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下當半仙的日子 第453節
陳婆子想起了那時,自己也瘆得慌,搓了搓手臂,“人心惶惶的,大家都不敢死了,豪不夸張的說,那一年里,我們這兒一度是千里無雞鳴,跑了好些的人?!?/br> 潘垚好奇,插了一句話,“阿婆,后來呢?” 陳婆子稀罕這梳著葫蘆辮兒的丫頭,見是她問話,也不賣關子,蒲扇搖了搖,瞧著那落了雨珠的屋檐,只見不遠處的芭蕉葉都被打得亂搖。 “后來啊——”她眼里有了懷念之色。 “后來來了個年輕的道人,倒是沒瞧清是什么模樣,只聽人說了,那天夜里的月亮很大很明亮,那白衣的道人只手往前捻了捻,那披了皮囊的骷髏怪便被抓了出來?!?/br> 魏老三幾人感嘆了句甚好,要是沒人管著,難保這掘人墳墓的骷髏怪哪一日嫌棄死人的皮囊不夠新鮮,特特剝了活人的來穿。 那就糟糕了! 他們走南闖北的,最怕的便是這一個,荒郊野外的破廟,最怕的便是不熟悉的人一塊投宿著,人瞅著對方,都覺得彼此不是人! 陳婆子睨了一眼,有幾分自得。 “說罷,鬧鬼又是咋回事?老婆子我經事,不怕聽這稀奇事,再說了,哪里有人說事兒,說得一半半了就截住的?這不是誠心讓老婆子我今兒夜里抓心撓肝地睡不下么!” “不厚道!” 另一旁,茶攤的老漢呵呵一笑,露出了豁了口的牙,自覺地又往桌上添了一盤的炒南瓜子兒。 “自己家炒的,給幾位客官嘗嘗,咱們也嘮嗑嘮嗑?!?/br> 山羊胡子漢子瞥了一眼,別的不說,他以為膽子小的小姑娘這會兒也瞧著這邊,托著臉蛋豎著耳朵,顯然也在聽事兒呢,就那黑衣赤鳳服的郎君沒甚變化,手握著杯盞,眉眼低垂地瞧著面前的茶湯。 他們走南闖北,瞧到的人多著呢,知道有人確實不愛和人打交道,倒是沒甚稀奇。 “成吧,是沒有話說一半不說的道理,”山羊胡漢子朝魏老三下巴一昂,示意他繼續。 “得嘞!”魏老三興奮。 才聽到時他心里慌得不行,可這鬼事就是這樣,人越多越愛說,嚇著別人了,心里也有著滿足感,好似自己曾經被嚇到的膽小也不稀奇了。 瞧,大家都是怕的。 他大刀闊斧地坐下,奪過大哥手中的蒲扇,往桌上一拍,權當是說書人的驚堂木了。 “那倒是沒有老嬸兒你說的剝皮骷髏嚇人,就一尋常的鬼?!?/br> “那地兒啊,是個種桑養蠶的好地兒,家家戶戶至少都有一臺紡織機,家里的小娘子利索著呢,育蠶、制繭、繅絲、制造、染色……各個環節都cao心著,所以啊,這地兒的人都看重小娘子?!?/br> 陳婆子附和地點頭,“是這個理兒,姑娘家也要能賺錢,這腰板子才能直?!?/br> 說完,她睨了燒柴火的老伴兒一眼,“老婆子我便是這樣,這老貨要是敢和我大聲嚷嚷,我能將他趕出茶攤去?!?/br> 老漢樂呵呵地笑著。 魏三一行人都被逗樂了,“老嬸兒威風!” 笑鬧了兩句,魏老三繼續回歸了正題。 …… 潘垚認真地聽魏老三說這鬼事,他們這些小跑商腦子靈活,沒那么條條框框,瞧著什么貨好,便捎帶什么貨,不拘是哪一地產出,又銷往哪一地。 只要能低價買進,高價賣出,賺得那銀子在兜里就成。 