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七節 驚變玄武門(七)
晨曦微露,今日長安城特別的靜謐,風從耳邊吹過,帶來城外花的香味兒,李元吉面無表情的抬首,天空一片淡漠的藍,沒有一絲云氣,恍惚間,似乎回到與文彬相見的那一日,他身穿寶藍色銀紋長袍,發髻籠在青紗冠中,手中握著一冊書,小心翼翼的穿過擁擠的人群,聽到軍士吆喝的聲響,他緩緩的轉過首,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只覺得心如鹿撞,就在那一刻,他的鮮妍明媚照亮了自己灰暗的心。 從不知會這般的了無生趣,從前總是為了太多與自己不相干的事忙碌,打仗、打仗、打仗,生命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鮮血與爭斗,只有與文彬在一塊兒,才知道原來這世道是五顏六色的,天、水、草、花、人,形形色色,那么的美。 隨著他的離開,一切都變成了灰白的顏色,了無生趣,緩緩的抬眼看著越來越近的玄武門,今日父皇召見,是為了太子監國吧!忍不住側頭看了看建成,他意氣風發、神采飛揚,今日他就能問鼎皇位了吧! 真真的無聊,當他真的成為皇帝,他也會如自己此刻這般無聊吧!早知道早盡弓藏,在建成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自己就會被莫須有,不,不是莫須有,就會被貫以種種罪名,永遠的流放出長安。 離開長安?好??!真好??!從此天高地闊,再也不用為那些無聊無趣的事兒憂心了,對嗎?文彬,再也不用了,再也不用了!當然也不用再犧牲什么人了,自己已經一無所有,除了自己,再也犧牲不了其他人了。 站在城樓向下張望,李元吉在短短的數日間便蒼老得令人驚訝,他那般的老,老得連眼睛都死去了一般,昕兒不由覺得那般的憐憫,他親手殺了文彬,也就是親手殺了他自己,也許在文彬死前,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如此的愛著他,愛到超越了對自己的愛。 “昕兒,”聽見李世民的呼喚,昕兒緩緩的轉過身,他穿著鮮紅的長袍,那長袍的顏色如此生動,仿佛隨著他的走動,就有鮮血流淌而下一般,“昕兒,今日過后,你們就要回南荒了吧!聽說南荒天高地闊,風俗與中土大不相同?!?/br> 總覺得他今日說的話,另有深意,仿佛在暗示什么一般,“的確與中土不同,那里四季如夏,沒有冬天,火兒第一次看到下雪,可高興壞了,可是漸漸的,便不喜歡,那般的冷,就像住在冰窟里一般,他的性子隨我,我也怕冷?!?/br> “現在還怕嗎?”李世民笑了,他覺得自己的心突然活潑起來,即使沒有江山,也那般的愉悅,“我聽人說過,武功越高,內力越強,就越能抵御寒冷?!?/br> “殿下不明白吧!”昕兒微笑著,她額間白色的火焰優雅的跳動,“那一年冬天,娘帶著我去找爹爹,在路上,盤纏用盡了,娘只好當了自己的棉袍,為了省錢,我們不能投宿,那個時候,許多的小鎮上的人都被征調去挖運河,十室九空,娘就帶著我住在人家的屋檐下,雖然點著火,娘的手就像冰一樣的冷,徹骨一般的冷,那就是我對冬天的印象?!?/br> 面上的笑容漸漸凝滯了,昕兒轉身對他微微一笑,“所以我討厭冬天,異樣的討厭?!?/br> 聽她重復的強調著對冬天的討厭,李世民微微笑了,只有南荒沒有冬天,所以她必是要回去的,握緊了拳頭沿著樓道向下,眉刀站在城門旁的陰影里,一見李世民,便躬身行禮,“秦王,一切都安排妥當了?!?/br> 妥當了嗎?李世民轉身看了看城樓上的昕兒,今日她穿著暗紅色的長袍,寬袍大袖,臨風而立,“眉刀,傳令下去,不要傷害昕兒,其他人,殺無赦?!?/br> “秦王,教主的武功……?!?/br> “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李世民冷著臉,“去傳命吧!” 