耳熟能詳的傳說,寨子里的每一個孩子,小時候都聽過這個傳說。 不知愁不由地放慢了腳步。 就在這時,一只臟兮兮的小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角:“哥哥你真好看!我好餓啊……你能給我一點吃的嗎?” 不知愁一低頭,發現面前是一個小乞丐。 她枯黃的頭發亂蓬蓬的,臟兮兮的小臉上是一雙怯生生的黑眼睛,期待又惶恐地盯著他。 那雙眼睛很亮。 讓人不由得覺得,如果阿難看得見,她的眼睛應該也會這么亮。 不知愁伸手從包里拿了個紙包的油炸粑粑遞給她,又翻了翻身上的口袋,往她手里塞了幾枚錢幣。 小乞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謝謝哥哥!” 付一笑的說話聲忽然從拐角另一邊傳來:“前些天有可疑的外來人士出沒?他大概長什么樣?” 不知愁心頭一緊,立刻想找地方避開。 但他一抬頭,就心道糟糕。 這是一條空無一人的狹長的巷道,他無法在付一笑走進來之前躲到他的視線以外。 如果他往前跑,就顯得太可疑了。付一笑如果起疑,一定能追上他。 可這里又不像其他人頭攢動的熱鬧地方,如果他不跑,付一笑恐怕也會注意到他。 兩邊的墻太高,以前的他可以輕易上去,但現在的他已經無計可施。 不知愁驚覺,自己在鬼面隴這段時間似乎真的太過安適了,以至于他甚至忘記了很多以前對他來說堪稱本能的自保習慣。 正在他絞盡腦汁思考對策的時候,小乞丐突然一扯他的衣角:“這邊!” 她伸手撥開墻邊一片半人高的雜草,只見里面磚石碎裂,竟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洞口,剛好夠一個身型纖瘦的人勉強鉆過去。 不知愁來不及問小乞丐為什么知道他想逃,他聽到付一笑的聲音越來越近,急忙把自己帶的東西從那個洞里塞過去,然后自己也鉆了過去。 時間并不夠兩人鉆過去,小乞丐沒有跟在他身后鉆過來。 墻的另一邊是一個廢棄的院子,這一面墻破了一個洞,另一面墻則已經坍塌了大半。 不知愁沒有等小乞丐,徑直翻過那邊的墻走了。 雖然小乞丐似乎是好心,發現他想逃就來幫他,但他不能賭這種好心。 萬一她轉變主意了呢? 不知愁頭也不回地迅速避開行人穿過寨門,回到了鬼面隴。 剛進鬼面隴,他就發現這里一片漆黑,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這里也在下雪,風里吹來異常濃郁的香灰的味道,不知為何讓他心頭一跳。 他加快腳步,往家里趕去。 經過寨心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看了神像一眼,隨后臉色一變。 紙塑的神像變形了。 就像是里面的支架抽條長大了,紙質的外殼不堪重負地被頂出無數個凸起,讓原本秀美的神像變得無比猙獰詭異。 紙殼里的那些東西甚至還在動,仿佛里面困著許許多多急欲掙脫束縛的細長觸手,想要從神像里出來。 變形的神像上,神所拿的筆尖和白色骨簡上都滲出血來。 不知愁猛然感覺胸前放著問蒼生的地方在發燙。 拿出來一看,那株墨綠的筆桿末端竟然長出了一抹嫩芽。 就像是這里風水的滋補,讓這截原本早已死去許久的木頭重新煥發了生機。 拿起問蒼生的那一刻,不知愁眼前的畫面猛然變了。 他的視野好像穿透了時間和空間,看到了神的視角。 他看到紙神像里面,是樹的根須。 無數條棕黑色的根須如同糾纏的頭發一樣涌動,那些根須的末端則化為一條條透明泛光的血紅細線,于虛空之中跨越天際,連在梅面隴和鬼面隴的每一個人身上。 每一個活人和每一個死人都在沉睡。 阿難、周嫂、若煙、張伯、頭叔、莫黛,都在沉睡之中一無所知。 纏繞在他們脖頸和手腕上的血線就像是扎根進血rou的某種植物一樣,在他們的身上緩緩蔓延開細細密密的根須。 一道道閃爍的光點沿著那些血紅根須流淌到空中的血線上,又沿著透明的血線一路流淌向神像。 就像是無數的血rou與靈魂一點一點被根系吸收,運送到一棵巨大的占據了整片天地的樹上。 他看到了時間。 時間飛速流動,那些細細密密的血管越來越粗壯、顏色越來越深濃,宛如整片鮮血的瀑布從空中垂落。 而根系最末端的那些靈魂,則在漸漸枯竭消失。 隨著那些身影最終消失,梅面隴和鬼面隴重疊在了一起。 原本串聯梅面隴和鬼面隴的,就是一棵樹——枯死的樹干在梅面隴,而根須則在鬼面隴。 他看到一片死寂的梅面隴,天地之間空無一物,只有一棵枝葉繁茂的巨樹聳立在中間。 那棵樹將他襯得無比渺小,他仰著頭才能看見上面郁郁蔥蔥的枝葉。 巨樹的每一片葉子都蒼翠欲滴,濃郁如墨綠的鮮血渲染,散發著噴薄欲出的繁榮生機。 更遠處的枝葉則延伸進無盡的虛空之中,無邊無際。 不知愁猛然明白了一切。 這是一場獻祭。 所獻祭的神,是一個早已死去的神。 世間死生早有定數,生必以死為換。 梅面隴和鬼面隴的活人與死人向神供奉香火,獻祭他們自己的靈魂與rou.體。 而這一切早已開始…… 只是在等待一個人。 一個溫柔的聲音忽然從背后傳來:“你來了?!?/br> 不知愁悚然一驚,回頭看到了一身紅衣的身影。 天地間一切都是灰暗無色的,唯有無盡延伸的巨樹枝葉是蒼翠的綠意,而眼前的邪神是刺眼的猩紅。 與神像上一模一樣的紅衣邪神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向他伸出手:“給我吧?!?/br> 不知愁下意識攥著問蒼生后退一步,一股陰冷的麻意沿著脊椎涌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