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近憂
今天回到旅館,顧雙習先上樓放畫具,再下樓去吃下午茶。威廉太太早把茶點端上桌,知道她愛吃甜食,特地做了焦糖舒芙蕾。同桌的除了法蓮和威廉夫妻,還有這幾天住在旅館的幾名游客。 游客是一起來的,全是大學生,趁著這學期課少、請假跑出來旅游。他們自個兒聊天時,顧雙習注意到,他們用的是華夏語,她不免和法蓮碰了碰眼神。 但在鳶尾國遇到華夏人,并不算稀罕事。他們只是旅行至此的普通人,顧雙習沒必要太過草木皆兵、提心吊膽。 大學生們只會說凱爾特語,威廉夫妻又只聽得懂鳶尾語,顧雙習便成了他們間的翻譯官。 如此吃完一頓下午茶,她和大學生間也算熟稔了點兒,學生們見她與他們年齡相仿,遂主動攀談起來。 先開口的是一個女生。女生和顧雙習交換了名字,她自我介紹說外文名叫“Jane”,又問顧雙習現在在哪里上學?學的什么專業?顧雙習搪塞說她目前處于gap year,暫時還沒有上學。 Jane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熱情地和她聊小鎮風景。她和陸春熙有點兒像,足夠高情商、懂得把握分寸,會把聊天內容控制在一個親密而不越界的狀態上,顧雙習因此愿意多和她說說話。 她其實有點兒想陸春熙,也很想安琳瑯和姜疏音。她們對她都不壞,甚至稱得上“照顧有加”,只是因為她們的這份“好意”,或多或少地沾著邊察的“授意”,不夠純粹也不夠勇敢,沒法說服她忍下去。 顧雙習當然不怪她們。邊察有控制所有人的本事,要求那些人陪他演一出戲,沒人敢不聽從命令。她深知陸春熙等人的無奈,如此便能理解、寬容,但是沒法接受,唯有割席離去。 但是Jane不是。她和顧雙習聊天,純是因為她愛說話、愛交朋友,并且對顧雙習有興趣。她從不擅長拒絕她人的主動,更喜歡順水推舟。 Jane和顧雙習說話的時候,她的那些同伴便歪七扭八地躺在沙發上,一面刷著手機,一面天馬行空地聊著天。 他們先是聊了會兒娛樂圈,又不知怎的,話題轉到了政治上。但他們也不聊國事,而是興致勃勃地開始分享所謂的“皇室秘辛”,比如皇帝和宰相不和、宰相的花樣情史。 顧雙習本沒刻意聽,可那些“秘辛”的內容都太辛辣惡俗,總有幾個字、幾句話會掉進耳朵里,她不由自主地發笑。 Jane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很快把它和同伴們的聊天聯系在一起。她驚訝地問道:“Liz,你聽得懂華夏語???” 顧雙習點頭:“我曾經在華夏待過一段時間,所以也學了點兒你們的語言?!?/br> “那你真的好厲害,懂這么多種語言?!盝ane感慨道,“那你肯定也知道咱們國家的皇帝吧?” 豈止是“知道”,她曾經就是離他最近的那個人。 顧雙習面上仍然保持著禮貌的微笑:“當然知道?;实凼墙羞叢彀??” “就是他。什么時政呀、國事呀,這些東西我也不懂,但我曉得一個八卦?!盝ane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我先問問你哦,你對咱們皇帝的印象怎么樣?” 不太好,說真話恐怕會嚇跑Jane。顧雙習字斟句酌,慢悠悠道:“聽說他能力很強,把華夏治理得井井有條,人們都夸他是難得一見的明君呢?!?/br> “皇帝閣下在政績方面確實沒得說,太閃亮、太完美了,值得在史書里單開一冊講他?!盝ane話鋒一轉,“不過他私生活其實也很精彩?!?/br> 顧雙習直覺不妙,接下來恐怕要扯出來她自己。果然,Jane繼續道:“他以前可是個十足的浪子,身邊伴侶總是換來換去的,我覺得他臟死了!