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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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伯母立刻大聲反駁不知愁,說那是騙人的,根本煉不出來。 沈妄生知道,那是她在告訴他不要去嘗試,這樣無法殺死不知愁。 ……他不懂他們了解的那些高深學問,但他知道他們說的是真的。 可他沒有任何別的辦法了。 如今,除了這一身血rou,他已一無所有。 被捕前,沈妄生吞下了驚夢引的種子。 被抓到不知愁面前的第一天沒什么動靜,但從第二天起,他開始清晰地感覺到種子在他的身體里鉆開血rou、生根發芽。 吸取他的鮮血,滋養自己茁壯成長。 蠕動的異物在骨骼與經絡間生長,四肢百骸鉆心的劇痛讓他幾乎無法保持清醒,意識浮浮沉沉間只記得最后一件事—— 不能叫,不能哭,不能被發現。 不能被不知愁發現,他努力尋找的東西,就在自己的身體里生長。 那種妖異的藤蔓仿佛將他體內的每一絲血rou都撕裂、榨干,那種修羅地獄般永無止境的痛苦,終也有解脫的時候。 這一天是中元節,也是滿月夜。 沈妄生有種奇異的直覺,他體內的驚夢客就要成熟了。 他想起之前不知愁說,他只嫌報應來得太晚。 “不必嫌晚了……” 沈妄生低低地笑起來,“你的報應,這就來?!?/br> 仿佛有嫩芽鉆破皮膚,發出破土而出的細碎聲響。 他聽到孩童稚氣的聲音滿是驚喜:“mama,你看,蝴蝶!” 沈妄生垂著頭,毫無血色的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微笑。 這一天是七月十五,他這么多年來一直當成生日的日子。 和往年一樣,不會有人給他過生日,但他會自己悄悄祝自己生日快樂。 尤其是,這一年的生日,他格外的快樂。 記憶好像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一陣清風吹來,開滿野姜花的翠綠花叢沙沙作響,帶來一抹若有若無的馥郁花香。 生日快樂,沈妄生。 再見了,沈妄生。 第157章 黑白(1更) 王家夫婦二人提供了潛逃兇犯沈妄生的線索,從城主府那里得到四十兩銀子。 他們不知道,提供線索的賞金其實是八十兩。 另外四十兩都被城主府的人克扣掉了。 兩人從沒見過這么多錢,喜氣洋洋地回家去。 路過客棧時,他們發現那個一貫刁悍潑辣的客棧老板娘竟哭花了妝,跪在曹四爺面前,哭求他不要帶走自己的兒子。 曹四爺不耐煩道:“被城主看上是多大的福氣,你哭什么?” 旁邊有人幫腔,“就是,之前那誰家丫頭要賣掉,城主府想收的時候,你不也勸來著的嗎……” 老板娘哭得撕心裂肺:“可我就這一個孩子,四爺您行行好,我們孤兒寡母的,我的孩子不能賣啊……” “賣不賣的,這還能由得了你?你這店要不要開了……” 夫婦二人心有余悸地走過客棧。 雖然他們知道那老板娘不是個善茬,別人賣兒賣女的她往往跟著攛掇,背后也沒少拿回扣,可畢竟為人父母,看到一個母親為了孩子哭得這樣肝腸寸斷,到底有些不忍。 女人想起什么:“對了,隔壁張家昨天不是把二丫頭賣了么……聽說就是賣到了城主府,十兩銀子??蜅@习迥锟薜眠@么慘,她八成是知道些什么……那二丫頭怕是……” 她看了一眼男人,小聲道:“老王,我們這四十兩銀子,足夠還清債再把閨女嫁出去了,還綽綽有余。老張他們也是苦命人,之前鬧饑荒的時候接濟過我們好些糧食,救過我們的命,我們能不能……” 鄰居賣了女兒之后,他們這邊聽隔壁哭了一整夜。 男人一愣,猶豫了片刻,點點頭:“是該幫襯一下。但這時節不安全,財不外露,我們也不能叫他們發現我們手上多了這么一大筆錢?!?/br> “這樣,我們就裝起來偷偷地給他們放在門口,別讓他們知道是誰給的?!?/br> 兩人一合計這挺好,就這么偷偷去往鄰居家門口塞了八兩銀子,還帶了張紙條,說明是給他們的,讓他們把女兒贖回來。 夫婦在家里收著東西,很快就聽見隔壁喜極而泣的聲音,“老張!你來看!你來看!