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當放手時且放手
“大閱……”天子無聲的笑了起來,眼睛里露出一絲光彩:“朕也想看啊,只是這身體……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得到啊?!?/br> 衛風搖著頭輕聲笑道:“陛下,匈奴未滅,陛下的偉業還未圓滿,陛下甘心棄臣等而去嗎?” 天子沉默了片刻,喃喃自語:“滅匈奴?朕還能看到嗎?” 衛風撫著天子的手,和聲細語的輕聲笑道:“陛下,你當初可是應了臣的,要讓臣率大軍封狼居胥,再封臣一個爵位,要讓臣做第一個雙爵。如今臣準備妥當,陛下卻如何要食言而肥了呢?” 天子笑了,他對衛風這個有些放肆的玩笑話十分滿意,他心頭的煩悶輕了些,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衛風上前將錦被圍著他的身子,讓他坐得舒服些,才要退回去跪下,天子拍了拍榻邊:“坐吧,這里沒有外人,就不用那么多的規矩了?!?/br> 衛風應了一聲,側著身子坐了,君臣甥舅兩人輕聲說笑著,衛風將燕國之行的經過講給天子聽,話語中有意無意的強調了劉進前后的進步,天子聽得連連點頭,心情又好了幾分,太子雖然不行,可是皇孫能有出息,也是一種補償。衛風最后向天子請罪說,“臣向燕王索賄,雖然說是便宜行事,可是多多少少也拿了一些,后來臣離開燕國的時候,眾人為了安心,又送了臣一些財物,臣擔心不收的話,他們會心中不安,所以……” “收就收了吧?!碧熳訑[擺手,“這些事,都是免不了的。你只是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人捆住了手腳就好?!?/br> 衛風感激的連連點頭:“臣知道了?!彼又謴膽牙锾统鲆粋€錦盒說:“陛下,臣從燕國拿的東西里面有一些野參,聽說能補氣延年,希望能對陛下的身體有些用處?!?/br> 天子看著錦盒里的野參,眉頭一跳,輕聲贊道:“朕也見過高麗獻來的參,可沒見過這么大的?!?/br> 衛風有些意外的笑了:“是嗎,臣還以為這不值什么錢呢,原來連陛下都沒見過這么大的,那就更好了?!彼P上錦盒,回身遞給侍立在一旁的郭穰,郭穰微笑著收好。 “陛下,燕王免了,燕國那里還是要派一重將鎮守?!?/br> “朕也在想這件事,朝鮮新服,遼東還沒有安定,幽州又是良馬產地,不得不防啊?!碧熳訃@惜了一聲,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看著衛風說:“朕就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啊?!?/br> 衛風沒有接天子的話,他搖了搖頭,有些為難的說:“臣擔心的倒不是朝鮮,臣擔心的是其他人?!?/br> “其他?”天子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嗯,臣聽說——只是聽說,沒有確鑿的證據——中山哀王子劉長、齊孝王孫劉澤,都和燕王有來往,形跡可疑?!毙l風見天子臉色變陰,立刻又說:“這也有可能是傳言,陛下不必太過擔心,眼下燕王已經伏罪,他們就是有想法,也無法實施了。只是為防患于未然計,當盡快派一個可信的人鎮守燕國,以絕他們的非份之想?!?/br> “朕知道了?!碧熳泳従彽耐铝艘豢跉?,默默的點了點頭,悲哀的說:“朕的這些子孫,都恨不得朕和太子早點死了,他們好來爭這個位置,卻不知道這個位置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朕不想自殘手足,他們卻逼著朕做個冷血的父親、大父……” “陛下……”衛風欲言又止。天子等了片刻,卻見他只是皺著眉頭不說話,嘆惜一聲:“你有什么話就說吧,朕還沒到拒諫的地步?!?/br> “陛下,臣以為,諸皇子皇孫之所以如此不安份,與太子之位不穩有關,太子乃國本,太子不定,則國本不穩,覬覦大位的人多也就不足為奇了。臣以為,陛下還是早點決定的好?!?/br> 天子花白的眉毛緊緊的鎖著,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他的嘴嚅動了兩下,卻沒有說出什么,他的眼神閃爍著,看著衛風緩緩的說:“你以為該當如何?” 