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節 錢塘沈家
黃泛區一帶糧荒,糧價已經飆到一百八十文一斗,光靠朝廷撥賑災糧平抑物價速度太慢。而去年別的地方卻是豐年,豐年谷賤,有的地方稻米最低的價格只有二三十文一斗左右,小麥更低。最好的方法就是提高糧價,商賈趨利,聽聞這里糧價暴漲,自然紛紛運糧前來,糧食一多,價格也就回落。 阿奴又敲了敲桌子:“速度要快,遲了不如不運。將糧食運到真州的時候,不管官市糧價如何,黑市上是兩百文,咱們就賣一百九十文,黑市上是一百八十文,咱們就賣一百七十文,依次類推,只要不虧本,都可以賣?!?/br> 范文瀾腦子轉不過彎來:“姑娘,哪有這么賣的?” “耶?素日看你也是個機靈的?”阿奴不點破,催促道:“快點,馬上咱們就要走了,還有切切記住,最好在附近收購,時間很重要,遲了就不要買了?!?/br> 范文瀾領命而去,劉暢在這一帶有據點。 劉仲在軍營里點卯,手上一份是調陸塵翼前往福建就任的文書。 武官升職不易,他年紀青青已經是正五品將軍,武散官第六階協忠大夫,幾乎是武官品階的頂層。李長風打了幾場大仗下來,品階從第五十九階升到二十二階正七品,別人還說太快了。這位陸家少家主不過是帶帶兵,在洞庭一帶收服了一股小水賊,就從二十六階的協忠郎連升二十級。貴族世家子弟向來官運亨通,想起這人看著阿奴目光灼灼似賊,劉仲老大不痛快。 陸塵翼前來報道,劉仲將文書給他,這是早就知道的,其實根本不用經過劉仲,不過是為了顯示對他王爺兼元帥身份的尊重,在這里走個過場。他不動聲色的接過,心里盤算著可以順道將阿奴送往錢塘。 小王爺突然發問:“聽說你最近找了本好書?” 陸塵翼皺皺眉:“那是沈六郎寫的?!毖b什么蒜,那是你舅舅兼啟蒙恩師寫的,你會不知道? 哪知道小王爺不管社交辭令,土匪般直接下令:“拿來我看看?!?/br> 陸炎也好奇:“什么書?” 對于自己女兒做的事情,陸炎沒臉見劉仲。然而上下級,抬頭不見低頭見,難得劉仲還寬慰了他幾句,什么都是自己錯待了秀秀,他已經悔不當初云云。官場老油子的陸炎哪會相信他真的后悔,那個吐蕃美人一來,據說兩人關在房間里一夜,誰知道都干了些什么。陸炎喪氣地想,陸家從此就被捏了個把柄在小梁王手上。他再一次在肚子咒罵自己的老岳丈南陽王,要不是他跟著皇帝推波助瀾,秀秀何至于落到今天詐死以求脫身的地步。早知道當年就不救這只白眼狼,想起去世的妻子新桐縣主,陸炎一陣心痛。 見自己叔叔問,陸塵翼沒法推脫,只好從早就收拾好的行李里翻出那本《西游記》,他還沒看完,都是隨身放著。 劉仲翻了翻,看見前面幾頁除了阿奴的筆跡,又多了一種,除了陸塵翼不做第二個人想。兩人字跡有些像,阿奴的更加秀氣些。他滿心不渝,見陸塵翼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書,生恐書被沒收。劉仲對他咧嘴笑笑,不管那目光怎樣友善,臉上的疤一扭動,看著卻是獰惡,陸塵翼眼皮一跳,別過臉去,劉仲趁機換了一本。陸炎看在眼里,莫名其妙,劉仲卻把那本換過的遞給他:“陸大人,這是我舅舅旗山沈六郎寫的筆記?!彪S后急急起身走了。 他吩咐小兵將書趕緊給阿奴送去,轉身施施然又走回來。 陸炎看書正看的起勁:“這插圖誰畫的?真是好看又有趣?!?/br> “我師妹?!币婈憠m翼沒發覺,劉仲暗樂。 一聽是那吐蕃美人,陸炎沒了興致,伸手就還給陸塵翼。陸塵翼知道阿奴今天走,急著要去接她,顧不上細看,拿回書行完禮抬腳就走。 直到船開出去,小兵來回報,劉仲才知道自己派去護送的侍衛被阿奴退回來,她和趙惜等人上了陸塵翼的旗艦。這樣也好,安全有保障。他一開始亂羨慕一把,那位優哉游哉的紈绔將軍為什么不是自己,隨后他有些惡趣味地想,阿奴心情不知道好不好,這次陸少將軍會不會倒霉呢? 