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黯然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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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沒有一天睡夠六小時,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的,小柳的九曲回環七竅玲瓏心還是要找個整時間寫,費腦子。 明天再潤色。 “你拿我開玩笑……” 小湘聲色哽咽地駁他:“哪有那么夸張……” 覺得難為情,她揉著眼,拼命地抹眼淚。 見她拭淚,如夢初醒,柳硯青忙找出手帕送到她手邊,小心翼翼喚她的名?!靶∠??” “……這兒有巾帕?!?/br> 悶悶“唔”了聲,她用帕子胡亂擦了眼淚,模樣鎮定了些,嘴唇卻仍在止不住地發抖。 她方才的話語和眼淚一刀一刀插進柳硯青的肺腑。 鮮血淋漓。 “不是夸飾,小湘?!北У啬媲暗墓媚?,柳硯青聲音顫抖:“讓你哭是我的錯?!?/br> “才——不是!” 反駁到半途,林湘一下子慌了手腳,湊近了為他擦眼淚?!傲蟆幥唷?/br> 無聲也無息,素來淺笑溫和的柳大夫竟然落下幾滴淚來。 “我早該把一切都同你說清楚?!睕]有管臉上的淚,柳硯青固執地重復道:“是我的錯?!?/br> “現在說給你聽,可以嗎?” “你說的我都聽——” “不,只要今天就好?!绷幥鄵u頭,豎起食指堵在她唇邊,“莫說這般縱容他人的話?!?/br> 為什么他一直沒能說出口呢? 是不愿意承擔小湘因此畏懼他、躲避他的風險,還是因為他已經習慣了高高在上、把握決斷的處事方式呢? 大概兩者都有吧。 他其實虛偽又傲慢。 柳硯青一絲一縷講清了過去隱瞞她的種種。說問雪刀竹峙,說他和林沅對凌初未施下的絆子,說查出的她與林沅的過往,說曲遙同他的猜測,也說他們和林沅之間數次的試探與交鋒,說他從那幾片殘卷中得出的推論。 在她不知情的時候,發生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小湘,你看,我并非你想象之中那樣好。與其說是為你做這些,不如說,是為我自己?!闭f出口的瞬間,柳硯青只覺靈魂也輕盈了許多。 “沒錯,是為了我自己?!彼貜?。 一直壓在心上的巨石落了地。 一切會導向何方呢?柳硯青并不知曉。涉及小湘,他早就無法全然理性的判斷??墒?,他既允諾了小湘再不欺瞞,便把那個真實的、并不美好的柳硯青剖開給她看。 盡管那個柳硯青并不討人喜歡。 注視著小湘波動的眸光,他緩緩說起過往。 俞鶴汀天資聰敏,又七情淡漠,蒙恩師教誨,自以為超脫世情??赡缸迨苈?,一點憎恨的火星輕易便蔓延開來,燒灼了心肺。即使明知不該,他也不回頭闖進山下的世界,強求出了一個報償。歷經漫長的燒灼后,心間剩下冷掉的余灰。 守著那團冷灰,柳硯青繼續生活,然后遇到了小湘。 終于遇到了小湘。 前日他草草對小湘說過這些,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沒有隱藏自己當年所做的種種謀劃和從小到大的劣性。 靈慧生傲,大有成空,看透世情所以睥睨,得之過易故而淡漠。他潛藏的秉性在那七年里崢嶸露角,就算此后修身養性也無法根除。 “因為在意你,所以,我想了解你的過去、想洞悉你的心事、想成為你的支柱和依靠,所以,我找上了風雨樓。事實上,哪怕沒有明月和凌初未,我恐怕也會如此行事。歸根結底,我……習慣了掌控在意之事?!?/br> 他自以為相交浮萍,便默許了小湘當初的疏遠;不愿做普通鄰里,故有了最后的冰釋。至于明月、至于林沅,無害的他能聽之任之,危險的,自然該當處理。 溫和的表象下,骨子里,他是個會施手段去達目的的人??