只一個詞,奇貨可居!這便是生意的精髓。 可有一句話叫做熟能生巧,生意做久了,在外頭走過的地方多了,自己也有了個小本子,哪個地兒有能賣錢的東西,哪個地兒的人又缺些什么,他們的心里頭也門清兒。 每年時候跑一趟,旁的新生意先不說,這些舊路子便能保他們這一趟出門不空手而歸。 這一處便是這樣,那地兒的絲綢出了名的好。 前兒日子,他們依著去年的舊俗去了這一地,哪里想著,青天白日的,那城里卻蕭條得緊,路上沒多少的行人,家家戶戶都緊閉著門窗。 日頭明晃晃地落地,卻照得人心頭瘆得慌。 靜!著實是太靜了。 “我們心里一個咯噔,當下便道不好,”魏三心有余悸,“我還道是不是出了什么瘟疫,這才路上沒有人,尋到一個老客的家里,用力拍了拍門,好一會兒人家才給開了門,好說歹說,這才讓進了屋…… “說不是瘟疫,不過和瘟疫也沒差,是他們城里鬧了鬼!” “每到落日之后,城里的巷子、墻里、古井、老樹……這些人少的地方便能瞧見一個女鬼,穿著一身紅衣,凄凄慘慘地笑著哭著,要是瞧著可心的漢子,一準兒舌頭變長,勾著人拖到陰暗的地兒,青面獠牙,張了嘴就要吃了!” “嗬!青面獠牙?”陳婆子嚇了一跳,眼里又懷疑之色,“真的假的?莫不是嚇唬我老婆子的?” “真!自然是真!”魏老三叫屈,“我編這閑話騙你作甚!” 陳婆子:“你親眼瞧著了?瞧著鬼吃人了?” 魏老三窒了窒,蒲扇的把手捅了捅自己的發,有些憨的承認,“那倒是沒有?!?/br> 轉瞬,他立即又道。 “可我們瞧到城里的蕭條了,老客也說了,今年他們的蠶損得厲害,給我們捎的蠶絲還是去歲的貨?!?/br> 因為是舊貨,價格都往下壓了壓,他們不好賺,老客更是少了收入。 誰能和錢過不去啊,要不是真的鬧鬼了,影響了五月的蠶月,何至于今年的出息這樣少? 他們的生意也受到了影響,接下來還得尋個奇貨賣一賣,貼補貼補。 “聽老客說了,這鬼是他們那兒薛家的一個姑娘,薛家也是大姓了,家里單單是種桑的地便有幾十畝,有屬于自己的蠶莊,算是大戶人家,也不知道這內里是出了什么事,那薛家姑娘新婚之夜便死了,還化作了鬼,攪得城里人心惶惶?!?/br> 魏老三轉頭尋求其他幾個大哥的附和,“我沒瞎說吧?!?/br> 山羊胡子漢子幾個點了點頭,示意事情是這樣,有一個漢子還往胸口抱了抱,一副被嚇到的模樣。 “你們都沒瞧到,不過,我感覺到了?!?/br> “我老娘以前找人給我算過,說我八字輕,能瞧到不好的東西,一進那城,我就覺得有些不妥,城門走進去,那甬道長長的,落不到日頭,還有陰嗖嗖的風吹來,我心里就發麻……你們那時還不聽我的,直說我膽??!” 漢子沒好氣,又覺得被說了膽小的自己有些冤枉。 山羊胡子嫌棄,“老二你別說話,你一說話,大家就瞅著你了?!?/br> 老二不服氣,“瞅著我怎么了,我見不得人啊?!?/br> 山羊胡子無可奈何,視線往下,一瞥瞥過那魏二腰間,像是被燙到眼睛一樣,腦袋一別,捂著眼睛處,無奈又嫌棄地嘀咕。 “你呀,真是心中沒半點數,我有你這么個堂弟,是覺得有些丟分!也不瞅瞅自己,這穿的都是啥!” 潘垚好奇,順著聲音瞅了過去。 