有好心人……” 那天下午,聽說鄰居真的去城主府把女兒贖回來了。 一家重新團聚,抱在一起哭了好久,聽得人又心酸又替他們高興。 也讓他們更加想念自家的閨女小荷了。 王家夫婦高高興興地里里外外收著東西,把之前撿來的瓶瓶罐罐和箱子都收攏拿去賣掉,準備去找女兒。 在離他們家不遠的東市口,行刑完的犯人遺體被扔在道旁,鮮血被雨水沖刷著滲入地面。 沒有人發現,尸體心口的肋骨之間,開出了一朵花。 纖細脆弱的花朵在雨中輕輕搖曳,潔白花瓣沾滿水珠,晶瑩剔透。 等到雨停的時候,鮮血和尸體都已經被沖刷得干干凈凈,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三天后的夜晚,女人在自家儲藏室的窗臺下墻角發現了一灘尚未清理的血跡。 血跡里竟長出了一株細細的藤蔓,藤蔓的頂端長了一朵花。 潔白如雪,像是一只白蝴蝶。 女人伸手一碰,那朵花居然變成了真正的白蝴蝶,翩翩飛走了。 她一抬頭,忽然發現窗外晦暗的夜幕下竟飛舞著許多白蝴蝶,有如漫天飄灑的慘白紙錢。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大門“砰”地關上的聲音,男人驚慌失措地沖進來:“來了……他來了!” 女人心頭一跳,“誰來了?” 男人臉色煞白,渾身顫抖:“那天那個黑衣服的……” 撲的一下,一陣風把女人手中的燈吹滅了。 幽深詭異的黑暗驟然降臨。 兩人驚恐地一抬頭,頓時渾身僵住—— 一個黑衣的身影就站在窗外,帷帽的黑紗下是一雙黑不透光的眼睛,冷冷地看著他們。 “……鬼啊啊啊啊??!” 兩人慘叫著往屋子另一邊逃,感覺到身后的黑衣身影無聲無息地一步步向他們靠近。 房子并不大,幾步就到了另一邊的窗戶。 窗戶底下,就是靜靜流淌的牛角水。 撲通幾聲水聲,兩人驚慌失措地跳進了水里。 天旋地轉的沖擊之后,女人在無數上浮的泡沫中睜開眼,遽然驚恐地瞪大眼睛—— 在幽綠的水底,就在她面前咫尺之遙,漂浮著一張血rou模糊的慘白臉龐。 尸體死不瞑目,空洞的眼睛看著她,凌亂的漆黑長發如水草一樣向上飄起,幽深可怖。 她認得,這就是那個,那個……那個通緝犯的尸體! 咕嘟咕嘟咕嘟…… 極度的驚嚇讓女人嗆了水,在水中昏死過去。 連日大雨,牛角水滾滾流淌,將無數看得見看不見的東西沖向下游。 那一夜,坎城周圍的茂盛草木在一夜間全部枯萎,枯叢下裸露出黝黑的大片巖石,山谷里多了成群成群的白色蝴蝶。 那一夜,坎城許多居民都驚恐萬分地說自己看到街上遠遠走來一個黑衣女鬼——她穿著黑色長袍,戴著垂下長長面紗的帷帽,走在街上時一步步淌著血,無數白蝴蝶追著她翩翩飛舞。 那是個慘死的厲鬼,害死了牛角水邊老實本分的夫婦。 不過甚囂塵上的詭異傳言沒來得及傳多久,因為兩天后的夜晚,屠城開始了。 在那個噩夢般的夜晚,曼陀宗屠殺了坎城里活著的每一個人,牛角水里漂滿了尸體,鮮血染紅了河流。 富麗堂皇的城主府陷入熊熊火海,被付之一炬。 同樣是在那個夜晚,曼陀宗在坎城里到處尋找不知愁的身影,卻遍尋不到。 那位聲名顯赫的白衣喪魔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曾經商旅絡繹不絕的繁華小城,在一夜間成了一座死城。 滿城亡魂的不甘與怨念,和雨夜里那個黑衣人永無止境的絕望,在這黑色谷地里糾纏凝聚成沼澤一般深濃的魘,最終形成了這個魘境。 白天黑夜,無盡輪回。 *** 舟向月注視著沈妄生,輕聲道:“其實你沒有殺那對夫妻,對吧?!?/br> 黑衣厲鬼已與他面對面站得極近,他能透過那層薄薄的紗幔,看到沈妄生空洞漆黑的眼睛。 周圍其他人都心驚膽戰地躲在遠處,感覺厲鬼只要伸出手,就能撕開無名氏的胸膛。 舟向月說:“你只是回去找東西……找你忘記了的那個東西?!?/br> 沈妄生怔怔地看著他。 “你一直在找的東西,是不是驚夢引的種子?” “不用找了,”舟向月輕松地笑了笑,“那個東西你已經用上了。你想殺的那個人,已經死了?!?/br> 沈妄生好像沒有聽懂他在說什么,依然像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