尚∠鎱s說,她不想不開心,也不想讓他繼續難過下去。 不愿小湘不開心么?當然。自己心下介懷么?當然??蔀槭裁?,他全都忽略了呢? 直到聽到她傾訴、看見她流淚的那一刻,柳硯青才切實感受到心中細細碎碎的悶痛。 沒有了憎恨,他依然在傷害著什么。傷害著小湘,也傷害著自己。 “對不起……” 不敢去看此時她面上的神色,柳硯青伸手擁住眼前的姑娘。邊桌相隔,這個擁抱并不緊密,也談不上什么舒適,他卻仍然抱著,將頭顱輕輕地搭在她肩上。 她孱弱的兩肩,亂拍的心跳,衣上的淺香,總是打理不好柔順不足刺人癢癢的長發,對于它們,柳硯青第一次有如此清晰真切的印象,卻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小湘……” 閉了眼,柳硯青的聲音清淺,縹緲得好像山林間流涌的霧氣。 千句萬句想說出口的話都像是在辯解,最后,他只是說:“多謝你還關心我……” “我怎么可能不關心你?!?/br> 林湘別扭地回抱他,手掌輕輕貼在柳硯青微顫的脊背上。 “不要再有下次了,柳……硯青。我……真的不想要疏遠你?!?/br> 她連警告也說得柔軟,像身上的香氣,毫無威懾力可言。 “不會了?!彼WC。 小湘又拍拍他的背。 “那個,你……不會還在哭吧?” 清晰的脈搏聲從她指尖擴散到柳硯青衣下的脊梁。 “嗯,我在哭,小湘?!?/br> 自己有多久沒流過淚了呢? 俞鶴汀曾以為自己生來缺失激烈的情緒,可事實證明不是,他長久的憎恨過、寂寞過,又因為小湘而獲得了與常人一樣的喜悅、不安與痛苦。 哭泣也沒什么不好。 他切切實實地活在這世上,就像上天令小湘切切實實地活在她眼前。 “小湘?!北е?,柳硯青喚她的名。 “嗯?”被他擁抱的人回應。 “我想回凃霧山了,我想回去見師父?!?/br> 十二年前,離開凃霧山之際,天任自然的恩師笑與他別,說,鶴汀,看過十數年山野清風、書中玄理,今番去人間行過一遭,便是大造化。靈慧之人易傷,若想脫了樊籬,終須領悟“逍遙”二字。 他跌跌撞撞在人世行了七年,離逍遙卻越來越遠,深負師恩,羞愧無顏,從此,柳硯青再沒有回家。 可是現在,他想回去看看。 在回凃霧山之前,柳硯青還有一件事要做。 “他想見你?!卑?,林湘對林沅說。 “俞鶴???” “嗯?!?/br> “你和他和好得真快?!焙喼笔窃谶^家家。林湘從他眼中讀出了類似的潛臺詞。明明她自己的私事,不知道林沅在不爽什么。 “柳大夫向我道歉了?!?/br> “似乎我才是那個差點去死的人?” “我……對不起……” “聲音太小,我聽不到誠意?!?/br> “喂——你到底答不答應?” “林湘?!绷帚浔涞捻忉斣谒樕?,“他這樣做,仍然在跨過你代替你做決策。我和你的事,你認為外人能夠解決?” “我從沒這樣認為過?!边o手指,頂著他明晃晃的冷眼,林湘毫不避讓地回視,“你的事,除了我,這世界應該沒有人能解決吧?” 林沅沒說話。 這是默認了。 “林沅,我只是想讓他走得安心一點?!绷窒嬲f,“如果不是那晚來找我的時候他動用了以前的身份,柳大夫不至于這么急著離開?!?/br> 俞鶴汀在拜月宴的節骨眼兒現身帝京,本就是件令百官浮想聯翩的事。 “別說廢話,我見就是?!?/br> 嫌她煩了,林沅擺手送客。 …… 是她愿意和林沅多說廢話的嘛?林湘哼一聲,如他愿滾到外間里睡去了。 見了林沅的隔天,柳大夫便走了。 快得讓人毫無心理預期。 她和褚長風他們把柳大夫送到城外。 十里長亭,芳草萋萋,走了又走,送了又送,終于還是不得不分別。 “尋書姑娘人好,待你真心,契書贈予她不打緊,可日后要再慎重些,不要是個朋友就對人家掏心掏肺?!绷幥嘁痪渚湓偃?。 說褚長風和曲遙,說林沅和尚黎光,也說明月和元宵。 馬車前,替她將耳邊被風吹亂的碎發理整齊,柳大夫的手指離開了。 “小湘,珍重?!彼p聲說。 官路上,車馬駛遠。斯人去,天地清寂。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