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95
聞芳盈挺著大肚子趕來了宛之酒店,夜晚的大堂內人跡罕至,只有前臺當班的員工發現了她,趕緊找來了值班經理的電話。 五分鐘后,電梯抵達樓層,踏出門外便是楊宛平長期租住的一間總統套房,聞芳盈冷眼掃過此時還不肯老實交代的值班經理,“去把門打開!” 經理在楊太太的威嚴之下刷開了房門,屋內的一對風月男女正抱坐在客廳的沙發里。 聽見動靜的男人即刻推開了懷里哭泣的女人,眉頭緊蹙轉過頭看向走來的不速之客,只見聞芳盈手持一臺相機正對著他們。 “你這是做什么?”楊宛平抬手便要打掉她的相機,生怕這些照片會流到別有用心的人手中。 聞芳盈眼疾手快躲了他的搶奪,舉著相機質問他,“有臉私下里會面,沒臉面對我的鏡頭?” 被指責的男人似乎是倦怠到了極點,加之聞芳盈陰陽怪氣的口吻臉色,楊宛平不愿對付怨氣沖天的女人,吩咐門外追來的家宅司機,“把太太送回去?!?/br> “誰敢攔我?”聞芳盈抄過茶幾上的花瓶砸向了地毯,水花碎片在眼前飛濺之際,楊宛平竟第一時間擋去了另個女人身前。 彼時,聞芳盈與楊宛平結婚已有兩年,她心知與自己打了結婚證的丈夫不愛自己,他們自小志趣便不相投,常常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狀態,唯獨對這個八面玲瓏的戲子甚是歡心,所以寧愿擔著父親的窩囊罵名也要一擲千金,時至今日也不負當初承諾捧紅了他愛護的人,卻忘了眼前這個愿意為他生兒育女的合法妻子。 “你發什么瘋?”楊宛平不可置信地看著急紅了眼的女人。 捂著大肚子的女人另只手指去了沙發上坐著的人逼問楊宛平,“你不是說跟她已經不往來了嗎?楊宛平,你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過?” “我叫你先回去,”楊宛平怕驚擾到了她的肚子,“芳盈,你還懷著孩子?!?/br> “你也曉得我還懷著孩子!”有人卻是咬牙切齒的憤恨,“既然孩子都不能改變你的心意,我還忍氣吞聲留在你身邊做什么?楊宛平,你現在就跟我回去簽了離婚協議,我好把這個楊家太太的位子讓給你心儀的女人!” 身不由己的人從一開始便主張不了自己的婚姻,聞芳盈這番看似寬容大度的言論實則剜心割rou,如果有的選,他當初又何必走上指腹為親的路? “你真有這般好心的話,當初何必要上趕著嫁進來?”楊宛平身上濺了不少花瓶里的污水漬,笑諷之間脫了皺巴巴的西裝隨手一扔。 家道中落的孤女無依無靠,幸得楊伯父接濟才能學成歸來,原以為昔年父母間的口頭之約就此打住,誰曉得楊伯父還是逼著自己的兒子履行了承諾。 聞芳盈直到今天還記得公公在老宅茶室說予她的那番話,彼時她只是楊伯父故交的遺孤,聞芳盈卻早將他看做后半生需敬重的恩人。 “宛平那個孩子被他母親慣壞了,從小沒吃過苦頭,一直由著性子驕橫長大,如今到了年紀還是不務正業,公司待不住,日夜混在外頭,不愿意成家立業,你說他成何體統?”楊守誠唉聲嘆氣道:“芳盈,我想你是曉得他的那些事情有多荒唐,我也覺得向你提當初約定的婚事很丟臉,但是無論如何我楊家的媳婦都不可能是他自己選的?!?/br> 聞芳盈捏著雙手緊張地坐在那里,隱約察覺出了伯父的意圖,也耐心地等長輩向她開口。 “芳盈,你可愿意為了伯父忍一忍那小子?”楊守誠坦白道:“自小也只有你愿意包容他,我看得出來你是愛宛平的?!?/br> 因為傾慕,聞芳盈自卑了很久,天之驕女一夜隕落,傍身的一切殊榮化為烏有,扛在肩上的只有債務,也因為如此,聞芳盈執意離開了土生土長的云市,后來在海邊的姨母家里借住到成年才考了回故土。 然而物是人非,昔年那個與她嬉皮笑臉的男生有了心儀的人,只是對方的職業、家庭、背景,甚至品行都入不了他父親的眼,父子兩人為此爭吵不休,甚至鬧到了要決裂的程度。 聞芳盈心里永遠念得楊伯父的好,他不僅為聞家償清了最后的債務,逢年過節還會往姨母那里寄生活費,也提供了自己留學深造的機會,她如今能夠擁有的名與利都少不了楊家的托舉,她是懂得還報的人,也有著自己的私心。 “楊伯父,只要宛平不排斥,我愿意跟他結婚?!?/br> 楊守誠以遺囑繼承權要挾楊宛平斷了外頭的關系,不惜切了他的一切經濟來源逼人就范,過慣了少爺日子的人倔強了陣子才投降,終是娶了一心一意要嫁給自己的聞芳盈。 所以在楊宛平看來,是聞芳盈的私欲毀了他的一生,婚后更沒有資格插手他的生活內容,而一切的后果都是她咎由自取的下場。 可是打碎牙齒吞進肚子里的人終究是忍夠了這無親無愛的日子,沖著居高臨下的男人大聲斥責道:“楊宛平,我聞芳盈從不欠你任何,對我有恩的是楊伯父!當初若不是你懦弱不敢違逆自己父親,舍不得優渥的少爺生活,我何至于落到今天來你母親的酒店捉jian?” 沙發里的女人大概是被最后兩個字刺激到了,坐在那里冷嘲熱諷還擊她口口聲聲的底氣,“聞小姐,請你搞清楚一件事,你才是我和宛平之間的第叁者。據我所知,你家道中落無依無靠,如今的條件都不如我,你能有今天的位子靠得不過是父輩間的恩情,否則你有什么資格睡在宛平身邊?你指責他舍不得優渥的生活不敢忤逆老子,可是也未見聞小姐本人有深明大義一回,不還是用了酒后亂性的招數懷上了這個孩子?” 顯然言語中傷身體,何況還是懷著孩子的聞芳盈?當即便動了胎氣,腿腳發軟的人一連后退了幾步,嚇得楊宛平慌忙來攙扶她站穩,并警告有意挑撥的女人,“你閉嘴!” 與此同時,深受打擊的聞芳盈狠狠拂開了楊宛平的胳膊,“那晚是我強迫你的?” 那晚喝得再爛醉如泥,楊宛平也曉得壓在身下的女人是誰,他們自從婚后一直分房睡,他企圖冷暴力逼她主動提離婚,可芳盈依舊如兒時那般愿意包容他糟糕的一切,甚至替他圓謊做戲、收拾各種爛攤子,始作俑者從最初的毫無愧疚甚至于厭惡,終于在一個深夜里忽然之間心生了慚愧。 那晚,他一身酒氣回了香山別墅,芳盈居然抱著酒瓶一動不動地坐在地毯上。印象里,芳盈滴酒不沾,脾氣耐性也是極好,可這樣乖的女孩一向不投楊宛平所好,所以他把她當朋友、meimei,可有人卻早就對他動了男女之情。 楊宛平醉醺醺走上前來問她,“你不是從不喝酒?” 家宅里累了一天的女人聽聞耳邊的聲音抬起頭時,像是腦袋上頂了一塊沉甸甸的巨石不堪負重,她即便是喝醉了也想把楊宛平痛扁一頓,于是仰頭吞了口酒壯大膽量,轉頭便抄起身旁的抱枕追著他狠狠地打,“楊宛平,你這個不顧人死活的王八蛋!我早告訴過你,你在這個家里盡管對我不冷不熱,但是對外我們必須得做到一致。你今天消失了一天,留我在宅子里頭對付你那些腌臜親戚,你曉得我受了多少罪?你還有臉躲!”芳盈打不到他又繞回了沙發這里,氣得要命的人一個不小心踩滑在地毯,連人帶枕摔進了楊宛平懷里,兩人皆是痛得齜牙咧嘴,有人見機立刻轉變得張牙舞爪,撓得喝多了酒的男人不知怎的就心熱了起來。 “怎么從前不曉得你這么潑辣?”楊宛平由著她撒了好一會氣才雙手鉗制住人。 當然是喝了酒的緣故,也因為她真的忍受夠了冰冷的日子,受傷的女人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罵道:“楊宛平,我討厭你?!?/br> 這還是芳盈第一次說討厭自己,楊宛平可不信她的氣話,忽而心軟的男人抬起手來替她擦著眼淚,“討厭我還要嫁給我,聞芳盈,你腦子有水泡?” 有人垂下頭沉默了好一會才哀傷地嘀咕了句,“不嫁給你,感覺這輩子都不會圓滿了?!?/br> 她明知楊宛平心里有別的女人,明知他們之間圓滿不了,卻還是為了一個得不到的愿望而期盼。 楊宛平說不清當時心底里的掙扎是為何,也許是對無父無母又遷就自己的孤女感到了愧疚,也許是因為見到她的另一副面孔而覺得新鮮,有些固化的思維也跟著攀升的思緒發生了轉變。 于是,楊宛平情不自禁翻身壓住了她,真心實意地吻向了悸動中的芳盈,而后一切順理成章地發生了,即便是酒醒之后看見她睡在懷里都沒有后悔過,也在心里打算結束一段早已耗盡氣數的感情。 遲疑的男人陷在回憶里做出了選擇,他不能再優柔寡斷下去了,如今他有妻兒,也盼望有人口中的圓滿。 