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說服
“將軍”目光掃過顧雙習周身上下,從她的面貌、狀態,再到她的穿著、打扮,判斷出她的家境與地位:她被保護得相當完好,吃穿用度無一不精美,而她將這份殊寵視作尋常。 撇開她本人不談,光是看跟在她身邊的那兩位,“將軍”也能猜出她的身份不簡單。一個是訓練有素的專業女仆,一個是常駐塞岡的華夏人——還有一批已被處理的保鏢。 即便是塞岡有頭有臉的人物,出門時的隨行人員配置,都未必有這么豪華。 “將軍”知道,她來自于華夏國,是塞岡的貴客。別的更多信息,他也無從得知。 顧雙習被保護得很好,這點不光體現在她的外形、她的隨從上。她的信息被嚴密封鎖,即便是門路頗廣的“將軍”,也只知道她來自華夏、身份不凡。 正因“未知”,才顯得“昂貴”?!皩④姟睌喽ㄋ麄兇舜螕频揭粭l大魚,定要狠狠地宰殺一筆。 在華夏的扶持下,塞岡現任政府的影響力與控制力越來越大,舊政府與反動勢力的控制范圍被迫收縮,頹勢日漸明顯。不光地盤越縮越小,就連資金來源與軍火供應也隱隱有斷絕的趨勢。至少攥在“將軍”手中的余錢,是越來越少了。 他正指望著從面前這位貴客身上,薅下厚厚一層羊毛呢。 “將軍”滑亮手機屏幕,把撥號頁面遞到顧雙習眼前。 “我自認是個紳士,因此愿意多多照顧女士?!彼f,“你自己打電話給你家里人吧,讓他們準備十億塞岡貨幣——” 十億塞岡貨幣,換算成華夏貨幣,約值五千萬。 顧雙習不懂市場,卻也大致猜得到,五千萬看似巨額,實則擱在戰爭中,恐怕連個響兒都難聽到。 但她不關心“將軍”怎么打一場足夠經濟實惠的仗,她只想:他可真是高看她了,她哪有這么值錢? 而且,他的勒索對象可是華夏皇帝……且不論邊察是否真會把這五千萬奉上,即便“將軍”拿到這五千萬,想必也沒有把這份錢花出去的命。 然而,眼下更為緊迫的問題乃是:顧雙習垂眸,注視著撥號頁面,陷入了沉默。 “將軍”耐心地等待著她——他可能以為,她正在糾結要不要撥出這通電話。 誠如他所言,他確實是個“紳士”,至少態度不算過分強硬,尚保留了一些耐性。 可顧雙習說出了真話:“我不知道家里人的電話號碼?!?/br> 她是真的不知道:畢竟她自己沒有手機,平時打電話給邊察時,又都是直接用的府邸的座機。 使用座機時,也不需要輸入號碼。府邸的座機直連邊察的私人電話,顧雙習只需拿起聽筒,邊察那邊便會鈴聲大作,不消幾秒鐘,她便能聽見他的聲音。 因此,在一起半年,顧雙習從不知道邊察的電話號碼。她根本沒有記憶的必要。 聞言,“將軍”沉默了,用極為古怪的眼神看著顧雙習。 片刻后才悠悠道:“你是怎么活到這么大的?” 莫非真是……長在深宅大院里的嬌嬌,從未見過風雨,人生順風順水,始終被封存在精致美麗的玻璃球中,不必沾染任何紅塵瑣事? “將軍”先是無言,隨后感到興味盎然:她對俗事的一無所知,恰恰反映了她的價值。 把她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人,定然不能忍受失去她,“將軍”盡可以拿捏住這根軟肋,極限敲詐一筆。 當務之急還是要知道她背后究竟是誰?!皩④姟北銌柕溃骸澳慵依锶诵丈趺l?現在在塞岡做什么?” 顧雙習反問:“您不看新聞嗎?” “將軍”當然看新聞,卻也覺得她這句問話莫名其妙:“這有什么關系嗎?” 顧雙習鎮定地看著他:“我家里人叫邊察。華夏國的那個邊察?!?/br> “將軍”又沉默了一瞬,眼角瞥了一下法蓮。 得到指令的法蓮上前一步,掌心貼上顧雙習的額頭,細細感受過后,向“將軍”搖了搖頭。 “將軍”開始感到頭疼了。 一方面,他下意識認為這個女孩在撒謊。他清楚她家境應當不俗,卻也從未把她同華夏皇帝扯上干系。她外表看上去完全是個尚未長大的小少女,不具備強烈的性吸引力,比起“妻子”,更像是“女兒”。 而就“將軍”對那位華夏皇帝的印象而言,他記得邊察更喜歡風情萬種的成熟女性。無論如何,他都沒法把顧雙習和邊察連在一起。 另一方面,“將軍”又覺得……這女孩的神情不似在說謊。她很認真、很篤定,口氣平靜得像在和他進行一場朋友間的聊天,娓娓道來一個個重磅消息。 她說不知道家里人的聯系方式,她說她家里人是邊察?!皩④姟鳖拷Y舌,再度審視她,自覺她全無亮點、一身平凡,如何配做華夏國母?明明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 如果她在撒謊,那她的確膽子忒大。 