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劫后余生
已經入夏,白日變長,屋內雖暗,外面的天色卻還沒有黑下來。這棟小樓有三層,十九和沈嘉木把行李搬到三樓。卓瑪把能指派的人都指派出去了,鍋莊里空落落的,也沒有人來收拾屋子,十九手腳麻利,他們自個收拾起來。 沈嘉木把窗戶都打開,這里正對著隔壁的院子,好像不是白瑪鍋莊的。沈嘉木往外看了看,空蕩蕩,貌似沒有人住,把頭縮回來的時候,隱約聽見‘咚’的一聲,再往外看,又什么也沒有。 吃晚飯的時候,他沒有胃口,隨口問起隔壁是否也是白瑪鍋莊的。 卓瑪沒有吃晚飯的習慣,只是坐在這陪客,聽了回答道:“是,不過那是倉庫,堆放一些不值錢的物件,平時沒有人?!?/br> 沈嘉木心里‘咯噔’一下,抬起頭急促的問道:“查過沒有?” 卓瑪騰地站起來,她怎么忘記了搜查一下鍋莊:“達赤!達赤!叫幾個人來!” 他們沖進院子,火把映照下,可以見到地上依稀有點點血跡,連忙順著血跡一通亂搜,終于在一架舊車下找到昏迷不醒的云丹,隔著一臂遠的地方,躺著同樣昏迷的劉仲,兩人身下一大攤血。 沈嘉木撲過去,一摸,身子冰冷,顫抖著把手伸到劉仲血糊糊的鼻子前,好像過了很久,才感覺到有一絲微弱的氣息,他驚喜交加,淚流滿面:“還活著!十九,阿仲還活著!” 那邊卓瑪抱著云丹又哭又笑。 那拉姆寺的‘格西’拉巴頓丹又被請來,他是打箭爐最好的醫生。 劉仲是被一刀正中砍在面門上,一刀從后面刺入右胸膛,所幸偏開了肺葉,所以雖然血出甚多,到現在還能??跉?。只是臉上一刀劃過前額,鼻梁,直到右臉頰,深可見骨,卻是破了相。云丹是當胸一刀,加上舊病復發,情況不比劉仲好多少。 阿奴被人叫醒,扶著納達巖趕來。見兩人滿身是血,氣若游絲。 拉巴頓丹打開一卷布包,長長的布卷上滿滿的插著各種器械,阿奴依稀可以認出是剪刀,鉗子,鑷子,長針。。。居然還有不同型號的鉤子,映著火光閃閃發亮。這是要做外科手術?阿奴還沒有開口,拉巴頓丹的隨從開始清場,阿奴他們只得退到門外。 見她不愿意離開,羅桑叫人拿來豹皮褥子把阿奴包好,父女兩相偎坐在長廊盡頭等候。納達巖早聽說吐蕃醫術高超,有心學習,可惜人家不讓看,他坐不住,來來回回的轉圈。 沈青娘趕回來,想進屋子,被拉巴頓丹的隨從擋在外面。她急得問阿奴,阿奴說道:“受傷了,傷重的很,吐蕃郎中在救治,不能打擾?!蓖罗芍??吐蕃也有郎中?她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沈青娘很意外,他們能治???還是巫師做法?她想進去看看,卻被沈嘉木拉住,阿奴說過吐蕃的這個喇嘛郎中醫術很高。兩人只有呆呆站在走廊上,怎么也不肯走。 這時,出去尋找的人陸續都回來了,烏泱泱站了一地的人,羅桑叫來管家,安排眾人吃飯休息。 阿錯看見妹子神情萎頓,一摸額頭,涼涼的。阿奴擺擺手:“我吃過藥了,沒事。阿哥,去吃點東西休息,大家都累壞了,誰知道還會發生什么事情?!卑㈠e無法,他跟羅桑向來不和,也不想留下,帶著阿蕾和族人回房去了,只有古戈留下來。 羅桑胖乎乎的,阿奴靠著很暖和又舒服,不一會,她又睡著了。 直到半夜,拉巴頓丹一臉疲憊的走出來,對卓瑪說道:“云丹的體內有東西。我以前給他看過病,沒有想到是他的身體有東西,所以一直找不到病因?!?/br> 卓瑪瞪大了眼睛。拉巴頓丹叫隨從拿來一個盤子,上面赧然是兩根生銹的針,卓瑪倒吸一口涼氣:“怎么回事?