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帳有春 第6節
四目相對,一高一低。 穆千璃發現,今日容澈穿的竟是一身黑衣。 黑色緞料在夜色中顯得沉暗,看不清上面的花紋,但仍是給原本就冷峻的男人增添了幾分沉穩和肅殺,和平日里一身白衣的他給人感覺全然不同。 穆千璃怔愣地張了張嘴,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怎么上去的?” 在穆千璃看來,容澈那柔弱的身子骨,別說爬上房頂了,就是走兩步大抵也得喘上許久,不然怎會平日幾乎都不出門只在院中躺著呢。 話音落下,容澈偏頭視線移向了一旁。 以穆千璃的角度并不能看見他在看什么,于是她索性夾著兩壇酒,身手利落地攀上了自家房頂。 很快,兩人處于了同一高度。 穆千璃再度轉頭,便看見了容澈放在身邊的一壇酒,以及他剛才偏頭看去的位置,是一把靠著屋頂的木梯。 回過神來后,穆千璃更加驚訝了:“容公子,你也喝酒?” 容澈一雙黑眸從穆千璃走出屋子后就一直靜靜地盯著她,直到這會才眸光微動,斂下眉目看不出是什么情緒:“嗯,閑來無事,便喝一點?!?/br> 穆千璃眸子一亮,忙把自己的一壇桃花醉拿起來晃了晃:“真巧啊,我也是閑來無事喝一點?!?/br> 容澈抬眸晃眼看了下穆千璃此時神采奕奕的樣子,倒是和白日里整間院子散發出的低氣壓全然不同了。 不過這倒不是巧合,容澈常有夜晚攀上屋頂飲酒的習慣。 月色宜人,星光璀璨,坐于高處,痛飲一壇酒,迷蒙間好似什么煩惱都會被這浩瀚的天地消散一般。 只是以往穆千璃和憐玉都入睡較早,自是不知夜里還有個本該身嬌體弱的人,需不著那隨意擺放一旁的木梯,便能身姿敏捷攀上屋頂一人飲酒。 容澈話不多,穆千璃也難得稍顯安靜。 她打開酒壇嗅聞了一下撲鼻酒香,而后豪邁仰頭飲下。 放下酒壇時,穆千璃重重呼出一口氣,意識到旁邊似乎有個人在盯著她,這才又轉過頭去對著容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與人一同坐在屋頂飲酒,這對穆千璃來說倒是個新奇的體驗,更甚這人是本該瞧著壓根不會喝酒的容澈。 穆千璃又打開話頭問:“你喝酒對身子沒有影響嗎?” 容澈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穆千璃說的是他的病。 他唇角微動,似有淺淡的笑意掛在嘴邊:“不礙事,少喝一些,倒是還能有所幫助?!?/br> 穆千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雖是好奇,但也沒戳人痛處直問他的病癥。 話題就這么又落了下來,兩間宅院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中。 穆千璃好似放空了自己的思緒,時不時飲上一口酒,望著滿天繁星似乎真的能夠消解愁悶。 但容澈微垂著眼簾,指腹不時滑過壇口,卻好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片刻后,容澈仰頭飲下一口酒,忽的又轉頭看向了穆千璃。 他白日里才一本正經告訴衛嘉“莫要隨意打探,關心過多”。 此時,卻是故作隨意一般開口問道:“穆姑娘,今日見你似乎心情煩悶,可是在春獵途中遇到了什么麻煩?” 第6章 穆千璃愣了一下。 容澈的問話稍顯直白,直入主題,讓人一時間不知從何答起。 但如此直白的發問落到容澈身上,倒不顯唐突。 穆千璃本不想再回想這幾日遇到的糟心事的,可幾口酒下去,被容澈這么溫聲一問,忽的又有了傾訴的念頭。 “碰一個?!蹦虑ЯШ龅奶殖莩耗沁吪e起酒壇,俏麗的小臉微昂著,燦眸直勾勾地看著容澈。 容澈動作頓了一下,很快還是抬手隔空和穆千璃無聲地碰了下酒壇。 穆千璃仰頭飲酒,而后緩聲開口道:“你說,為何總有人要逼迫別人做不愿意做的事呢,我是當真不想做那事,我就沒有拒絕的權利嗎?” 容澈收回目光,緩聲道:“旁人的意志無法輕易左右,但你若是不愿,自當拒絕的?!?/br> “可若那人是我的至親呢?” 容澈眼簾微動,沉默的片刻間又自顧自喝了一口酒,才道:“至親也一樣無法左右你的人生?!?/br> “可他千里之外還在派人追捕我,就要逮我回去做我不愿做之事,分明是親人,還搞得跟追殺仇敵似的,我怎能不煩!” 或許是喝了些酒,穆千璃一直壓抑的情緒有些上頭了,忍不住拔高嗓音宣泄著自己的不滿。 容澈抿了抿唇,眸底暗色閃過一抹叫人不易察覺的情緒,很快又掩下,轉而道:“你既是已經逃出,便暫且規避了不愿之事,在有限的時間里享受你的生活,或許還會有別的辦法?!?/br> 穆千璃怔愣抬眸,看著容澈眨了眨眼,好一會才不確定道:“容公子,難道你也遇到了相似的遭遇嗎?” 容澈默了一瞬,而后低低道:“算是吧?!?/br> “那你規避的時候想到辦法了嗎?” 容澈唇角略過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好似無奈:“還沒有?!?