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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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身體驟然繃緊,“李右相……” 他搖頭:“我后來才得知,他實則未曾向圣人進言。他騙了我……我驚惶之下,自行向圣人坦承了。你別怕,貴妃替你向圣人說了話。那時貴妃未得冊封,還在道觀里……她竟愿意助我,我初時也未想到,而后才明白,她幫的是你,不是我?!?/br> 我怔了許久,只聽他又嚴肅道:“為我報仇的事,不要想了?!?/br> 我沉默以對。 “若你實在想,就……嗯,他哪一日即將失勢的時候,你推他一把,也就是了?!崩钸m之說。 我折下一枝柳條,放在他手里:“我深盼君留下,來日仍可與我共此朝暉?!边@里的“留下”,倒是“留在世間”之意了。 他的表情終于有一絲軟化,低聲道:“我只盼你兒女繞膝,長命百歲?!闭f完,翻身上馬,從我身旁疾馳而過。青袍如草,白馬如練,在驛道上越來越遠,再也看不見了。 我眼中含了許久的兩泓淚水落了下來,砸在磚石橋面上,沒有半點聲音。 注釋:1.本篇參照《資治通鑒》天寶五載條。2.“青袍如草,白馬如練”,出自庾信《哀江南賦》。 第70章 蓮花梵字本從天 接下來的幾日,我躲在家里,心情很差,而王維忙于公務,也沒有多少時間在家。不過,這一日他回得甚早,還帶回了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穿著緋色官常服,身形高挑,眉目肌膚卻又有關中世家子弟的沉靜勻細,舉動輕逸,正是現在中書省任中書舍人的苑咸。苑咸現今是右相李林甫的私人,但他弱冠之時,卻是先被張九齡表薦的。因此,他與同樣曾被張九齡舉薦的王維向來親厚。 苑咸一到王家,先去拜見了崔老夫人,便被王維領進堂屋。我為他們煎了劍南的蒙頂石花,將茗湯先遞與苑咸。他打量我一眼,低首接過,對王維笑道:“有如此姿儀絕俗的美人相伴,王兄還能靜心奉大雄氏之學,可謂修行深厚了?!?/br> 王維望了望我,促狹道:“我家的美人雖好,卻不愛禪理,一聽佛經便覺困乏。苑郎的娘子,與你一般愛好佛學,不是更好么?” 苑咸嘆道:“我家娘子窮究無生之學,素日里焚香奉佛,較我更癡。為此,她不獨不肯與我親近,還說百年之后,也不肯與我同xue而葬哩!”[1] 王維也有些驚詫,微一挑眉,笑道:“罷了罷了,身后之事,誰能管得?” 我在旁聽著,心中卻不由一動。他百年之后,定然是要與崔瑤合葬的罷? 然而這惆悵也只是一瞬。生時我能有機緣與他把臂同游,已是百世修來的福分。而死后的事,正如他所說,誰能管得? 這時王維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思,視線向我投來,含著幾分溫柔笑意。我報以一笑,靜靜跪坐在一邊,為他們添著茗湯,卻聽苑咸又道:“是了,說與王兄知曉:我近來習學梵語,每日手書貝葉經文,以此自娛?!?/br> 王維笑道:“我也曾習得幾句梵語,只是文法艱難,我早已擱下。苑郎入教實深,竟然習了梵語?!?/br> 苑咸叫苦道:“梵文的文法著實艱難。我也是胡亂跟隨慈恩寺的和尚們習讀的?!?/br> “苑郎為中書舍人,知制誥,這是頂要緊的職事,素日里想必瑣務纏身。如何還有工夫頻頻前往慈恩寺習學梵語?”王維笑問道。 苑咸嘆了口氣,眉目間頗見蕭索。他蹙了蹙眉,道:“不瞞王兄,如今我實是厭煩為官。我每日里寫的,大都是為李右相謝恩賞的文章。圣人臘日賜了右相藥物,我要作一篇文章;圣人賜右相鹿rou,我又要作一篇文章;圣人賜右相車螯、蛤蜊,我又要作一篇文章。整日里便只是這些細務……我實覺郁郁,也只好向梵文禪理之中逃避一二?!?/br> 王維道:“你小我十歲,卻已穿上了緋袍,又曾隨李右相修《大唐六典》。你既仕途得意,便自然要歷些艱辛?!闭f著話,向案上掃了一眼。我見他目光,已知他心意,起身走到案前,挽起袖口,為他磨墨。 他取了筆,笑道:“我來作詩,贈與苑郎罷?!碑斚鹿P走龍蛇,在展開的蒲州熟紙上,寫下一首詩: “苑舍人能書梵字兼達梵音皆曲盡其妙戲為之贈 名儒待詔滿公車,才子為郎典石渠。蓮花法藏心懸悟,貝葉經文手自書。楚辭共許勝揚馬,梵字何人辨魯魚?故舊相望在三事,愿君莫厭承明廬?!?/br> 這是個崇尚捷才的年代?!皟删淙甑谩钡目嘁?,在此時還是不入流的。崇尚琢磨句子的杜甫,還只是個青年詩人,影響不了整個文士圈子的喜好。王維自少年時起,便在諸王府上經歷了許多需要捷才的場合,現在他雖已年過四十,反應之速仍是不輸當年,這首詩寫得極快。 他將紙遞給苑咸,苑咸且看且吟,讀到最后兩句,笑道:“王兄竟說望我成為三公,也可謂高看我了?!?/br> 末兩句“故舊相望在三事,愿君莫厭承明廬”,是說苑咸的故舊如王維,皆盼苑咸來日可得三公之貴,故而希望他此刻不要厭煩在朝為官。承明廬乃是漢代承明殿旁的屋宇,是侍臣值宿所居,正合了苑咸眼下中書舍人、天子近臣的身份。 王維笑道:“苑郎遷轉甚速,不似我久未升遷。以你之才,來日成為三公,也并非不能?!?/br> 苑咸沉吟片刻,也取過毛筆:“王兄當代詩匠,又精禪理,贈我以詩,實令我受寵若驚。我也回王兄一首罷,只是王兄不許笑我?!庇制沉似澄?,笑著補充,“小娘子也不可笑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