可最近他居然想要金盆洗手、準備結婚了,新娘聽說還是個普通平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真是遭了老罪,攤上這么一個老公……” Jane的同伴這時插話進來:“能做皇后還不好嗎?那可是整個華夏地位最高的女人,第一夫人呢?!?/br> Jane“唾”了一口:“你還饞這個位置呢!要不你去做個變性手術,然后替皇帝新娘嫁給他???” 另一個同伴說:“我好像看過這位準第一夫人的相關報道,是《朝歌日報》的趙記者寫的,報道里夸她溫柔良善、優雅聰慧,總之好得不得了?!?/br> Jane怒目而視:“那配皇帝不是更可惜了?這么美好的女孩子,居然要和這種爛黃瓜結婚!” “哎呀,你就是太理想化啦?!蓖檎{侃她,“光是那滔天的權勢,就足夠遮蔽皇帝身上的污點了,指不定那位準第一夫人自個兒情愿得很呢?!?/br> ……不。她不情愿。顧雙習在心里否定了Jane同伴的說法,臉上仍掛著笑容,主動幫他們續了茶水。大學生們一一接過,說著“謝謝”,顧雙習適時探問道:“不知道皇帝閣下什么時候結婚?” 她人都已經逃了,實在沒法想象,邊察要怎么和她結婚。還是說,現在這個“準第一夫人”已經換成了別的倒霉女人? Jane同伴摸了摸下巴:“大概就在下個月吧?總之快了,我們旅游完回國,應該差不多就碰上皇帝結婚?!?/br> “那我們不如晚點回去呢,反正皇帝大婚,肯定會全國放假幾天?!绷硪粋€同伴接過話頭,“我們又可以多玩幾個地方?!?/br> 他們接著去規劃行程了,Jane也加入了討論。顧雙習則離開沙發區,轉去和法蓮一起幫威廉太太收拾廚房。 她倆碰在一起,用華夏語低聲討論:“邊察下個月大婚,他是預備和誰結婚?” 顧雙習洗干凈茶具,一一放置在瀝水架上:“總不能是和我,我在這里?!?/br> 法蓮更為憂心忡忡:“他會不會找到這里來?但他應該不知道我們的行蹤才對?!?/br> 這兩個月來,比起顧雙習,法蓮似乎更像是活在“邊察”的陰影底下。她總是擔驚受怕、草木皆兵,生怕被這位遠在千里之外的皇帝找上門,覺得那幅場景會有點兒像電影里常見的:FBI,open your door!顧雙習則認為她有些敏感過頭,勸慰過她幾次,她這才慢慢放松。 如今在這里遇見華夏人,又聊到了邊察,法蓮的神經再一次繃緊,近乎機械地擦拭著盤碟,滿腹提心吊膽。 “……而且就算他真的來了,我們也沒必要太恐慌?!鳖欕p習又勸她,“顯然他依然只想和我結婚,而不是殺了我?!?/br> 她拿過那個已被法蓮擦拭得瓦亮的盤碟,把它擱進了櫥柜里。顧雙習拍了拍法蓮的肩膀:“不如你還是早點和我分開吧,省得你總cao心會不會再被抓回去……離我越遠,你就越安全?!?/br> 法蓮長出了一口氣,見顧雙習確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好不容易才逃出來,要是真的被他帶回去結婚,你不會覺得遺憾嗎?” 顧雙習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牽著法蓮上樓,進到了她的房間。她把那些畫作抽出來,展示給法蓮看。 “對我而言,這段逃離的時光,本就是我偷來的。在這段時間里,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美景,也了卻了我的心愿……如此一來,我就已經很滿足了?!?/br> 望著那些畫作,顧雙習懷念地微笑著。 “何況他還沒有來呢,我們為什么要為尚未到來之事而感到煩憂呢?人總是要活在當下的。所以法蓮,笑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