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上班
一夜無夢,再醒來時,邊察依舊如入睡前那般緊緊地擁抱著她。 他身形高大,卻在她身邊蜷作一團,猶如孩童,出于本能地索求母親的懷抱。顧雙習這時便成為了他的母親。 可當他醒來,整個人蹭上來親吻她時,她又成為了他的妻子。 為了親自把她帶回來,邊察已曠了兩叁天的工,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去政府上班了。他舍不得她,先是在床上膩歪了一會兒,又下了床,去櫥柜里翻出來個什么東西,跪在床邊給她套上。 顧雙習低頭去看,見是一枚細窄鐲子,套在她的腳腕上,圈圍極合適。她不解:“這是什么?” “這枚腳鐲可以監控你的動向,將你走過的路線、去過的地方都實時更新在我的手機地圖里,這樣我就能看到你去了哪里?!?/br> 邊察單膝跪在床邊,雙手捧著她的腳,姿態虔誠得仿佛他捧起的是一尊玉佛,可他說的話卻又是褻瀆神佛的。 他笑瞇瞇,顯然對這枚腳鐲很是滿意:“一旦你有異動,它還可以電擊你,電流強度相當于泰瑟槍,能讓你暫時失去行動能力。一個小懲罰,希望這個功能永遠都不會被觸發?!?/br> “……” 顧雙習沉默,試圖把腳從他掌間抽走,他卻捏得更緊,手法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腳踝。 “那我跟犯人有什么區別?犯人呆在牢房里都還不用戴著手銬腳鏈呢,我卻不論走到哪里都要戴著?!彼f得脆生生,試圖讓邊察明白,她不喜歡這樣的安排。 這回輪到邊察不解?!半p習,我給你戴上它,是怕你出意外?!彼麥匮詣裎?,貌似和氣、實則嚴厲,“萬一有歹人綁架了你,我就能順著腳鐲的坐標找到你。這都是為你的安全著想?!?/br> 顧雙習冷笑,戳穿他的謊言:“您明明只是怕我又一次逃跑?!?/br> 邊察安靜一瞬,像他想假惺惺地做體面好人,卻又被她毫不留情地揭穿真面目。偽善的外殼破裂以后,他感到羞恥、憤怒,以及滿腔不舒服。 她為什么總是要把他們間的那些事說穿?她太聰明也太通透,完全不懂做人要留底線、有分寸。當他說為她好,那她應該說“謝謝閣下”“喜歡寶寶”,而不是“您只是怕我再次逃跑”這種不識好歹的話。 邊察面無表情地揉捏著她的腳踝骨。她的踝骨生得伶仃又纖細,只需他用力一掰,便能令她脫臼。 也許他早該下定決心,像他此前想過的那樣,折斷她的四肢、把她變成全無自理能力的癱瘓者,顧雙習才會真正地、徹底地屬于他。 到了那時,她一定再也說不出什么他不愛聽的話,她只會睜著她那雙驚惶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討好他。 但是……還是算了。他在心里嘆氣,低頭去親吻她的踝部。顧雙習如此健康、如此完整,他實在無法舍得折毀她。全無行動能力的雙習固然很可愛、很誘人,但還是全頭全尾的雙習更適合站在他身邊。 落下一吻后,邊察便松了手,起身時順便把她從被子里剝了出來:“今天你要陪我去上班?!?/br> 聞言,顧雙習驚疑不定地看他一眼。他們在一起這么久,邊察從未帶她去過他的上班地點,她摸不準他為什么突然改了性。 邊察讓安琳瑯進來給小姐梳妝打扮,他則在旁邊指揮。等到琳瑯完全按照他的吩咐、將顧雙習收拾妥當,邊察終于滿意,牽著顧雙習下樓去吃早飯。 他幾天不在政府,事務堆積眾多,從邊察坐上車開始,他便一直在拿平板處理文件。顧雙習無事可做,光是坐著發呆,漸漸打起盹兒來。邊察側眼見她已把腦袋倚到了床上,臨時騰出一只手,將她攬到了懷抱里。 動作極為自然流暢,仿佛他們一直都生活在一起,從未分開過。 顧雙習懶得反抗,伏在他腿上睡了片刻,直到他用觸控筆尖輕輕戳她的臉,叫她起床、我們到了。她迷迷瞪瞪地爬起來,腦袋尚未清明,就被邊察牽著下了車,徑自進了電梯。 電梯直達他的辦公室,途中不必再見其他人。顧雙習懶懶地貼著邊察的手臂,像只樹袋熊,攀在樹枝上呼呼大睡。 到了辦公室,她反而不再犯困,有精神四下打量。這是一片她全然陌生的領域,格局與裝潢皆充斥著濃郁的邊察個人風格:冷峻、嚴肅、絕對理性。 辦公室主體裝修以黑白灰叁色為主,設計風格偏向現代簡約,一切布置、陳設皆以實用為目的,僅保留最基礎、最必要的家具與器物。 或許是為了中和這過分嚴峻的氛圍,桌面上與立柜上錯落地裝飾著植物和藝術品,比重不大,聊勝于無。 在這滿室冷寂中,邊察的辦公桌顯得格格不入。桌上雖堆滿了文件與辦公用品,但其中又清出一片區域,專門用來擺放幾枚相框。 顧雙習貼近去看,立刻后悔自己做出了這個決定:因為她看清,那相框里不僅有她畫給邊察的畫,還有邊察不知在何時何處、偷拍的她。 