這短短的幾十秒里,聞芳盈早已心如死灰,連離婚后的打算都決定好了,去意已決的女人不再稀罕他口中的解釋,亦或還是糊弄人的辯解罷了。 “楊宛平,明天我們就離婚,孩子歸我!” “芳盈——” “宛平——” 不聞不顧身后的女人,楊宛平下意識追向了聞芳盈,可還未拉住她的手,只見挺著肚子的女人踩著濕滑的地毯摔倒在地,緊接著從雙腿之間流出了許多觸目驚心的鮮血…… 聞芳盈肚子里的孩子沒有足月,引產也沒保住,意味著她失去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痛苦總要比幸福更令人記憶深刻,門外趕來的楊宛平沒有勇氣推開眼前那扇門去平息一場因他而起的爭執,亦或是此生他都不愿再回憶起來的痛苦。 他記得芳盈沒了孩子后徹底地變了,也生了很嚴重的心病,出院后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里,一定要拉上窗簾避著光亮度日,甚至還產生過自殺未遂的情況。 楊宛平當時真的怕了,只能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邊,希望能夠熬過這些暗無天光的日子,可是他的存在對當時的芳盈來說無疑就是更清醒的痛楚。 在錯誤的時間里悔悟過來的男人不僅失去了他的第一個孩子,也親手推開了那個曾愿意不求回報愛他的女人,記憶里,芳盈的愛隨著未活下來的男嬰一起消失了,留在楊宛平腦海里的只有長久的怨恨和疏離。 芳盈的病情得到好轉與父親突然帶來的私生子脫不了干系,楊宛平卻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便與楊守誠大吵一架,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讓這個私生子踏入楊家的門,更不要說就他楊守誠也沒有臉面昭告外人。 可這個孩子對芳盈來說卻是及時雨,她不僅愿意接受公公的托付收養,也打心里將他當作了親生的兒子。 “芳盈,其實我們可以再生一個自己的孩子?!奔幢愀赣H允諾了自己今生自由選擇的權力,楊宛平還是痛恨芳盈抱在懷里喂奶的孩子。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跟你生孩子了?!狈加^也不抬一下,專心抱著懷里彼時還沒有名字的孩子喝奶粉。 “為什么?”楊宛平不理解地吼著她,“你寧愿照顧一個將來跟我爭家產的私生子,都不愿意跟我睡在同一張床上是嗎?” 早已經死心的女人慢吞吞抬起頭來看向楊宛平忌憚,甚至是妒忌的嘴臉,連最后那點情意都不必留了,“所以你是要我替你生個可以爭家產的孩子是嗎?” “芳盈,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激動地辯解道:“我只是想跟你重新……” “楊宛平,我告訴你,你的孩子已經被你親手掐死了!”聞芳盈抱著懷里的嬰兒騰地起身打斷了他,離開之前再冷靜不過地做出了決斷,“你不是要自由嗎?從今往后,你過你的,我過我的,這個孩子不用你認,我一個人也可以做好父母!” 自此之后,聞芳盈與楊宛平徹底絕了夫妻恩義,只可惜貌合神離的婚后光陰沒撐到最后,圍困在內疚當中的女人還是提前走了。 伴隨在腦海里的事實有朝一日被全盤否定,有人心里卻毫無慶幸之意,更不稀罕這看似失而復得的圓滿,滾滾而來的怨與恨充斥在楊靖安透不過氣的胸口,只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踏進過這個宅子! “她生病了,想在回去治療前見你一面,我替你拒絕了她?!睏钍卣\連帶上回刻意隱瞞的事實一并告知了怒火攻心的人。 這個“她”指代何人,楊靖安心知肚明,見面是何意圖更昭然若揭,緊繃的面孔瞬間升起了一抹寒意,“你也曉得我不會認,這件事情就應該爛在肚子里!” “早說晚說是一個結果,在我死的時候都會告訴你,你盡管怨我吧?!?