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鐲和耳墜(3)
四個方向的西邊,也就是韓寧站的方位,秋風吹拂,她腳下藤蔓盤亙,未移一步,不動如山。 王言洲在她的右手邊,貼近。那個叫蒙茨的中東大胡子在她的左手邊,五步社交距離,不近不遠。謝程一,在她對面,很遠。 韓寧在心里跟自己說,工作,工作。 她很快就恢復清明,笑容無可挑剔,贊美蒙茨的著裝,贊賞他提供的原料,可每當自己說完,謝程一要開口時,王言洲都會先一步說給蒙茨聽,是了,王言洲的阿語也很好,說得很流暢,應該還潤色了,逗得蒙茨哈哈大笑,向自己行了一個他們國家的禮儀,王言洲又將他的行為解釋給韓寧聽,距離不算特別近,但臉龐偏側,恰到好處,帶點親密。 只要涉及到王言洲,翻譯就沒有用武之地,就像之前他們見面的會議上一樣。 謝程一在另一邊,像個影子一樣,低眉順眼……控制不住了,韓寧抬眼,飛快地滑看過對面的謝程一,正巧,對面也在看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會,猶如guntang和冰涼的指尖相觸,彼此都是不同的感覺,同時相觸,同時錯開,無形的線卻在其中,牽扯,打結。 韓寧鼻尖上冒出來一點細密且慌張的汗珠。 王言洲看見了。 他不太樂意窺探細節,只是現在對韓寧太過上心,便看見了她第一眼的茫然,第二眼的局促,第叁眼的克制不住。王言洲喉嚨里發出一聲很古怪的笑。 他剛剛沒認出來這個人,即使看過他的資料,王言洲的記憶不會為他保留,但留意到韓寧的奇怪,曾瀏覽過的信息一下子冒出來了。與此同時,好像有一根刺不知從何處生了出來,隨著他的呼吸起伏,表面又再度衍生荊棘,扎著他的心尖瓣膜,王言洲從來都沒有想過韓寧身邊會真的出現一個除自己和她父親之外的異性,同她有的沒的,家長里短,噓寒問暖,此外,還膽大包天地盯著她看。 但能怪誰呢? 是因為自己,自己的原因,自己造成的空隙,才讓他人有機可趁。 但這個名不副實的翻譯不應該有點數嗎?他配嗎? 王言洲和蒙茨在閑談,應該在談著酒,因為蒙茨把手里的酒杯舉起來了,兩人探究地盯著其中搖晃的液體,但王言洲說到一半卡住了,他臉上露出一種相當坦蕩的疑惑,然后轉向那個他一度記不住名字的小翻譯,問:“您知道休閑會所怎么說嗎?” 他很客氣,但客氣的發問都是居高臨下的。 謝程一默然兩秒,好像在思考,吐出一個詞匯。 王言洲笑了:“不是酒吧,是那種存在交易關系的會所……您應該挺了解吧?這該用阿語怎么翻譯???” 對面還沒有神色異常,韓寧先臉色微變,她很難不去深想王言洲是不是話里有話。 她聽到謝程一又說了一個單詞,王言洲露出一個了然的神情,和蒙茨繼續交談,但他沒有好像用到那個單詞,韓寧心想,按王言洲的性格,他應該會使用一個更刻薄的詞匯。 她恨小語種,讓自己像個傻子,把自己隔絕在有可能的刀光劍影之外。 可如果真有刀光劍影,那么為何而起?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王言洲為什么予以謝程一磋磨? 王言洲知道什么,知道他們的關系,還是只是知道謝程一的另一個身份?是單純到嗅到一點苗頭就自以為是,動輒出擊,還是說,真的就是平平無奇的一次交談呢……謝程一又是否明白他刁難的可能背后是什么?他猜測得到嗎?也有一種可能,他們本來有什么淵源? 韓寧兀自笑了,她突然反應過來了。 真正受磋磨的原來是自己。 束縛在蟬翼般表面下,如履薄冰的自己,陷在反復,糾結,困惑,迷惘里的自己,心驚rou跳,妄自揣測的自己。 “真是,”王言洲款步走到旁邊的酒桌,端來兩杯雞尾酒,一杯給中東大胡子,一杯給韓寧,“蒙茨先生這次也是揀到寶了,挑到一杯端不上臺面的,也不知道調酒師怎么回事,夜場酒也端上來了……韓寧,你嘗嘗這杯?!?