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他拍下的究竟是具體的哪一天、哪一幕。邊察就像一個沉默的、隱形的跟蹤者,用他的鏡頭捕捉了無數個她。 邊察已在辦公桌后坐下,讓她自己隨便轉轉,不要出辦公室就行。見她在看那些相框,他頗為自得地炫耀道:“這樣的照片我還有很多張?!闭f著便抽出離他慣用手最近的那方抽屜,從里面拿出來一沓照片,想要展示給她看。 “不了,您自己收著就好?!鳖欕p習一口回絕,輕盈地跑開,繞著辦公室參觀。 不愧是皇帝的個人辦公室,面積夠大,不僅有辦公區和會客區,還有單獨的休息室和衛生間。顧雙習第一次來,對哪里都好奇,把每扇門都打開檢查,最后回到辦公桌前時,邊察已經戴上眼鏡和耳機、對著電腦在開視頻會議了。 他沒空理她,單用手勢示意她自便。顧雙習從書架上挑了本她貌似能看懂的書,在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下。翻開書本后,她才發覺,這是一本用古華夏語寫作的書籍。 那些佶居聱牙的繁體字爬在書頁上,顧雙習越看越覺得它們像一只只可怖的蟲,下一秒就要沾上她的手指尖。她想把這本書放回書架、換一本她能看懂的,還未起身,便有人興沖沖地推開了皇帝辦公室的門。 來人是邊錦。時近六月,宰相大人的衣著打扮也變得鮮艷燦爛,穿一套藍色系的休閑西裝,打著一條花里胡哨的領帶,款式有點兒像熱帶蛇。 他往辦公桌走了幾步,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沙發上的人。邊錦覺得不對勁,特地轉過身來,仔細瞧上一眼。緊接著,笑意藏不住,從他臉上漫溢出來。 “嗨!嫂嫂,好久不見了?!边呭\親切地寒暄道,“聽我哥說,你之前大病了一場,一連一兩個月都不能見外人呢。你這病來得也太突然了,偏偏趕在你和我哥結婚之前發作,可謂‘好事多磨’?!?/br> 他笑著繼續往下說:“不過呀,真不愧是你,吉人自有天相,這么快就痊愈了。光看氣色,根本想不到你生過病呢。我這個做臣子和做弟弟的,也終于放了一百個心?!?/br> 邊察就在這時摘了耳機,皺眉斥道:“哪里來的這么多廢話。之前叫你改的提案改完了嗎?” 邊錦說著“當然”,把懷里的那份文件遞到了邊察桌上。 工作當然重要,但八卦更具誘惑力。邊錦又轉回顧雙習身邊,一眼就瞧見她的腳鐲。 “我說我哥怎么突然找我幫忙呢,原來是為了給嫂嫂你打造一個這樣的小首飾?!边呭\貌似無辜地眨著眼,“我哥應該和你說過了吧?什么定位啦、電擊啦,這鐲子的功能和電子腳銬沒區別,就是比電子腳銬更漂亮?!?/br> 他笑瞇瞇,說話卻惡毒:“你要是想摘下來,除了經過我哥的首肯,恐怕只能砍斷你的腳了?!?/br> “邊錦?!边叢旆畔挛募?,叫了一聲皇弟的名字,暗含警告。 他不懷疑,顧雙習若真的想摘腳鐲,的確有可能如邊錦所說的那般砍斷她的腳。她對她自己總是最狠,對他人卻飽含脈脈溫情,這個“他人”里并不包括邊察。 顧雙習換了本書,心思卻不全在書頁上。她聽見邊察和邊錦討論工作,他們各執一詞、爭執不下,各自擺出叁四五條理由,試圖說服對方。 她原以為邊察會強迫邊錦接受他的主張,卻不想君王最后讓了步,認可了宰相的見解。 邊錦走后,書記官又敲門進來。先拘謹地同顧雙習點一點頭,才走去和邊察匯報工作。他們聊的時間更長、話題也更深入,顧雙習沒了聽下去的興致,自顧自去讀手頭的那本書。 然后邊察和書記官一起去會議室,臨走前繞到顧雙習身前,撫一撫她柔軟的發頂:“我去開會了,中午大概沒法陪你吃飯,等下秘書處會送餐進來,你吃完飯后可以休息一下?!?/br> 她沒理他,垂著眼簾看書,邊察就俯身親親她的額頭,抬腳和書記官出去了。 ……陪他上班實在是很無聊、很無趣。 顧雙習翻過一頁書,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動作間不小心牽扯到腿心,下體處蔓延開淡淡的不適感。她把書擱在額頭上,閉目養神——然后慢慢地嘆息一聲。 她如今不能去設想將來。一旦想到未來、她會和邊察結婚生子,她就覺得自己活得太可憐。但前路既定,她并無反抗的能力,除非她或者邊察中的一方突然毀滅。 比起邊察去死,她可能更情愿自己去死。她在這世間并無牽掛之物、在意之人,唯一的親人早在幾百年前便已去世,環繞在身邊的“朋友”也多處于邊察的cao控之下。如果“顧雙習”不再存在,也許大家都能更加自由。 顧雙習撥下書本,抬手揉了揉眉心。 若非迫不得已,誰會常把死念掛在心頭。盡管“皇后”看起來高高在上、花團錦簇,可實非她所愿之身份,再漂亮、再堂皇,那也與枷鎖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