如果她沒撒謊,那他定是走了大運。 那可是華夏國皇帝,萬人景仰的完美偶像,手握大權、君臨天下,卻也奇跡般地生出繞指柔情,甘愿為她一人折腰。 “將軍”想:若是好好把握這張牌,在可控的范圍內進行cao作,想來能從這位皇帝手中撈出不少好處。 資金、軍火、人脈,豈不是信手拈來? 可他也深知,邊察絕不是任人擺布的提線木偶。 甚至于,沒人知道他是否有“真心”。顧雙習看起來確實被照顧得很好,但這也并不意味著她真在邊察心中占有重要地位。 也許她只是一枚符號,用來為“邊察”這尊神像增光添彩,若她滅失,邊察大可以再捏一枚符號。 因而,喜悅過后,“將軍”立刻冷靜下來。首當其沖的,就是要確認她在邊察處的地位。 顧雙習卻于此時開口道:“我能向您請求一件事嗎?” “將軍”頷首,她繼續道:“我想請您放了我的那兩位隨從,她們是無辜的?!?/br> 頓了頓,顧雙習緊跟著加碼道:“她們不算什么重要人物,捏在您手中,甚至不能成為談判用的人質……留在這里也沒什么用?!?/br> “再者,她們回去以后,可以向邊察通風報信,讓他知曉您的意圖……”顧雙習說,“您一定不想暴露您自己吧?畢竟那可是邊察?!?/br> “將軍”瞇眼,倏而冷笑:“你的理由太沒說服力了。我多的是辦法讓邊察知道我的報價,也有的是手段從他那里拿來贖金,沒必要放那倆個女人一條生路?!?/br> 他觀察著顧雙習:“倒是你,真是菩薩心腸,都自顧不暇了,還惦記著你的隨從。多么令人感動的主仆情誼啊,我幾乎要落淚了?!?/br> 顧雙習安靜地站在那里,神色平和,不因他的陰陽怪氣而出現絲毫動搖。 她和氣地說道:“瞞不過您的火眼金睛,我還是不故弄玄虛了。實話實說吧,我愿意幫您從邊察那里取得贖金,但您也需要向我做出承諾?!?/br> “我會鳶尾語、凱爾特語和華夏語,如有必要,我還可以學習更多的語言?!鳖欕p習道,“您若不甘心囿于塞岡、想要登上更為廣闊的舞臺,那么您應當深知,身邊有一位精通多門語言的下屬,將會相當有益于您的開疆拓土?!?/br> 話音剛落,“將軍”聽笑了:“……所以你是在毛遂自薦嗎?可我為什么非要把你收作下屬?精通多門語言的人并不難找,你不是唯一?!?/br> 這番話的潛臺詞是:拿出更多的真本事吧,讓我瞧瞧你是否有被我收編的資格。 顧雙習默然一瞬,眸子轉過來,這回換她把“將軍”從上打量到下。 她纖細、瘦削,因遭遇綁架,此時鬢發散亂、灰塵仆仆,但這并不妨礙她端出一副四平八穩的姿態,以“合作方”的視角評判“將軍”。 即便是貌似柔弱易碎的花朵,莖稈亦韌性十足,縱然被風撲倒,也將重歸筆挺。 她說:“我能幫您拿到您想要的任何華夏國的機密資料??v使您對華夏不感興趣,那您也該對華夏有關援助塞岡的決議感興趣?!?/br> “將軍”唇角一滯,頭一次聽說有人如此寡廉鮮恥,滿不在乎、全無負擔地做“叛徒”……他興味盎然地撇著微笑:“你是邊察的身邊人,應該知道這位皇帝是多么的冷血無情、殺伐果決……一旦被他抓到你泄露機密,你的下場將會相當慘烈?!?/br> 顧雙習沒接話,只是默默抬手理了理鬢角。 她的指根處,戴著一枚銀戒指。那是邊察出門辦事以前,特地為她戴上的。即便她現在并不在他身邊,這枚戒指也如鐐銬一般鉗制著她,使她明晰:若無外人助力,她絕不可能逃出邊察的手掌心。 可她又能拿什么作為籌碼,同外人做交易、說服外人帶她走呢?她身無長物,更無通天之能,唯一能夠出賣的,似乎也只有作為“邊察身邊人”,而生出的便利。 譬如她可以暢通無阻地出入邊察的書房,隨意翻看他的那些文件、任意旁聽他的那些會議。從邊察口中說出的只言片語,輕盈又沉重,猶如蝴蝶扇動的一雙翅翼,輕描淡寫地掀起風暴,談笑間奠定一樁樁家國大事。 她當然也會有“叛國者”般的羞恥感與不安感,但這與她想要離開的心情并不沖突。 但面前的這位“將軍”,恐怕不太能幫上她的忙。 他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千里之外的華夏國,把她從戒備森嚴的府邸中帶出去。顧雙習并沒指望“將軍”真能助她一臂之力,她只是想……想到:至少,至少要先穩住他,用利益吊住他,說服他放了安琳瑯和小魏。 于她們而言,這場綁架本就是無妄之災。顧雙習尚不能斷定邊察是否真能保她周全,但她要努力保安琳瑯和小魏周全。 畢竟她們是因為她,才身陷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