/br> 一旁的夫婦二人大氣不敢出一聲,何清更是埋怨地瞪了眼愁容滿面的孟遠方,夫婦二人連避嫌的缺口都找不到,前方緊接著爆發出了一聲怒吼。 “我當然要怨你!怨你連一條活路都不肯留給她!” 這一針見血的指責叫楊守誠蒼老的心抽痛了起來,他怎會不懂得靖安此刻埋怨自己的理由?若是當初他沒有向芳盈那孩子開口請求,也就由不得宛平叁番兩次地傷害她,繼而造成了后來不可逆轉的局面。 門外的楊宛平終是忍不住叫父親一人承受,推門闖進了茶室朝人走來,“楊靖安,你有什么資格沖養你長大的人亂吼亂叫?” “我也想問,你又哪來的資格管我閑事?”還在發著燒的人每說一句話都帶著攝人的寒意,“從前我只當你死了,現在我只會更加瞧不起你!” 誰都可以輕視楊宛平,唯獨父親的私生子不能夠,惱怒的中年男人上前拎起了楊靖安的衣領,誰曉得有人動作迅速地給了他結實的一拳頭。 孟家夫婦二人嚇了一跳,面面相覷看了眼便要上前接住楊宛平,可又哪里能控制住兩個早就看不爽對方的人,眼睜睜地瞧著兩兄弟在老爺子面前毆打了起來。 “我早就想像今天這樣替我媽教訓你一頓,只可惜你這輩子都不會意識到自己錯在哪里!” 被戳痛傷處的男人咬牙切齒地諷刺他道:“你還是搞搞清楚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吧!你親生父親不忍心告訴你真相,我告訴你!你生母特意來拿你換了前程,你曉得她這些年移民去了國外過得如何?恐怕要不是老天報應得了癌,她估計這輩子都想不到你的存在。所以除了我們楊家,到底還有誰關心你的死活?你能活到今天也全靠我對芳盈的一點愧疚,否則我早就把你給活活掐死了!” “有種你現在就掐死我!”楊靖安不以為意地冷笑著,甚至纏緊了握在手里的襯衫衣領,只見躺在地上的楊宛平滿臉通紅地怒視著自己。 “你不是向來有骨氣嗎?受不了大可以滾開這里!” 有人的私心就明晃晃地擺在眼前,楊靖安笑話他,“你無能到了這個地步?” “你哪來的身份底氣在我面前談能力?”楊宛平同樣狠狠地拽過他的衣領,怒目切齒道:“你不過就是命好攤上了個唯利是圖的媽!” 話音剛落,一記拳頭重重朝臉上揮了過去,淋漓的鮮血瞬間從楊宛平鼻腔里噴射而出,此時茶座里一聲不吭的楊守誠終于拄著拐杖站起身來喝止。 “你們兩個還沒鬧夠!” 袖手旁觀的孟家夫婦也站了出來,一人拉著一個不給他們再動手的機會。 “這就是你偏心維護寄予厚望養大的好兒子,你說我憑什么要給他這個白眼狼好臉色看?他可以說是搶了我身邊所有的親人,我為何還要忍受他的不知好歹?就因為他是你糊涂時犯下的錯,是你可以隨時拿來替換我的接班人嗎?”楊宛平從地上爬了起來,擦著不斷流下來的鼻血朝他的父親不甘心地吼道。 痛心疾首的人勸著他,“宛平,他是你弟弟?!?/br> “狗屁的兄友弟恭!”楊宛平瞪向了被何清擋在身后的人,“他這輩子都別想壓在我頭上!” 有人不客氣地冷笑道:“承認吧,你哪怕努力了也還是個沒腦子的窩囊廢?!?/br> 楊靖安所言非虛,周士勛由于資金鏈出現嚴重問題,新車企劃于幾日前已經宣布了結束,意味著投資合作只有失敗的余地。楊宛平當然見不得他這副運籌帷幄的樣子,恨不得立刻便要沖上前去教訓他,卻被身旁的孟遠方死死拽著不松手。 痛快看在眼里的人揩了揩下巴上流下來的血漬,瞪著怒不可遏的楊宛平一吐為快,“我憑什么要遂了你的心愿滾開這里?你楊宛平都有臉繼續娶妻生子,問心無愧地活在這里享受人倫。我又何來的心虛待不下去?就因為我是你眼里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楊靖安干笑一聲拂開了何清的手,說給暴走邊緣的楊宛平聽,也說給目光所及之處的所有人聽,“楊宛平,你好好聽著,我不會拱手讓掉努力得來的一切,你既然沒能力把我踩在腳底下,那就一輩子看著我得償所愿吧。我愛的女人,我要爭的家產,我應得的一切報酬,你楊宛平持有的那份,我都必須要比你得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