阿奴心情好不好,陸少將軍一樣倒霉。 她看見劉仲幫她拿回來的書里多了陸塵翼的批注,又被趙惜取笑了一通,滿心不高興。 已經是端午,趙惜在岸上買了香料琢磨做香包,被陸塵翼發現了。他雖然知道趙惜有古怪,但是想拿到佳人親手做的香包的欲望還是讓他把這一點忽略過去。 拿著陸塵翼給的一對金鑲玉手鐲,趙惜回頭攛掇阿奴做香包。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趙惜明知道自己不擅針線。被那雙烏溜溜意味深長的眸子盯了一會兒,趙惜招架不住,訕笑著一五一十的招供。 阿奴不懷好意:“惜丫頭,不如你做給他如何?” “你直接說你不會就好了?!苯o那個紈绔?趙惜差點想學著阿奴比中指。 “哎呀,含蓄,含蓄,怎么能說的那么直白?!币婈憠m翼滿面春風地從甲板上走過來,阿奴躲在團扇后面羞答答的教訓道。 美人團扇,欲遮還羞,風情無限,陸少將軍一時看呆了。 “那到底要不要送給他?”趙惜被她雷的渾身起雞皮疙瘩,壓低聲音問道。 “送,錢太少?!卞X貓阿奴收走那對手鐲,一錘定音。 趙大美人只有厚著臉皮繼續討賞,腹誹道:“這叫什么事,這錢一分都沒落到自己口袋里,為毛自己要作出這副貪財模樣?!泵菜谱约耗菈K白玉牌阿奴主子也沒還給她。 所幸陸少爺首飾不少,又拿到紅珊瑚珍珠頭簪的那兩只無良女郎互相擠擠眼,走馬上任都隨身帶女人首飾,看來這紈绔將軍經常哄女人歡心。 陸塵翼等的脖子都長了,直到船開出了劉家港,到了海面上,才等到趙惜送來的兩個五彩絲線扎的小葫蘆香包??|縷藥香沁人心脾,針線細密,小巧精致,想來阿奴很費了一番功夫,陸塵翼喜不自勝,又賞了趙惜一根碧玉簪。 半夜里,陸少爺渾身發癢,越抓越癢,實在忍不住,叫來侍從。侍從們嚇了一跳,自己少主練功打仗都沒受過傷,現在身上卻被自己挖的鮮血淋漓。眾人手忙腳亂折騰了半宿,方有個老兵說道:“這不就是虱子咬的嘛?” 侍從們恍然大悟,不怪他們,陸塵翼有潔癖,連帶他們都是自小收拾的干干凈凈,早忘記了虱子長什么模樣。于是又開始將床鋪被褥全面換過,等全部弄好,天已經亮了。 結果陸少將軍一整天都覺得渾身不得勁,自己居然長虱子了,羞慚之余,哪敢再靠近阿奴。 等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如此這番又折騰了一回。打死他也想不到虱子就藏在阿奴美人送的香包里,那香包被他放了一個在枕頭邊上,一個藏在懷里。沒兩天,貯備的干凈被褥都用完了,連衣服上都偶爾可見小動物蹦蹦噠噠。船行海上,沒處買新的替換,陸塵翼只有忍著滿身的咬包遠眺美人,郁悶得想跳海洗澡,泡妞計劃就此擱淺。 直到船只靠岸,眼睜睜看著阿奴被沈家派人接走。他連話也沒敢靠近說,正垂頭喪氣,岸上卻跑來一個小兵。他父親兩浙總督陸星海正在杭州,叫他一起去沈家拜見沈老爺子。陸塵翼大喜,至于前去拜見的原因,他忘記問了。 沈六郎是沈家老太爺的老來子,自幼受寵,三十三歲終于成親,老父老母掬一把辛酸淚,幾乎把所有的親朋好友都請來。 他家是當地大族,親戚近的就有四百多人,遠的就不必說,反正都來了,加上國喪剛剛過去,憋了三年多的人們總算有個熱鬧看,烏泱泱地擠滿了錢塘縣的大小客棧,有的甚至住到了隔壁的仁和縣,過年鬧花燈都沒這么喜慶。 阿奴很幸運,她和先到阿錯,果兒等人跟沈青娘一塊住,在西湖邊上沈家的別院里,很安靜。沈青娘是寡婦,婚禮的喜慶跟她沒關系。湖里荷葉亭亭如蓋,眾人終日劃著小舟在西湖上嬉戲游玩。直到沈家老太爺命人傳話,他要見阿奴。 沈家大宅門面不大,走進去里面卻別有乾坤,像是一個小嘴的大肚甕。阿奴在侍女的帶領下一進一進的繞得昏頭轉向,總算走到了花園的一個水榭上。滿池的睡蓮含苞盛放,嬌艷欲滴。