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尚未從夢中徹底抽離,整個人還有一種落難的無力感,此時若再去攝政王跟前甘言媚詞,無疑是在添油熾薪,提醒她當下的處境。 可寄人籬下之人,沒有拒絕的余地,只得強打起精神,抬高聲音問道:“承安,王爺怎么了?” 承安聞聲立即拱手行禮,應道:“回姜姑娘,王爺正因今日未抓盡刺客而憂心,自戌時回了府,就一直坐在庭下,怎么也不肯回去……” 他頓了頓,斟酌著言語:“姑娘也知道,前些日子王爺遇刺受了傷,一直沒好利索,怕是受不得這天寒地凍,所以小的才斗膽來求姑娘去勸勸?!?/br> 知曉了緣由,姜漣更覺頭疼不已。 攝政王于上月赴宴時遇刺,險些丟了性命,這大半月來,為尋刺客將京城翻了個底兒朝天,前幾日終于有了頭緒,做足了準備,只等著將賊人斬草除根,但看如今情況,竟是事敗垂成。 他一向自恃事事都運籌帷幄,現下卻受挫于幾個刺客,姜漣幾乎可以想象出他的怒不可遏。 心里發怵,卻退縮不得,她抬手捂住臉靜默須臾,再放下手時,面上已經浮現出慣有的笑容,聲氣兒也帶上幾分溫厚:“承安,你略等等吧,待我收拾收拾?!?/br> “是,小的多謝姜姑娘?!背邪舱Z氣輕快起來,卻步走到階下等候。 夜闌更深,外頭依然雪虐風饕,紛紛揚揚的雪漂浮進傘下,鉆了人滿頸。 承安在前頭提燈,一路上拿捏著步子,不緊不慢的,他手中的紗燈隨風晃晃悠悠,擺過來、蕩過去,拉扯出一片微黃的光。 天黑路滑,到前院的那一小段距離,足足走了半刻鐘,而后眼前漸漸亮起來,是已經到了。 剛踏過門檻,姜漣就聽不遠處傳來發啞的聲調,帶著詫異問道:“你怎么來了?” 她不用分辨,就能聽出這是攝政王裴瞬的聲音,因為他早前在戰場上時,嗓子曾受過損壞,聲音里總帶著掩不住的粗澀,并不大好聽。 其實不光是嗓子,他的腿也受過傷,一直不曾醫治好,以致落了殘疾,如今只能依靠輪椅。 “知道你還未歇下,想來看看你?!苯獫i抬頭看他,瞧見他正坐在檐下的輪椅上,身子稍稍傾斜,靠向身旁的暖爐。 爐中絲絲縷縷的熱氣升騰,將他整個人都攏在其中,他的面容像是被藏在一層淡薄的霧后,迷迷滂滂的,更增疏離冷漠之感。 她快步走上去,彎腰為他拉起垂落在一旁的大氅,想要蓋住他的雙腿。 他卻微微側身閃躲開,無情無緒的模樣:“這雙腿沒知覺的,你蓋它做什么?” 姜漣動作微頓,并沒有應他的話,只是執拗的將大氅蓋在他腿上,又順勢蹲在他跟前,將自己置于比他低的位置,做出抬頭仰視的姿態,柔聲勸說:“正是寒氣重的時候,會傷身的?!?/br> 裴瞬偏頭瞥她,卻正對上她盛滿煙波的眼睛,流動之間,是明晃晃的關切擔憂,溫馴的沒有任何棱角。 他看著她眼底深處的自己,到底是斂起陰郁,用曲起的手指劃了劃她的下頜,是跟獎賞門前那只討他歡心的獵鷹一樣的動作。 姜漣不在乎這動作其中的寓意,她知曉他是最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這會兒既有了松動,她就“乘勝追擊”,揚起唇角沖他笑,兩頰淺淺的笑渦都蕩漾開。 而后又將頭枕在他膝上,貓兒似的往他手上蹭了蹭,“王爺摸摸我的頭發,不知道是不是適才淋的雪化了,覺得發縫都是涼的?!?/br> 她說的是明知故問的廢話,目的也顯而易見,但那種透著溫存的繾綣,沒人會不受用,裴瞬也不例外,他徹底耐下性子,伸手去撥弄她的墨發。 不等他再開口,自有眼力勁兒好的侍從上前附和:“王爺,正是數九寒天,咱們還是進屋去,姜姑娘迎著雪過來,只怕要凍著?!?/br> 裴瞬乜他一眼,并未開口拒絕,那侍從腆著臉笑了笑,隨即讓人撤走火爐,推著他往屋里走。 眾人見狀,暗暗慶幸他今日好勸,姜漣也不由松了口氣,吩咐人準備熱水,為他沐浴暖身。 屋內的錯金銀博山爐里不知投的什么香,經水氣一蒸,愈發香的馥郁,人甫一進去,只覺得被熏得面頰發燙。 姜漣跪在裴瞬身后,為他拆掉髻上發冠,極有耐心的用梳篦從他的頭頂,一點點梳通至發尾,而后小心翼翼的避開他肩上傷痕,舀水澆到他的發上。 他感受到她的避讓,毫不在乎的掬水澆到肩頭,垂眼看著猙獰的傷口,“本王真是后悔,今日一時猶豫未下狠手,白白放走了兩個不要命的?!?/br> 姜漣眼見剛結的痂又浸上水,忙攔住他:“王爺慈悲,只當是再多容他們幾日自由?!?/br> 她一面勸著,一面撫著膝頭站起來,就要去叫人取傷藥來。 “慈悲?”裴瞬聞言手上動作一頓,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牽唇涼涼一笑,轉頭看向她。 那雙顧盼生輝的眸子,此時同猛獸狩獵時的目光無疑,一動不動的盯著眼前的獵物,只等著時機一到,便要上前撕咬。 姜漣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露了怯,滯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卻好整以暇,頗為放松的往后仰,等脊背有了倚靠,才朝她招了招手,示意讓她過來。 饒是已經習慣他的喜怒無常,姜漣依然膽戰心驚,每走一步都覺如履薄冰,但她還想著不要惹怒他,盡力思索如何為那句失言找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