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節 劉暢愿望
臨行前,老七帶著令狐文的侄兒阿濤回來了。大相嶺那時候開始下雪,他知道阿濤很重要,不敢帶著孩子過大相嶺,于是在黃泥堡往南走,找了個村子呆了半拉月,十七先回來報信。后來阿奴想,既然已經決定幫劉暢,那個孩子先還人家的好。 劉暢這才知道自己的侄兒被阿奴劫走,氣得七竅生煙。問令狐文為什么不告訴他。令狐文沉默半晌:“報仇事大?!彼绖炒藭r迫切需要沈家的助力,不敢讓他亂了方寸。而且阿奴僅僅要求保證阿羅等人的性命安全而已,這個他可以做到,就只好委屈阿濤一陣。 劉暢面如沉水,他們為了報仇,已經奮斗了半生。好容易有了機會,卻在火燒長安后,每況愈下,雙方在長安一帶不停的拉鋸,再難越雷池一步。治下軍隊和百姓越來越糟的失控狀態讓他漸漸地失去了耐性。所幸的是他占據天府之國尚且舉步維艱,劉鵬的狀況也不會比他好多少。海軍穩扎穩打,一點一點擴大地盤和招募兵員,勢力已經可以與劉鵬的陸軍抗衡。 而大漢腹心一塊,瀟湘、荊楚一帶卻是造反的如火如荼。其中和州人張甾因糧餉克扣,憤而率軍嘩變。他四處宣揚明教(拜火教)教義,“清凈、光明、大力、智慧”,主張實現真正的平等;“劫取大家財,散以募眾”,“有甚貧者,眾率財以助。。。。。。凡出入經過,雖不識,黨人皆館谷焉,人物用之無間,謂為一家?!?/br> 這一帶唐時曾建有大量摩尼寺(拜火教、摩尼教即明教前身),信從頗多,后來唐朝末年受到官府壓制,教眾紛紛轉入地下活動,漸漸變得行事詭秘。曾有官員上奏曰“徽南‘一鄉一聚,各有魁宿,平日暇居,公為結集,曰燒香,曰燃燈,曰設齋,曰誦經,千百成群,倏聚忽散’”。又有“江西‘彌鄉亙里,誦經焚香,夜則哄然而來,旦則寂然而亡。其號令之所出,語言之所從授,則有宗師。其徒大者或數千人,小者或千人。其術則有雙修二會、白佛、金剛禪’”。指的就是當時明教的秘密地下活動。教眾中有農民、秀才、吏員、兵卒、綠林好漢、江洋大盜、武林俊彥等等。教徒白衣烏帽,秘密結社,共同尊奉明使為教內尊神。近年來規模日益壯大,已經成了地方官的一塊心病。 張甾宣揚明教,一時間四方信眾聞風響應,旬日之內,云集萬眾,沒兩年,已號稱百萬。攻城掠地,橫行一時,成為了大漢威脅最大的一股反賊。 天下勢力已經不止三分,再這樣下去,大漢帝國只怕會土崩瓦解,祖宗基業毀于一旦不說,報仇無望,只怕自己還要先填進去。 這次聯合海軍共同對付劉鵬,劉暢跟沈謙談好了成功之后的利益分配。為了討好海軍,他做了一個很大的讓步,放棄了皇位爭奪,皇位繼承人由海軍指定。 十二等人依然準備跟著劉仲化妝北上,他們本來是孤兒,被沈家收養訓練成了護衛。如今雖然居無定所,但是總算有了老婆,斐荅和十九的妻子文奈還有了身孕。相處經年,劉仲與他們感情深厚,這次事關重大,他想讓他們跟著沈謙回錢塘。他們拒絕了,將斐荅等人留下跟阿都、阿吉拉一起,等春天雪化了去磨西云丹的領地上等待消息。云丹將索朗旺堆和幾個吐蕃武士留下照顧他們。 他們裝扮也簡單,不用刮胡子,沒幾天個個一臉亂草,加上這幾年在高原上曬的黑乎乎的臉龐,吐蕃服裝一穿,扣上毛絨絨的帽子,沒人懷疑。劉仲也一樣。 鮑三娘在年前終于傳來消息,她殺了李元亨,成功接收了他的地盤。鑒于自己可能要好久才能回來,阿奴揮手就將從劉暢那里弄來的價值五千兩的財物給了她做經費。同時要她保證阿都等人的安全,開春后將他們押到磨西,阿奴實在怕自己這個哥哥又出幺蛾子。年前有了一筆巨額收入,土匪們眉開眼笑。鮑三娘喜極而泣,他們平常能有銅板用都不錯了,這些年不要說金子,連銀子都少見,更不要說綾羅綢緞。 阿奴他們先走了一段,在出成都后不久就改裝混入劉暢兩百多人的衛隊里,準備翻過號稱“神州南北界,華夏分水嶺”的秦嶺。 這次跟阿奴原先走過的道路不完全相同,出成都走金牛道(其中有一段就是張飛道,翠云廊)過劍閣到達勉縣后,拐道漢中洋州走另外一條,秦嶺棧道中的一條最快捷最險峻的棧道——儻駱道。 儻駱道因為是北從盩厔(今周至)駱峪進秦嶺,南從洋州儻水河谷出到漢中,進出口各取地名中一字,所以叫儻駱道。它是官道,唐中葉以后專門為軍隊往來,和官員任免、回京述職、使臣出使所用。沿途分為八個站,三十里一驛站,十里一郵亭,牽騾馬馱行李,日行60里,八天可以走完全程,而快馬不過三天。 只是當他們過洋州,剛剛翻越五道梁還沒來得及到達華陽鎮,已經是除夕,整個秦嶺開始大雪紛飛。他們羈留在一個叫黑峽的小村里,劉暢下令就地過年。 黑峽不過是個二十來戶人家的貧困山村,令狐文帶人在村里一個老財家里硬買來三頭肥豬,將就過年了。晚上他們全部宿在村頭的一個土地廟里,只有劉暢去了那個老財家,那里也不過是五間大瓦房而已。 