衛風愕然,他驚訝的看著天子,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他搖了搖頭:“臣不知道?!?/br> “你不知道?”天子也很驚訝,他想過幾種衛風可能的答案,也許他會說應該保太子之位,也許他會說太子不合適,應該改立劉弗陵,甚至他都想過衛風會提議劉進,但是他就是沒有想到衛風會回答不知道。他有些覺得衛風在故意裝傻,緊緊的盯著衛風的眼睛,可是他從衛風的眼睛里卻看不到一絲躲閃和猶豫,只是一往如常的清明。 “臣確實不知道?!毙l風又說了一句,他迎著天子的視線想了片刻說:“此事甚大,臣以為陛下當聽取三公九卿的意見之后,圣裁獨斷。至于臣……自當唯陛下之命是從?!?/br> 天子的眼珠轉了轉,似乎有些明白了衛風的想法,他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從建章宮出來,衛風回到了上林苑的官廨,進了內堂,脫下了身上的大氅扔給李維,拍著身上的灰塵對司馬玄cao笑著說:“你稍等片刻,我身上太臟,要先洗個澡再說事?!?/br> 司馬玄cao咧著嘴一笑:“大人請自便,我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就是最近的工作向你匯報一下,反正大部分結果大人都知道了,也不急在一時?!?/br> 衛風也笑了,他看了一眼司馬玄cao,正和司馬玄cao的眼神交織,兩人會心的一笑。衛風吩咐人在側間里準備了一大桶熱水,脫得赤條條的,跳進大桶里,略有些燙的水讓他舒服得呻吟了一聲,他深吸了一口氣,沉入水底,過了好久才緩緩的浮出了水面,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心情特別舒暢,恍惚之間,幾個月來的壓抑心情全部化為烏有,就象滿身的灰塵一樣,被洗得干干凈凈。 身后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衛風頸部的肌rou一緊,隨即又放松下來。一雙素手從后面伸過來,輕輕的解開了他的發帶,滿頭的白發披散開來,象一團雪。 “大人一路辛苦,妾身為大人清洗?!泵募У穆曇粢廊蝗缤R话愕钠胶?,她舀起一勺水,輕輕的澆在衛風的頭上,又拿過一把精致的木梳,輕輕的梳理著衛風如雪的長風。衛風一聲不吭,他慢慢的放松下來,閉上了眼睛,將頭靠在桶邊,任憑媚姬慢慢的清理著他的頭發。 媚姬也不說話,細心的梳理著衛風的頭發,仔細的清洗著他身上的污垢,細長的手指在微燙的水里泡得有些發紅,輕輕的拂過衛風光滑的皮膚,感覺著皮膚下強健的肌rou,一股異樣的氣息隨著熱氣蒸騰開來,將她籠在其中,薰得她的俏臉有些發紅。 “媚姬,你離開家有多久了?”衛風忽然問了一句,聲音不大,聽起來似乎很隨意。 媚姬的手顫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五年了?!?/br> “家里還有人嗎?” “還有一個老阿媽?!泵募У难廴鋈挥行┘t了,聲音時有些唏噓。 “想她了?”衛風回過頭看了一眼,媚姬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嗯,想了,老阿媽快七十了,也不知道她身體怎么樣了?!?/br> “回去看看吧?!毙l風轉過頭,又閉上了眼睛,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人生最悲哀的事,莫過于子欲養而親不在,趁著還有機會盡孝,多盡一些孝心,免得以后遺憾?!?/br> “大人要遠行?”媚姬輕聲的問道。 “或許吧?!毙l風喃喃的說道:“讓賴丹王子也做好準備吧,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回家了?!?/br> “是嗎?”媚姬又驚又喜。 衛風輕輕的點了點頭,從水里站起身來,伸手取過掛在一旁的毛巾擦干凈身上的水滴,媚姬這才回過這里來,連忙趕上去幫他穿衣服,一邊問道:“陛下有旨了?” “還沒有?!毙l風說,“不過,很快就要和匈奴人開戰,為保側翼安全,西域那邊要有一個信得過的人去防守,防止車師國趁火打劫?!?/br> “又要打仗了?”媚姬的神色一黯。 “怎么了?”衛風有些不解的看著媚姬,覺得她的神色不對。媚姬黯然說道:“每次打仗,都要死很多人,我有些擔心。