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起爺爺。
訂了名字,爺爺順心了不少。 癌變在身體的各處翻滾,若如不是看著連衡,他nongnong地不舍,真想就這么安樂死了算了。 白天里,爺爺清醒的時候會糊涂。 他拉住裴漾的手,會叫她:“令儀?!?/br> 爺爺的眼里流淌出淚水,滿懷遺憾:“都快忘記你的樣子了……下了地府,該怎么尋你?” 裴漾聽的一愣一愣地,忍不住問連衡:“爺爺在叫誰?” 連衡扶住了裴漾的腰,把爺爺的生平事跡講給她聽。 連家的新一代家主,在培養的過程中,都會有中文外教。令儀是爺爺的中文外教老師。 令儀年長爺爺十歲,年幼的爺爺對于中國的認知,全部都來自于令儀。 一身旗袍,彈得了古箏。 一顰一笑,都有這典雅的魅力,舉手投足,都有這書香門第的風韻。 爺爺漸漸愛上了這位東方美人,雖然中間也有些挫折,但是還好兩人最終修成正果。他和令儀結為夫妻,婚后琴瑟和鳴,孕有一男兩女。 令儀晚年懇求爺爺,她死后請將她的骨灰送回故土,和她的父母安葬在一起。 這是爺爺第一次去往中國,送的還是他心愛之人的骨灰。若如不是因為連家、以及年幼的連衡,早在令儀死的時候,爺爺就跟著一起去了。 爺爺承擔著連氏的重擔,一路將連衡撫養長大。好不容易把連家交給了連衡,卻被診斷得了胃癌。 病中,爺爺心心念念,再去一趟中國。 中國太遠也不在連衡可以掌控的范圍內,他不放心。所以爺爺念叨了許多次,連衡都沒點頭答應。 裴漾聽完,竟然由衷的羨慕爺爺的愛情:“也不知道,爺爺這次有去看過令儀的墓嗎?” 連衡和尤爾打過視頻電話,爺爺去到中國的第一站,就是墓園:“看過。兩人陰陽相隔,還常年兩地分居……裴漾,我不想和你體會這樣的痛?!?/br> 裴漾心中一悸,沒了話:“……” 她從來沒有想過,裴漾和連衡的未來,因為這并不在裴漾的考慮范圍內。 但是,為什么; 每每想到,離別;心臟怎么會這么痛呢? 爺爺的病情始終穩定不下來,醫生估算,最多兩個月。 連衡聽到這個消息,臉色愈發的暗淡,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眼睛常常盯著病床。 他看著爺爺因為疼痛而扭曲的五官,腦海里總會閃過,爺爺在對抗病魔時,嘔血的畫面。 連衡知道,爺爺想安樂死,要不是因為他,爺爺也不會堅持這么久。 難得爺爺能從糊涂中,掙扎著清醒。他拍了拍病床,示意連衡牽住他的手。 連衡緊緊地握住,耳朵俯在爺爺的嘴邊,聽道一聲低念。 “衡兒——” 連衡不敢用力,虛虛抱住爺爺的身軀,回應:“爺爺?!?/br> 病房內,儀器滴答的聲音不斷。 連衡穩住心神,認真去聽。 爺爺的嘴唇上都起了皮,發出來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睛凹陷,雙目渙散。 “我想,回家?!?/br> “去見,令儀?!?/br> 連衡聽出了爺爺說的回家,不是回連家老宅,而是回有令儀的中國。 連衡沒法答應下來,但又不想爺爺這么遺憾的離去。他下定了決心:“再給我五年的時間,我一定帶您回家?!?/br> 連衡的手被爺爺死死地抓著,仿佛在說:君子一言。 連衡連著一起下達的決心,還有安樂死的申請。他將這事,講給爺爺聽,爺爺欣慰地笑了。 爺爺是笑了,可是連衡根本笑不出來,他很痛苦:“您為什么就不能……在罵罵我?” 爺爺看向了裴漾,臉色蒼白,因著病痛的折磨喪失了原本的慈祥,“漾兒,哄哄他,衡兒慣會吃這一套?!?/br> 爺爺平靜地接受了這條信息,甚至心里還在期待那一天的來臨。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盼頭,爺爺每每醒來都笑著,就算他的臉上剩下一張皮,沒有一點血色,纖瘦的過分,也會與裴漾說上幾句話。 爺爺說:“漾兒,請好好幫我看著衡兒……他會做傻事?!?/br> 爺爺說:“土特產,我帶回來了許多,你去找尤爾,他知道,放哪了?!?/br> 爺爺說:“山谷碧綠,草甸深厚,國泰民安;那笑,那哭,猶如故人歸來。漾兒,不怨你想回家,我跟你一樣,也想回?!?/br> 爺爺說:“你該清楚的,其實,回的哪里是家啊,不過是,愛人的懷抱?!?/br> …… 那日來臨的時候,爺爺在藥打進點滴前,看了一眼左邊的連衡,右邊的裴漾,目光再不似之前的無力,炯炯亮光。 “都好好的?!?/br> 留下一句告別,爺爺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就像睡著了,但是再也不會醒來。 他仿佛遇到了令儀,嘴角竟然微微上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