/br> 王言洲的嘟囔縈繞在耳邊,自然而然地,好像他們本該就是該耳語的關系。 但韓寧看到謝程一低垂的眼,他寵辱不驚地站在蒙茨先生的身后。 是啊,他也在工作,他這些年受得罪夠多了,不可以再因為自己被人折辱,即使有這種可能,也不行。 于是她一把推開近在咫尺的王言洲,他手里那支搖晃起來的酒就像在場人的臉色,除了謝程一,都起了波瀾。 他太出眾,今天也打扮地艷光四射,那么多眼睛盯著他,看到了他的窘態,看到了韓寧從未有過的無禮。 王言洲始料未及地踉蹌幾步,酒溢出來兩滴,濺到他的西裝上,紅色的液體迅速在潔白上暈出兩點淺紅色的花。王言洲有些不悅,可抬頭就看到韓寧蒼白的臉色。 那點虛無縹緲的氣就煙消云散了,他也沒顧方才被人推搡,被人落了面子,也沒顧現在的場合,伸手想扶韓寧,“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過了,韓寧避開了他的手,沒敢看謝程一,她轉身離開。 “小王總,我今天不喝酒……失陪了?!毕牍雌鹨稽c笑容,但是失敗了,韓寧索性徹底冷了臉,輕聲對王言洲說,“請你別跟來?!?/br> —— 鋪了星輝的旋轉樓梯一如來時,上方的水晶吊燈也照?;稳?,坐在臺階上的韓寧直直地看著,這不是一個寂靜的位置,周圍有來往的人,他們有時會落下不敢置信的目光,這目光提醒著韓寧,這不是一場夢境。 今天到底在干嘛呢?碰到了前上司,結識了女高管,前途一片坦蕩,好事。 那王言洲和謝程一呢?在此之前,她是心存僥幸的,她知道這樣不對,但是王言洲和謝程一相差甚遠,不會相見,她是這么想的,并且篤定的。 她的計劃,慢慢的,從王言洲的世界撤離,轉而將謝程一拉進自己的世界。沒想到計劃還沒有實施,他們就碰見了,并且自己和王言洲的連接,也越來越模糊,膠黏。 仔細想了下,王言洲肯定是知道什么東西了,不然不可能和謝程一說那些話。但他那個性子居然沒有找自己當庭對質,初露的尖刻對準了謝程一,那顯然認為謝程一才是因。 那王言洲極有可能找謝程一說清楚,然而這樣,自己跟謝程一也就完了。 那怎么樣跟謝程一不算完呢?韓寧不想結束,卻又害怕謝程一對自己失望。 一旦他失望了,就會又到了那個刀槍不入的緊閉狀態。 韓寧心里清楚,今天她和王言洲不清不白的味道已經溢出來了,她需要先一步解釋清楚,不讓其他的流言蜚語或者強詞奪理鉆進謝程一的耳朵,她得先發制人。 對,她得先發制人,她不能等。 韓寧想著想著,就行動了,她大步流星重返會場,穿著裙子高跟鞋也能一步跨兩個臺階??芍^是一腔熱血,眼前具現出謝程一失落的神色,韓寧水晶心肝,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和王言洲的親密會刺痛謝程一的眼,會觸及到他最在意的痛,但她要解釋。 她發了短信給謝程一,約他在玻璃酒房的后廊見面,消息沒人回應,她便擠入人群里來回張望著找。 這場活動已經進入了后半場,現在是樂隊演出環節,很熱鬧的年輕人時間,愛玩的人肆意狂歡,盡情跳舞,韓寧在人群里看到洛小甲,她應該喝了些酒,臉蛋粉過腮紅,一打照面就摟著她的脖子說張小姐真的不在,但謝程一在。 “那你看到謝程一了嗎?” “剛才還真看見了,往廁所去了吧,那兒?!?/br> 洛小甲遙遙一指,韓寧順其看去,確實看到了相熟的背影。 她朝那個方向走過去,叁步并作兩步,拉住那個人的衣袖。 “韓寧?”謝程一回首,有些錯愕。正好旁邊就是消防通道,韓寧拉著他擠進來。 門沉重結實,所有的聒噪都被擋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