馬低聲嘶鳴,立在原地團團打轉,似乎前方有猛獸一般,李建成皺著眉,“元吉,我怎么覺著心一陣急跳?!?/br> 抬首向前張望,玄武門平靜如常,城樓上的軍士衣甲鮮明,五步一崗,城樓轉角處有暗哨,與往常沒有什么異樣,再轉身看了看骨疽頂極殺手裝扮成的侍衛,心下微微寧定,“元吉,應該是我多疑了,走吧!” 打馬再向前走,迅速卻慢了許多,守城的軍士遠遠看見馬隊,忙向城樓上揮手,按照慣例,馬隊到了玄武門前,才能打開城門,由于城門沉重,所以必須提前通知城上的守城軍,準備打開城門,這套程序,看得熟得不能再熟。 眼看著紅旗揮動,耳中似乎能聽到城門被絞索拉動的聲音,一切都平靜如常,這才放下心來。 馬隊徑自穿過玄武門,李建成微微抬首,城樓上站著的,還是自己安排在此處的守將,許是自己多疑了,按照慣例,經過玄武門后,大隊的侍衛便留在此處,李建成與李元吉帶著三個貼身侍衛繼續前行。 穿過臨湖殿,便要下馬換轎,宮中守衛森嚴,便再無憂,這般想著心已放下一半,可是馬兒越接近臨湖殿,便越覺得詭異,今日臨湖殿所有的守衛都換成了陌生人,尤其是那個守將,怎么看,怎么都像世民手下的……。 不好,李建成飛快的撥轉馬頭,開始打馬飛奔,李元吉一愣,隨即省過神來,也撥轉馬頭,跟隨在建成身后疾馳起來。 遠遠看見玄武門,侍衛們還未覺察到有異,仍然聚成一堆,似乎正在說笑,相距得這般遠,即使高聲呼叫,中途便會散在風中,建成絕望的轉過身,突見李世民打馬飛奔而來,反手抽出弓箭,搭箭瞄準,箭若流星,箭勢未及李世民馬前便已老,墮落在塵埃之中。 連發三箭,都被李世民避開,眼看追兵將至,李建成大驚失色,正要撥轉馬頭,卻見李世民彎弓搭箭,箭若流星,一箭就將建成射落馬下。 呆呆的看了看建成,他已了無生機,跑嗎?突聽弓弦之聲,已經墮落馬下,這才發現原來天那么藍,藍得令人心碎,藍得令人如同要飛將上去一般。 耳中聽著身后的廝殺聲,昕兒緩緩走到李元吉身前,他鮮血淋漓,不停的眨動著眼眸,似乎竭力的想要追隨著什么,看到昕兒,他緩緩一笑,“是你,我可以救你一件事嗎?昕兒,最后一件事?!?/br> 原來他已經認出了自己,他也算自己的朋友吧,小的時候,最后的一個朋友,“你說吧!能幫的,我都會幫你?!?/br> “把我和文彬葬在一處,”李元吉大口的喘息,下一刻,他就要力竭而亡吧,他的雙眸閃爍著明亮的光芒,“在青山綠水之間,讓我們朝可見暖陽東升,久可見玉兔西沉,水聲潺潺,林濤陣陣?!?/br> “好,”昕兒這般應著,她提起手指,輕輕在他眉間一點,“我一定幫你做到?!?/br> 喊殺的聲音已如潮水般落下,轉過身,出現在場中的卻是秦樓的殺手,看息衍且戰且退,不由大驚失色,飛身上前,箭若飛蝗,揮袖將箭枝撥開,趕到息衍身旁,這才發現他們每個人滿頭大汗,火兒滿面漲紅,顯得極為痛苦,心下如明鏡一般,今日在玄武門,除了兄弟,李世民還要永絕后患。 清晰的看見寒氣如同潮水般翻涌,箭還未及,便已在半空中頓住,然后迅速的墮落,只見一只手,一只絕美的手,一只由冰雪堆砌的手在空中抓了滿把的箭,然后那么曼妙的在空中甩動,那些弓箭手同時軟倒,鮮血四溢。 這是第一次看到昕兒殺人,從前,她總是手下留情,待寒氣散盡,眾人這才看到昕兒渾身都凝著白霜,她懷里抱著一個孩兒,碧璽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如同驚虹掠過天際,攻到近前的人,無一例外都倒在血泊之中。 竹笛吹響后,大長老從天而降,她手中持著長鞭,冷冷的注視著昕兒,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已經揉身攻上。 抱著火兒,只有一只手能動,大長老攻勢雖然凌厲,但卻無力,很快便占了上風,卻聽身后有輕微的破空聲,不及轉頭,已覺得帶著駭人火焰般炙烈的攻擊到了身后。 “娘?!?/br> 火兒尖銳的聲響劃破了此刻的寂靜,不及轉身,肩頭已經被擊中,痛徹心痱。 肩頭痛得如同撕裂了一般,昕兒抬起頭,卻是在回中土的途中遇到的會使用玄術的男子,從他適才的一擊便看出,他的武功遠高過自己,就連雪魄珠都無法保護。 