/br> 但很快,他又忽的抬頭看向了滿天繁星:“但還在想,既是不愿妥協,就不太想放棄?!?/br> 夜色中,容澈俊美無暇的側臉映入穆千璃的目光中。 他仰望星空的瞳眸好似有光,眸中盛著璀璨星空。 穆千璃有片刻啞然,下意識覺得容澈所說的是他的病癥。 身患病疾,難以痊愈,他卻仍在與命運抗爭,不愿放棄。 如此一想,穆千璃瞬間又心疼又沉悶,她那點小破事在生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穆千璃忍不住朝隔壁院子的方向移過去了些,拿起酒壇朗聲道:“你說得對,還不到最后關頭,就不應該放棄,會有辦法的,我們都會想出解決辦法的,來喝酒!” 容澈眉梢輕挑,只覺此刻突然振作起來了的穆千璃或許誤會了什么。 但他到底是沒出聲再追問解釋,唇角笑意明顯散開,舉著酒壇再次和穆千璃隔空碰了一下。 酒過三巡,本也酒量欠佳的穆千璃還未將兩壇酒全數喝完,便已是有些暈乎乎的了。 容澈見狀放下酒壇,道:“今日時辰也不早了,穆姑娘回去睡吧?!?/br> 穆千璃聞言微瞇著眼轉頭看了容澈一眼:“好,那我幫你下去,你等會?!?/br> 話一說完,穆千璃熱心腸地從自家屋頂站起來,雖是暈乎但腳下還算穩健地三兩步就跨過了屋宅間不大的距離,又輕松敏捷地翻身從容澈屋頂下到了院中。 看得出來,她翻墻越界倒是一把好手,一點不帶含糊的。 容澈連一句婉拒的話都還未來得及說,穆千璃就已是扶穩了墻邊的木梯,抬著頭示意容澈爬下來。 容澈嘴角微不可聞地抽動了一下,頗為嫌棄地看著那不知布了多少灰的老舊木梯。 然而微醺的穆千璃似乎壓根沒注意到木梯絲毫沒有人使用過的痕跡,雙手握在兩側,想必手上已是沾滿了灰。 兩相對視,沉默片刻。 容澈深吸一口氣,最終只得輕聲道謝一聲,而后忍著滿手的灰塵,扶著木梯一步步從屋頂上下來。 翌日一早。 穆千璃從睡夢中醒來,率先看到的是自己床鋪上幾個明顯的黑手印,雜亂無序,幾乎沒個整形,顯然是她夜里上榻倒頭就睡后無意間留下的。 可是,她的手上哪沾了這么多灰? 穆千璃努力回想了一下,倒是沒把可疑點落到那個木梯上,只覺是自己攀爬屋頂時弄臟了手,這便只得起身理著被褥,把一整床套子取下來清洗。 忙碌間,穆千璃聽到屋外憐玉的聲音傳來:“小姐,今日上街采購,你可快些收拾出發哦?!?/br> 清洗被褥大抵需要一些時間,暫且走不開,于是穆千璃開門出去吩咐憐玉:“我昨夜不小心把被子弄臟了,你自己去能行嗎,不然不知得耽擱多久了?!?/br> 憐玉朝里看了一眼,瞧見穆千璃床榻上凌亂的床單上幾個黑手印,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多問:“那好吧,那奴婢自己去,小姐有什么想買的嗎?” 穆千璃道:“多買些吃食零嘴吧,別的你自己看著辦就行?!?/br> “是,小姐?!?/br> 憐玉帶了些銀子便出門打算去街上逛逛。 剛跨出門檻時,她腦子里還在想著,自家小姐昨日究竟干什么去了,把被褥弄出幾個黑手印來。 而后便在隔壁敞開的宅門前看見衛嘉正扶著一把木梯在仔細擦拭著。 “衛嘉小哥,早啊?!睉z玉主動與人打招呼。 衛嘉聞聲回頭,露出笑來:“憐玉姑娘,上街去呢?” “嗯,給家里采買些東西,要一起嗎?” 衛嘉道:“我這還有點事兒沒做完呢,一時半會走不了,你先去吧,若是待會在街上碰著了,我們再一并同行?!?/br> 憐玉眨了眨眼,不禁多看了下衛嘉手里的木梯。 木梯老舊,積灰不少,帕子擦過一級臺階后,就需得趕緊清洗,否則壓根擦不干凈。 瞧那模樣,也不知是多久沒用過的東西了,這會又拿了出來。 知曉容澈家的家境情況,憐玉沒再多說什么,點了點頭,心下自主想著要再給隔壁家幫扶點什么,這便轉身去了街上。 憐玉沒在街上碰見衛嘉,采買一番后便自行回了宅子里。 隔壁宅門已是關上,而自家這邊晾曬起了穆千璃洗好的被套床單。 穆千璃聞聲在木椅上抬了眼,一見是憐玉回來了,忙起身迎了去:“回來啦,買了些什么?” “一些食材和小姐吩咐的零嘴吃食,還有路過一家書鋪子時發現的一些話本子,平日我見隔壁容公子總愛在院子里看書,奴婢想著咱們也可學著陶冶一下情cao,便買了些回來?!?/br> 穆千璃伸手接過憐玉手中的一部分東西,隨手從一個袋子里拿出了她所說的話本子。 垂眸一看書頁封面,《霸道王爺俏王妃》、《冰山國師好兇猛》、《威武將軍狠狠愛》。 穆千璃一愣,眼眸透著幾分感興趣的光亮,又忍不住有些羞恥,忙收起了書冊小聲道:“這算什么陶冶情cao?!?/br> 憐玉想了想又道:“哦對了,小姐,奴婢今早出門前瞧見隔壁衛嘉小哥在擦一把落了灰的梯子,我看那梯子都舊得不成樣了,想必很是老舊大抵也不太安全,所以想著要不要給他們買一把新的梯子,雖是要不了幾個錢,但不知要如何讓他們收下,所以奴婢沒有自作主張,還是回來先過問小姐你的意思?!?/br> “梯子?” 穆千璃似是想起了什么,很快想起昨夜容澈攀爬梯子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