漢人也好,匈奴人也好,和我西域人一樣,都是人,為什么要打來打去的呢,大家和和睦睦的不好嗎?” “呵呵呵……”衛風笑了,他伸手刮了一下媚姬比中原女子高得多的鼻梁:“天下哪有不打仗的,你什么時候跟那些讀書人一樣,講起仁者無敵來了?” 媚姬強笑了一聲:“我哪是什么仁者無敵,我只是怕一打起來,一些熟悉的人就再也見不著了?!?/br> 衛風也愣了一下,他抬起頭想了想,沉吟了片刻:“真正的武道,不過是以殺止殺罷了,希望這一戰,能保大漢邊疆十年太平,那犧牲的將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br> …… “十年太平?”司馬玄cao一怔,隨即又笑了:“只有一個辦法,將匈奴人十歲以上的男子全部殺光?!?/br> “玄cao,匈奴人也不是都是好戰份子?”衛風瞟了一眼司馬玄cao,看了一眼桌上的杯子,杯子里全是酒,沒有他平時喝的水,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媚姬,媚姬吐了吐舌頭,暗地里指了指司馬玄cao。司馬玄cao臉色不變,他看著衛風說:“大人,該報的仇也報了,該盡的心也盡了,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喝酒吧?” “有何不可?”衛風沉下了臉。 “大人,凡事在心?!彼抉R玄cao舉起酒杯,對著衛風示意了一下:“外在的形式當隨時而變,不可拘泥。該放手的時候,還是得放手。將來到了軍中,你還能對著縱情暢飲的將士們喝水?你不會告訴我說,在燕王宴請你的時候,你也是喝的水吧?” 衛風眼神一閃,過了一會兒,他慢慢的伸過手端起了酒杯,送到嘴邊呷了一口。司馬玄cao看著他咽下了口中的酒,這才對如釋重負的媚姬擺了擺手,媚姬會意的退了出去。司馬玄cao用小刀切下一塊rou,送到衛風面前的盤子里,然后又給自己割了一塊,一邊嚼著,一邊說道:“大人,貴仁前兩天剛剛送過信來,匈奴人最近正在調兵遣將,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十月、十一月肯定是會擾邊?!?/br> 衛風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但是我擔心陛下不會出兵?!彼抉R玄cao接著說:“長安出了這么大的事,太子之位懸而未決,國內不安,此時出兵北擊匈奴,好象不是個好時機吧?!?/br> “會的,陛下一定會出兵?!毙l風很有把握的說:“太子之位雖然懸而未決,但陛下尚在,可能的威脅都已經清除,國內暫時不會有大事。陛下想安定民生,但是在安定民生之前,他一定會把匈奴這個心疾除掉?!彼诌攘艘恍】诰疲骸拔椰F在擔心的倒不是他是否出兵的問題,我擔心的是,如果出兵了,能不能保證打贏,能不能一仗打得匈奴人十年不敢犯邊?!?/br> “這個……恐怕比較難吧,我們現在的兵力,并不占絕對優勢。匈奴人經過這么多年休養生息,年輕人都長成了,雖然不能和當年控弦四十萬相比,可是十萬兵應該還是有的。何況……”司馬玄cao咂了咂嘴說:“何況還有那個李陵,大人有把握打贏他嗎?” “能不能打贏他,不是看我的本事,是要看你的本事?!毙l風露出一絲笑容。 司馬玄cao的臉苦了起來:“大人,那可是匈奴,不是昌邑國、廣陵國,沒那么容易做手腳的?!?/br> “事在人為?!毙l風舉起杯子,對司馬玄cao示意了一下,然后一飲而盡?!斑^兩天,我去找太子,把李禹找來?!?/br> “這倒是個好主意?!彼抉R玄cao又提醒道:“只怕太子未必同意大人的主意?!?/br> “這事……恐怕由不得他?!毙l風撇嘴一笑,不以為然。 司馬玄cao樂了,他搖了搖頭,悠然自得的舉起酒杯,和衛風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征和二年十一月下,將軍徐自為六百里急報,匈奴大入五原、上谷,殺掠甚眾,塞外十余城被毀。天子大怒,決定北征匈奴,隨即在全國范圍內征集馬匹,招募勇敢士、良家子、馳刑徒從軍。 十二月初,天子大閱北軍、三輔車騎,圣心大悅,賜宅北闕甲第。 征和三年正月,天子賜婚水衡都尉衛風,翁主劉菁嫁入衛家,百官到賀。 正月末,天子召集三公九卿、兩千石以上,會于建章宮前殿,討論出兵事宜。 (第一卷完)(未完待續,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