只見那叫做魏二的人腰間別著一塊紅花布,紅艷艷又鮮亮。 偏生他自個兒穿著灰衣黑褲,這樣腰間別一圈,瞅著像陳婆子的做活防臟衣的圍巾,又像半條裙子,無端的多了幾分好笑。 魏二嗤鼻,一抖腰間,那紅布跟著晃了晃,上頭的好色澤跟著漾了漾,“大哥你知道啥,都說了我八字輕,這紅布既能給我老子娘裁一身好看的衣裳,這會兒還能給我辟辟邪,好用著呢?!?/br> 山羊胡子更是扶額,他家老嬸子穿這么俏么? 魏二喜滋滋,“這呀,叫做老來俏?!?/br> 甭管多大年紀,他阿娘擱在他眼里,也是個能戴花穿艷衣的老姑娘!他娘喜歡,他這個兒子也樂意,誰能說句難看?他給他好瞧! 便是大哥也不成! 想到這,他還瞪了瞪山羊胡子的漢子。 山羊胡漢子:…… 他擺了擺手,無奈,“隨意,你隨意?!?/br> …… 說起了家里人,跑商的小商販又樂樂呵呵,這個說可不能只想著媳婦忘了老娘,那個說嬸兒做的潤餅菜好吃,等回去了,他一定要厚著臉皮上門討一口好吃的! 出行在外,不談還好,說起了故鄉人,那便是止都止不住的思念。 不知不覺,茶湯見底了,南瓜子兒磕了半桌子的殼,外頭噼里啪啦的雨也小了去。 “老嬸兒,我們就先走了,等回程了,要是順道,我們還來你這兒吃茶買飯?!?/br> “哎哎,慢點兒啊,出門發大財,路上行好運?!标惼抛诱f了句幾句吉祥話。 跑商的漢子哈哈笑了笑,付了碎銀,整了整貨物,又往前途趕去。 路還濕濘著又怎樣,不往前走,永遠不知道前頭的路是怎樣,也許也是一片的濕濘崎嶇,卻也可能那一處沒有落雨,是一片的平坦又好走的路。 前路,永遠只在腳下。 …… 目送著這說著鄉音的老鄉走遠,潘垚在屋檐下伸出了手,屋檐上仍有雨滴滴答落下,再往外卻是一片的干燥。 “府君,雨停了,咱們也可以走了?!迸藞惢剡^身,沖謝予安一笑。 一身黑衣赤鳳服的謝予安分了心神,視線從那上下沉浮的茶葉中抬起,朝聲音響起的那一個方向瞧去。 視線很是模糊,像是隔了一層什么,有淡淡的紅光,可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卻很明亮。 日頭破開了云霧落下,水炁的折射,光好似也有了斑斕的色彩。 有人在沖著他笑,言笑晏晏,眉眼彎彎。 雨珠沿著青灰色的瓦片匯聚,最后滴答滴答落地,砸在地上的水坑里,瞬間有了漣漪起,那蒙昧又被血霧和尸氣污濁而翻滾如波濤的心,一下便靜了。 滴答—— 是雨落的聲音。 滴答—— 是心靜和心安。 夏日落了雨的午后,陽光有了色澤,遠處歇了一陣子的蟬兒又開始鳴叫,吵鬧著這難得的寧靜,風吹來遠處湖泊的水炁,有荷花香氣。 那雙籠著薄薄血霧的眼睛瞧著,便不再移開視線了。 …… “阿婆,我們也走了,茶湯很好吃?!迸藞悢R了碎銀,見謝予安瞧著自己這個方向,卻沒有起身,她也不以為意。 他不過來,她便過去。 都是一樣的。 潘垚回身拉了拉謝予安,入手是冰涼如寒冰的手,帶著些許的陰煞之炁。 潘垚的手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