云丹身上的?”佛爺啊,云丹發病時才兩歲,她捂著嘴哭泣:“我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br> 拉巴頓丹又說:“可能還有,我找不到?!?/br> 卓瑪驚的沒了聲音。 還有,天哪,驚醒的阿奴見到滿是鐵銹的針,問道:“磁石可不可以找出針在那里?” 拉巴頓丹眼睛一亮:“試試?!?/br> 沈青娘上前一步,他們說話她聽不懂。 阿奴忙問:“另外一個怎樣了?” 拉巴頓丹說道:“血出太多,傷口縫好了,要看他自己了?!?/br> 阿奴轉告沈青娘,沈青娘陡然覺得天旋地轉,一下子倒下來,還好被沈嘉木扶住。 拉巴頓丹找來磁石,重新給云丹檢查。云丹久病,瘦的皮下面幾乎就是骨頭,比有rou的人好檢查。天亮的時候,拉巴頓丹又找出了兩根的位置,他小心翼翼的劃開皮膚,分別從腰部和肩部取出兩根銹針,擠出膿血。他年紀大了,做完這些,已經累的站立不穩。 卓瑪感激涕零,拉巴頓丹擺擺手:“只怕還有,當時我記得他說過疼痛的地方不止四處,只是再也找不出來。以后若是還有疼痛,記住位置,還要再開刀的?!?/br> 卓瑪忙忙的叫人把他扶去休息。 云丹的傷更輕些,第二天下午就醒了,還認出了卓瑪,盡管又昏過去,還是喜得卓瑪對著佛龕千恩萬謝。隨后云丹開始發燒,劉仲也開始發起低燒,拉巴頓丹沒有回寺院,一直呆在這里,徒弟是個新手,他只好自己忙前忙后,有些力不從心。納達巖一直在他跟前晃悠,他想起那天納達巖開的草藥,見他雖然年紀大些,卻有心向學,又有基礎,就順手教導,有些雜事就叫他去做,納達巖很高興。 兩人傷重,不敢搬動,就這樣躺在一個屋里。 直躺了四天,兩人齊齊退了燒。第五天早上,沈青娘在用沾濕的布條給劉仲喂水,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沈青娘驚喜莫名,抓緊他的手,只覺得手又抽動了一下,雖然沒醒,沈青娘已經喜得涕淚交加:“六郎,六郎,阿仲動了,阿仲動了?!迸赃叴蝾纳蚣文具B忙爬過來,見劉仲眼皮動了動,好半天,睜開一條縫,又合上,再無動靜,一摸,呼吸均勻了很多。也歡喜得不知說什么好。兩人對拉巴頓丹感恩戴德,對他的醫術再無疑議。 云丹早醒了,只是每天清醒的時間不長。此時被他們吵醒,他漢話不好,看兩人驚喜的表情,想來劉仲好了,他也很高興。據他斷斷續續的說,那天火起,他因為住在旁邊的小樓上,下樓去看,經過那倉庫時,閃出一個人對著他就是一刀,他倒在地上,那人還想再補一刀,旁邊有人喊了一聲,劉仲沖出來,此時云丹身上舊痛新傷,已經是痛兩眼發黑,喊不出聲音,只聽到刀砍入人體的鈍響,劉仲也沒有聲息了,隨后就是自己被拖著走,一只手還摸了摸他的鼻息,情急之下,他居然用力屏住了呼吸。被他們扔下后,他暈了過去,以后就再也不知道了。 下午的時候,劉仲終于醒來,沈青娘半步也不肯離開,見他睜眼,忙抓著他的手低聲喚道:“阿仲,阿仲?!?/br> 劉仲迷糊應答:“青姨?!鄙蚯嗄锫牪磺?,將頭湊過去,聽得他含含糊糊說:“水,不要酥油茶?!?/br> 沈青娘含淚笑應道:“好?!?/br> 過了兩天,劉仲能流利說話,大家才知道,劉仲吃不慣酥油茶和糍粑,沒吃幾口,半夜里餓醒,包袱里的吃食在沈青娘那里,有個阿蕾在,他不好意思去找沈青娘,只好滿鍋莊找廚房,忽然見到自己住的小樓起火,往回趕的時候碰見有人要殺云丹,一急之下,他喊了一聲,沖過去,沒想到后面還有一個,一下就被戳了個透心涼,前面那個要殺云丹的回頭劈面就是一刀,后來他也不知道了。