一干沈家女眷正在賞花,無所事事,專門等著看那位聞名遐邇的吐蕃美人, 阿奴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她看人家,人家看她。她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圍觀,可是陷在一屋子女人中間半步也挪不動。直到她的小手被人摸得發膩,腰上,甚至更下面一點貌似都被人非禮了幾把,沈家的老祖宗,沈夫子的老娘才姍姍來遲。 見三姑六婆都安靜下來走開,阿奴大松一口氣,卻被屋子里彌漫著各種脂粉味嗆了一下,差點咳嗽起來。 沈老太太很和藹,招手叫阿奴上前,給了一套珍珠紅珊瑚頭面做見面禮,說道:“我聽說你們吐蕃姑娘喜歡珊瑚,特特找了出來,可喜歡?” 阿奴連忙謝過。 她又問了幾句套話,不過長途跋涉累不累之類的,隨后摩挲著她的小手,不滿意道:“是個少見的美人坯子,只是手上怎么都是繭子?” 阿奴剛剛緩過氣來,被這句話噎得差點又嗆住,她有繭子不是很正常么?當下扯出一絲甜美的笑容:“經常騎馬,還有練劍?!币驗樾奶?,后面那句聲音小了點,劍術她很久沒練了。果兒跟她喂招時都不耐煩,說那是劍舞。 沈老太太恍悟:“對了,你是十一娘的弟子,十一娘最近可好?都不來看我這個老太婆?!?/br> 阿奴賠笑道:“青姨很好,先生成親,她不方便來?!?/br> 老太太嘆氣:“一個個都是死心眼的孩子,叫她改嫁,她死活不肯。。。。。?!币娝凉M臉難過,眾人知道她是想起了過世的沈紈。沈紈父親做官遠在京城,她自幼養在老太太膝下,直到十歲上方才離開,感情非同一般。 “母親,大喜的日子呢?!币粋€俏麗的女子湊上來提醒,“聽我們家三郎說,阿奴這丫頭整理了六郎寫的筆記,印刷成書,已經送給了老爺子。六郎文采風流那自是沒得說,那上面的畫可是稀罕,能否賞媳婦們開開眼呢?” “是啊,是啊。早就聽說了?!币桓上眿D姑娘們附和, 老太太見人夸自個兒子和徒弟,眼睛樂得瞇成一條縫:“書在老頭子那里。一事不煩二主,阿奴,你既然要去見老頭子,順便把書取過來讓你舅娘和姐妹們看看?!?/br> 阿奴被她的排輩說法繞的頭暈,什么時候自己成了他們家的? 她剛剛走花門,就聽見后面傳來個聲音:“老jiejie,那丫頭屁股翹翹的,肯定好生養?!?/br> 她一個踉蹌,差點絆倒在臺階上。 揣著一肚子疑問,她又跟著侍女曲里拐彎的去見了沈家老太爺。沈老爺子是個仙風道骨的干癟白胡子老頭,跟沈嘉木很像,他正在自己的書房里。沈嘉木和沈謙也在,還有幾個男子,有老有小,年齡不一。 來錢塘幾天了,阿奴第一次看見準新郎官。見夫子笑瞇瞇地看著自己,一臉喜氣洋洋,阿奴偷偷背著老爺子刮了刮臉皮。 沈謙失笑:“多大了?還這么淘氣,這是我父親,趕緊過來拜見?!?/br> 她連忙上前磕頭。 沈老爺子急急叫起,遞過一封厚厚的紅包,仔細看了看阿奴,滿意道:“是個齊整孩子,這般容貌真是少見,難得小小年紀肯仗義救人?!?/br> 阿奴沒想到一見面就夸上了,有些不知所措,沈嘉木笑起來:“阿爹,可別急著夸,她淘氣著呢,小時候可著勁捉弄阿仲?!?/br> 阿奴窘得滿臉緋紅:“夫子又埋汰人?!?/br> 屋子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哈哈大笑:“誰敢捉弄小梁王?”話音未落,走進兩個人來,前面一個英俊的中年人,后面那個卻是陸塵翼。 阿奴沒想到此人陰魂不散,居然還在杭州,暗暗翻了個白眼。 她垂著頭,沒發現陸少爺看見她時喜出望外的表情??墒菨M屋子的老少爺們都看見了,包括他父親陸星海,陸星??人砸宦?,狠狠瞪了他一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