抱緊了火兒,緊盯著大長老和那個男子,那個男子嘴角咧開,身影閃動,已如鬼魅欺到身前,只覺得勁風撲面,又被擊中,胸口一甜,血已經噴涌而出,渾身的力量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不禁跌倒在塵埃之中。 “娘,”火兒突然掙脫昕兒的懷抱,他躍起在空中,整個人如同燃燒的火炭,他小小的拳頭如同暴雨一般擊打著那個男子,一邊打,一邊帶著哭聲喚著昕兒,“娘……?!?/br> 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碧璽如同與手臂融為一體——拔劍術月汐,劍光如虹,被火兒打得無還手之力的男子突然手臂長,竟然將火兒抓在手中,迎向劍氣,昕兒來不及撤回劍招,立刻合身涌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潮汐一般的攻擊。 清晰的聽見身上的寒霜在瞬間碎裂,雪沫飛濺,如同正在下一場盛大的雪,滿目都是紛飛的玉蝶,鮮血不停從口中涌出,耳中仍然聽到火兒尖銳的哭聲,不知從何處涌出的力量令昕兒在空中翻滾,然后穩穩的落在地上,身形如風,已徑直沖向仍然高舉著火兒的男子。 眼前人影閃動,黑色的長鞭閃爍著毒蛇一般冰冷的光,大長老的長鞭緊緊的纏著那男子的手臂,大長老雙手拉著長鞭,似乎用盡渾身力量在拉動掐著火兒脖子,令他面色紫漲,已經無法出聲的手臂。 終于趕到了,碧璽揮出,那男子猛的放開手,剛剛將火兒接到手中,又是一擊重擊,昕兒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將要碎裂的花瓣一般向四面八方飄散。 “秦王,”秦瓊用力拉著想要上前的李世民,“千萬不要過去……?!?/br> 倒在地上,用力將火兒護在懷里,昕兒看見那男子用力的踏踩著抱著他雙腿的大長老,眼前這一幕那么的熟悉,似乎在不久之前,修羅為了阻止妖人對原祺哥哥的進攻,也是一般模樣。 掙扎著想要坐起,息衍踉蹌著走到她身側,撿起碧璽,揉前沖上前去,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凝滿了無盡的殺氣,他終于……,終于回來了。 只覺得眼花繚亂,完全看不清那兩個男子,只覺得劍影刀光,打得極為好看,不由看得呆了,昕兒抱著火兒爬行到大長老身邊,她已經氣若游絲,看見昕兒,微微一笑,那張布滿了疤痕的丑臉在瞬間容光煥發,“你來了,火兒沒事吧!” 好容易喘息過來的火兒伸手撫了撫大長老眼角的淚,“大長老……?!?/br> “從前我自負容貌絕世,旁人多看一眼,都覺得厭惡,”回光返照的力量令大長老雙眸炯炯,“沒想到容貌毀了,只有火兒認得出我……?!?/br> “大長老,”昕兒艱難的從懷里掏出瓷瓶,“這是……?!?/br> “你留著吧!”大長老用盡全身力量一般翻過身,仰望著天空,“教主,我死之后,你帶我回南荒安葬吧!我想回家了,你說得對,我真想回家了?!?/br> 眼看著她安祥的閉上眼睛,眼看著息衍在那男子的擊打下不停的后退,卻竭力的想要將他引到一旁,昕兒顫抖著伸出手,五指如同嬌嫩的蘭花,仿佛在召喚著什么,來吧!來吧! 看著昕兒顫抖的手,鮮血不停沿著她的手臂向下流淌,眾人心中均覺有異,禁不住仰起頭,碧空如洗。 跌坐在昕兒身旁的息衍,血如雨下,染得昕兒明媚的臉一片赤紅,眼看那男子快步走來,息衍立刻摸索著伏下,將昕兒和火兒護在身下。 只聽一陣驚呼,寒潮陣陣,抬起首,冰海之底的冰龍昂首而立將那男子踏于足下,眾人驚駭得呆在原地,不敢有絲毫動彈。 藍色的花瓣在空中碎裂,如同一場盛大的花雨將場中眾人淹沒,過了片刻,適才傷痕的累累的人一同站起,息衍示意朱雀和妙舞抱著大長老和李元吉坐在龍身之上,冰龍騰空而起,轉瞬便不見了蹤影。(未完待續,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