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時吐字過于清晰，總給人一種清涼的感覺。謝立被注視后才看向他的臉，還是一如往昔的輪廓深刻。只是那雙眼角下垂的眸子里，沒了過去的無辜，反倒像一口井，深而空洞。

    “嗯，想先找施工隊看看狀態?！敝x立回應的過快，后面幾個字都說的含糊。

    “你家我不用看，都記得?！碧者\昌從容沉穩，好像面對的不是七年未見的故人，而是時常碰面的朋友。

    “哇你們關系這么好??！那我真是多此一舉了！”房主感嘆著，又覺得氣氛說不出的奇怪。

    “不是，陶運。。。陶師傅他一直記憶力很好，看過的都不會忘?！敝x立趕忙解釋。他當然不會認為陶運昌記得自家老宅的結構，有任何多余的意思。

    那樣也太自作多情了。

    “陳阿姨的房子是有些舊，過去地基打的淺，維修起來不算小工程?！碧者\昌無意關注他和謝立之間親疏與否。自然地問起翻修的事。

    “所以我打算重建。我媽生前說想要池塘和小院，房型也要簡約漂亮?！?/br>
    “重建？”陶運昌頗感意外，“那個房子是陳阿姨年輕時親自翻修的，這是她的意愿嗎？”

    謝立被問的有點難堪。好像在陶運昌的意識里，這樣愛胡來的人只有自己。

    但他還是解釋，“是她的意愿，五年前就提過?！?/br>
    “也好?！碧者\昌沒再糾結，只問，“那你找沈榷商量過圖紙了？”他問的很確定，讓謝立都不禁疑惑，“沈榷跟你說了？”

    “沒，猜的?！碧者\昌微笑著打趣。謝立卻覺得他的眼神比看陌生人還要虛空。

    陶運昌頓了頓，又戴上了施工手套，“今天屋頂得完工，怕明天又是整天的雨?！彼麑Ψ恐魇疽?，“王先生，今天下午應該瓦就能鋪完，主體部分就結束了。裝修的事你可以聯系我們隊的趙師傅，他會詳細和您商量?！?/br>
    房主點點頭，“沒問題，那你忙，我帶你朋友再轉轉?！闭f完就想領著謝立離開。

    但謝立并沒有挪步，他摩挲著口袋里的煙頭模樣遲疑。

    “你可以完工后看我的圖紙嗎?！敝x立突然發問。他面對陶運昌指了指手機，“五張圖紙我都有存?！?/br>
    陶運昌停下轉身的腳步，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謝立有點難過，知道他又判定自己在胡扯了。但謝立還是秉持著自欺欺人也有可能成功的理念，對著陶運昌說瞎話，“我今天沒開車，走回鎮北多遠啊，好不容易來一趟?！?/br>
    陶運昌聞言很輕地笑了一下，謝立覺得那像一種無聲的嘲諷。

    陶運昌指了指灰綠色，滿是泥漿的工作服，為難道，“可看圖紙要分析，我還得回家換衣服?！?/br>
    “那我就跟你回去?！敝x立不假思索道。

    陶運昌面無表情地望著謝立，沒有作答。

    一旁的房主猜測他們可能有什么過節，好心勸解，“哎呀，陶師傅今天很累了，你可以改天再約他嘛?！?/br>
    “也好?！碧者\昌猶豫片刻竟答應下來，又很快地翻上了屋頂。

    他上房頂后又想起什么，移動到臨近屋檐的地方，眼神飄向謝立放著車鑰匙，明顯變形的牛仔褲口袋，幽幽地對庭院里的謝立說，“可我今天沒開車，得勞煩你開車送一下?！?/br>
    說完就走回屋脊開始鋪陳，沒有再理房下的兩人。

    “你不是說你沒開車嗎，他怎么還要你送啊?！敝心耆艘苫蟮貑栔x立。

    謝立呆呆望著敏捷做工的陶運昌，心下茫然。在這樣一個滿是塵灰的工地上，時間都被傾倒在未干的水洼里。好像什么都沒變，又好像什么都變了。

    他最終只得聳聳肩，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因為我沒什么瞞得過他?！?/br>
    第4章 4.

    鎮南僅有一條主街。

    陳美娟說過，鎮南人的一生就只有十公里。街頭是幼兒園，小學。中街是中學，大專。街尾是養老院。這便是所謂的命。人啊，就得認命。

    謝立不知道現在的陶運昌算不算一個鎮南人，但他知道他曾經是最不想留在這里的人之一。

    他看著陶運昌一層層地把瓦片鋪完，最后仔細地砌完脊瓦，審視了一遍后從屋頂上靈活地翻了下來。對坐在庭院里假裝玩手機的謝立說，“久等?！?/br>
    謝立收起手機很大度地說，“不會?！庇滞蜻B綿的屋頂感嘆道，“這么大面積，一共要鋪多少張瓦啊?！?/br>
    “我今天鋪了二千四百八十二張?！碧者\昌找來兩瓶水，遞給謝立一瓶又說，“整個屋子六個人鋪，統共在六萬張上下?！?/br>
    謝立點點頭，接過水隨口說，“那你又要數到失眠了?！彼麆傊v完就有點后悔，好像自己在套近乎。

    “現在不會了?！碧者\昌找了件干凈外套披上，領謝立出去時補充道，“在管教所和在工地都是重復的勞動，習慣了反而能睡得更好?！彼x開前在工具箱里找了一個干凈的大塑料袋，整齊地折疊完塞進了外衣。

    謝立聞言無話可接，只是悶頭跟在陶運昌身后，盯著他的雨靴發呆。這雙雨靴謝立似乎高中時就見過，上面有一個附近工廠的標識，是雨季里陶運昌奶奶送他倆的。謝立那雙鞋早就扔了，而陶運昌有可能穿了七年。

    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主街走著，就像過去一模一樣的放學路。

    謝立走到車前開了鎖，坐進去后發現陶運昌開了門，并沒有直接進來，而是從口袋里拿出塑料袋攤開，平鋪在座椅后，才跨步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