想來那時候人人忙著救火,嘈雜一片,沒有人聽見這里的動靜。 沈青娘聽完,氣他魯莽,還想象以前一樣戳他額頭,見他臉上被縫出了一條大蜈蚣,又縮回手,哭道:“以后不可以這么魯莽了?!?/br> 劉仲被她哭的差點又暈過去。 見到阿奴進來,忙笑嘻嘻的說道:“阿奴,給我帶什么好東西了?” 阿奴很愧疚,要不是自己把他們騙到這里來,劉仲也不會差點死了,現在倒是好了,卻破了相,跟狗娃子那眼角一點不同,劉仲是結結實實的破相了,那么深的傷口,就是擱在現代,也不見得能夠不留痕跡。 所以劉仲清醒這幾日,她想著法子滿街找一些新奇東西哄他,連帶云丹也沾光。云丹很感激劉仲,要不是他,自己早沒命了。只是劉仲不會吐蕃語,云丹漢語很糟糕,只有阿奴當翻譯,連帶云丹對阿奴也和顏悅色起來。阿奴看他重傷,加上那天看見那四根銹鐵針,對他有些同情,能忍則忍,不去刺激他。只是兩人素來不對盤,講著講著就針鋒相對,相互刻薄,倒把劉仲撇在一邊,最后常常是鼻孔朝天,各不搭理。 昨天兩人又吵架,阿奴手上的盤子里只有一個碗,她不理云丹,把手里的碗往劉仲面前一伸:“香不香?” 一股香氣讓劉仲垂涎三尺,沈青娘攪了攪,撈出一勺:“八寶粥?小米,紅棗,咦,這是什么?紅蒜頭?” 劉仲也看了看:“葡萄干?” 阿奴笑得前仰后合:“是‘青梅日布”,吐蕃特產,就是長生不老果的意思,這叫神仙粥,很滋補的。是一種草的根上生的,這里山坡和水邊草地上,到處都有這種草?!?/br> 卓瑪隨后進來,與沈青娘相視一笑,她也端了一碗粥來。雖有侍女,她還是盡量擠出時間來親自動手照顧云丹,反正現在漢蕃開戰,她也清閑下來。 沈青娘和卓瑪這些日子照顧兩個傷重的孩子,倒是生出了幾分投契。 阿奴看見劉仲愛吃,很高興,唧唧喳喳的說羅桑到處替他們搜羅好玩的東西。劉仲第一次看見羅桑,本來胖子看胖子,有幾分親切,聽說這個胖乎乎的喇嘛是阿奴的父親,驚得嘴里的藥都噴出來,灑了阿奴一身,阿奴氣得趁沈青娘不注意沖著他揮拳頭?,F在他還很不適應,阿奴身上處處有驚奇啊。 聽十七說這兩父女的關系很奇怪,一開始的時候,阿奴還拿棍子指著羅桑來著,好像仇人似的。這些天,納達巖跟著拉巴頓丹去了拉姆寺,羅桑見眼中釘不見了,大喜過望,加意巴結寶貝女兒,頗有成效,至少阿奴‘阿爸’叫的很順口了。 注解 吐蕃醫術:西藏歷史博物館里,陳列著100多件精致的外科手術器械。這些制作于400多年前的器械曾經治愈藏族活佛的白內障,也曾為許多藏族人民縫合刀傷,連接斷骨。藏醫早在公元八世紀吐蕃時期就可以進行復雜的外科手術,包括腦部開顱,比西醫要早1000多年。 藏醫的歷史可以追溯到3800多年前,當時西藏的阿里地區有一位名叫常松切布赤西的藏醫,擅長治療骨傷和撞傷。 高僧在參與天葬的過程中了解到人體構造的秘密,早期藏醫外科手術的發展,主要依靠僧侶的推動,而許多著名的醫學家,本身就是高僧。公元七世紀,松贊干布統一青藏高原,建立吐蕃王朝,政治與經濟的繁榮推動了藏醫的發展,而隨著吐蕃王朝的滅亡,西藏出現了割據的局面,外科手術也走向了衰落,許多外科手術的手法在這一時期失傳。 但是古代中原地區對此并不了解,以為吐蕃巫術盛行,生病只是請巫師做法而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