第二天,公雞們此起彼伏的打鳴聲把阿奴吵醒了。她正窩在阿羅懷里,見哥哥還沒醒,連忙將毯子給他裹好,自己開門走了出去。 天色已經大亮,滿地的白雪蓋滿了周圍起伏的山梁,一派銀裝素裹。大年初一,就是勤勞的莊稼漢也會偷偷懶,雪地上一個足跡也沒有。 天寒地凍,阿奴用手哈著熱氣一步一步用力踩著雪‘嘎吱嘎吱’的慢慢往前走,茫茫雪地上,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她蒙著頭漸漸的走遠,雪地里只留下一串整整齊齊的腳印。 劉仲遠遠看著那孤零零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忽然想落淚。阿奴越大心思越難琢磨,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言笑殷殷的小女孩,漸漸銳利的眉目間的染上了抹不去的憂郁孤獨?;适蹇匆娝站庻U三娘,曾跟他說過阿奴野心勃勃。他聞言一曬,阿奴的要求從來不高,只是在這亂世之中,蠻荒之地,那些要求就變得奢侈無比。她與族人格格不入,跟吐蕃人也有隔閡,與漢人,可她不是漢人,漢家姑娘不會像她這么無拘無束,無法無天,她不愿受世間規則擺布,連祭祀這種儀式她都不耐煩應付??墒撬齾s必須在這個到處都是條條框框,連土匪都要講規矩的塵世間努力求存。 阿奴越走越遠,漸漸的走到了黑峽河。河邊居然有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在破冰打漁。窮人沒有過年休息的奢侈。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劉暢的聲音響起:“阿奴,這么早?!?/br> 她轉身看見劉暢帶著幾個人正拎著幾只血淋淋的獵物。劉仲提起一只羚羊笑道:“竟是活活凍死的?!?/br> 阿奴伸手一摸它的腹部,還沒有僵硬,胃袋空空如也。她搖頭補充道:“又凍又餓?!鳖D了一下,她問道:“今天走嗎?” “走,雪停了?!币恍腥四耐白?,劉暢等阿奴跟上,突然說道:“阿奴,你能勸勸阿仲嗎?” “勸什么?” “那個位子,他來坐?!眲痴f道。阿仲很聽阿奴的話。 阿奴搖頭拒絕:“我勸不了這個,再說他破相了?!?/br> “那又怎樣?《史記》里受到秦王贏政重用的尉繚是怎么說他的,‘秦王為人,蜂準,長目,鷙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蔚谋亲?,豺狼的似的喉聲,他比阿仲丑了不知道多少倍。照樣一統六國,當了皇帝?!眲巢灰詾槿?。 “你為什么自己不坐?”阿奴一直以為劉暢覬覦帝位來著,否則那么辛苦造反做什么?直接刺殺華氏和劉鵬不是一樣解恨。 “沈謙說海軍的條件是我不能當皇帝?!眲尺z憾得咬牙。 “這樣啊,你是不甘心為他人做嫁衣衫吧?!?/br> “一半一半吧?!眲吵姓J。 “阿仲說過不愿意,再說他傻乎乎的。。。。?!?/br> “他為人溫厚,只有他坐了那個位子,我才能安穩睡覺?!眲晨嘈?,相對于自己的性命,一條疤實在算不上什么。 “不如說他好掌握吧?”阿奴反問。 “誰說他好掌握,他的身后是沈家,還有沈家之后的海軍和大批中下級官員,阿仲的勢力其實是你不能想象的龐大?!眲掣锌?,要不是自己母族被殺的精光,也不至于如此孤獨無援。 “那是水中流沙,一不小心就會沒頂?!卑⑴会樢娧?。 劉暢笑起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自古帝王就是掌舵人,阿仲大智若愚,可以的?!?/br> “評價這么高?”阿奴意外。 劉暢嘆口氣:“沈家和海軍原本就是這么打算的,沒想到他破了相?!?/br> 阿奴說道:“我可以問問他的意思,但是我可不勸。做帝王都要做孤家寡人,阿仲愛熱鬧的很?!?/br> 劉暢拋出誘餌:“若是阿仲做了皇帝,你也可以一步登天?!?/br> “等什么天?宰相?管錢的是什么官?”阿奴大感興趣。 劉暢笑出聲來,難怪阿仲說沒必要跟阿奴談這個,她滿腦子里就是錢。劉暢糾正道:“是貴妃?!?/br> 阿奴嚇了一跳。 劉暢笑咪咪的說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做到那個位子,錢已經不是問題,如何?” 阿奴放下臉來:“我成親了,然道阿仲給做我男妾嗎?再說了,一人之下也是下,憑什么要我屈居人下?!闭f完,狠狠地朝劉暢踢了一腳雪,揚長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