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當日為了給帝后繪像,他命人請了不少的畫師,最后才挑出來這兩幅,現在看起來卻覺得也不過爾爾——或許也因為實在過了太久,即使對著這兩幅畫像,腦海中有關父皇和母后的面容也還是不知不覺地模糊起來。 到底都是前世的事了。 若是沒有重生,自己大概也已經和父皇和母后一樣,化作了皇陵中的一具枯骨,生前的種種都被刻在殿外那塊石碑上等著后世來評說。 又或者……想起前世種種,齊讓自嘲地笑了一聲。 可能連葬入皇陵的資格都沒有,只等著哪個幸存的兵士或者還忠心的朝臣撿幾塊木板隨便找個地方埋了算是入土為安。 “或許真的是你們在天保佑吧?!?/br> 凝神盯著兩幅畫像看了一會,齊讓終于伏下身,認認真真地叩了三個頭,“改日再來看你們?!?/br> 說完,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殿門大開,齊子元立刻迎上前來。 少年的面上總是藏不住心事,一雙眼里的擔憂格外明顯:“皇兄?!?/br> “勞陛下久等,”齊讓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時候不早了,出發去行宮吧?!?/br> 齊子元回過頭朝著享殿看了一眼,又轉回視線看了看齊讓,而后點頭:“好?!?/br> 在一眾內侍近衛的簇擁下,二人并著肩,沿石階而下,朝著陵門走去,中途路過那座刻著元興帝生平的圣德碑時,齊讓突然頓住腳步。 “這塊碑是我為父皇所立,”他伸手拂過碑上的字跡,語氣里帶了幾分少有的感慨,“這碑文也是由我親撰?!?/br> 到底是親子,雖然元興帝留下了一堆麻煩,立碑撰文的時候,齊讓還是極近夸贊了元興帝的功績,若不是齊子元登基也有一段時間,對這位先帝有了了解,只看見這塊圣德碑,怕是真的要相信元興帝是個具有雄才偉略的圣君。 “我沒有子嗣,百年之后只能等著陛下為我立碑了?!?/br> 齊子元正仰頭打量面前這塊石碑,突然聽見齊讓開口,猛地轉過頭去看他:“皇兄說什么?” “陛下,”齊讓面上帶著笑,語氣溫和,“將來就把我葬到父皇身邊吧?!?/br> 他說著回過身指了個方向,“就那塊空地,也算依山傍水,當成死后長眠的地方正合適?!?/br> 齊子元順著瞧了過去。 那確實是一塊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但比起元興帝陵園的宏大壯闊…… “待到皇兄百年還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兒,”齊子元收回視線,仰起頭繼續看著面前的石碑,語氣輕松,“說不定將來是我先死,還得勞煩皇兄幫我料理后事呢?!?/br> “你……”齊讓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微微怔了怔,回過頭看向齊子元,“那陛下想讓我怎么幫你料理?” “要是我死了,才不用修什么陵寢,不如一把火燒了干凈,再把骨灰隨便撒到哪片山林里,也算塵歸塵土歸土,”齊子元說著話,伸手摸了摸面前的石碑,“至于立碑就更不用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成不了什么了不得的皇帝,只能在位的每一天盡自己所能,至于后世如何評說……反正我又聽不到?!?/br> 這話簡直算得上離經叛道,齊讓聽完怔愣了半晌,突然笑了起來:“陛下倒是想得通透?!?/br> “算不上什么通透,我就是……”齊子元晃了晃腦袋,一雙眼睛看向齊讓,“既然活得好好的,干嘛急著去安排死后的事兒?” 第三十四章 從皇陵到龍首山的路途要近上許多,盡管山勢陡峭、山路難行,一路顛簸勞頓后,還真在天黑前趕到了行宮。 龍首山行宮始建于世祖年間,起初只有一座寢殿、幾間湯室,經其后數代皇帝逐步的整修增建,宮室樓閣漸起,湯室的數量也越來越多,加上新修的花園、行宮外的鞠球場、還有依附于龍首山山勢所建的各種亭臺樓閣,到元興帝年間,整個行宮的規模已經堪比皇城。 上次來行宮還是為了探病,來去匆匆又心事重重,根本顧不及周遭的景致。 今日難得有了閑暇,齊子元下了馬車進到主殿簡單梳洗之后也不休息,迫不及待地換了身輕便的小袖袍衫就又出了門。 日薄西山,斜陽籠罩著華麗的樓臺館殿,散發出熠熠的余暉。 許是因為溫泉的緣故,行宮里要比皇城更暖上幾分,明明只是初春,沿著曲折的宮墻先前走去,已經可以見到不少的花草,散發著許久不曾見過的盎然生機。 行宮當日修建時花了許多工夫,離了主殿一路向外走去,入眼皆是富麗堂皇的雕欄畫棟,再就是精心打造的花園,好看是好看,卻莫名覺得有一種熟悉感,就好像又回到了皇城里,種種的精細華貴里都帶了說不上來的拘束。 這種想法一旦涌起,再瞧什么都不太對勁,逛下去的興致也淡了幾分,連面前成片盛放的杜鵑花都變得格外庸俗起來。 就算是建在這山里的行宮,到底也還是皇家的行宮。 齊子元想著,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陛下?”陳敬素來細心,聽見這嘆氣聲立時有所察覺,循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陛下一路心心念念要到行宮看夕陽,怎么見到了反而不高興?” “……看是看到了,”齊子元皺了皺鼻子,抬手指了指西邊的殘陽,“但你有沒有覺得,這兒的夕陽其實跟皇城里的也沒什么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