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9
書妍在東院玩累了,此時香甜地睡在后座里,無人發言的車廂靜得出奇,孟以棲甚至沉默到大氣不敢喘一聲,生怕jiejie嘴里蹦出令她無法招架的問題。 “棲棲?!?/br> 恍惚的人在呼喚里回過神來,扭頭看去駕駛座里開車的jiejie,叁十八歲的女人毫無歲月痕跡可言,似乎還保留著初入社會容顏永駐的面貌,那時的她剛研究生畢業進入外企工作,當家人以為jiejie要開啟職業生涯時,不久之后竟傳來她要嫁人的消息。 孟以棲當時還小,卻也記憶深刻,她趴在青陽縣家里的書房門口偷聽jiejie與爸爸爭吵,后者當然不同意女兒嫁給一個大自己十四歲的男人,且對方不僅有震動云市的一場婚姻,還與故去不滿兩年的亡妻育有一子,于情于理,孟家人都做不到全然不顧世俗眼光的審判。 可那時的孟以楠卻固執地堅決不讓,她質問爸爸:如果年齡是阻礙,為何當年會迎娶比自己小八歲的何清阿姨?如果對方沒有婚史,沒有亡妻,沒有孩子,僅僅是年齡大了點,他是否會選擇成全自己? 孤注一擲的孟以楠將條條框框都砸了回去,她不需要所有人都理解她的清白,更不在乎外界眼光的抨擊,因為她與楊宛平之間本就問心無愧。 一句“我又有什么錯”叫孟遠方反思了許久,他心知點頭與否都更改不了女兒的心意,即便前方面臨的是各路閑言碎語。 直到今天,孟以棲還清楚記得童年遭遇的含沙射影乃至說長道短,有眼紅孟家一飛沖天酸不溜秋的人,也有鄙夷孟家賣女求榮真正瞧不起的人,然而聽到的大多數是與道德底線掛鉤,無非就是抨擊一個年輕的高材生愿嫁給剛死了老婆不久的有錢老男人,讀了再多書本質上還是個愛慕虛榮的勢利眼。 每回,只要孟以棲撞見必然爭個你死我活來,jiejie卻云淡風輕地置若罔聞,那時她以為jiejie是裝作不在意不理會,如今才曉得她在意的體面從不包含這些流言蜚語。 “你和靖安怎么回事?”既已看出貓膩,一向直接的孟以楠絲毫不給戰兢里的人敷衍了事的機會,語出驚人,“他是不是喜歡你?” 孟以棲睜大雙眼否定,“怎么可能?他討厭我都來不及!” “這話你放留學前講,我可能還信?!泵弦蚤珕査?,“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他對你的殷勤示好?” 孟以棲怎么會察覺不到?她甚至懷疑自己還在做夢,越來越反常的楊靖安也叫她越來越矛盾。 “姐,我和他……”不曉得如何開口的人一時語塞。 “你和他是外甥跟姨媽的關系,即便你們毫無血緣,家庭輩分始終擺在這里?!备鼇y不得一絲。 “我曉得?!泵弦詶樣樀卣f:“我跟他什么事也沒有?!?/br> “真的什么事也沒有?”孟以楠疑心地望過來,心虛的人連表情都透露著忐忑,如若沒有做錯事,又何必這副不安狀? “我不曉得你們過去發生過什么事,但至少在我這里,你以前只與那位學長兩情相悅。如果不是對方父親出了丑聞波及到你們,我想你們現在已經要結婚了。棲棲,靖安他……無論出于家庭考慮還是他自身,你們都不合適?!?/br> jiejie一再地暗中指點,直到此時此刻打開天窗說亮話,再裝傻充愣的人也曉得有些高壓線觸碰不得,而她們孟家經不起又一次的風言風語。 “你放心吧,我沒有喜歡過他?!?/br> 呼吸內科陳祺主任為出科的幾位住院醫準備了點心意,兩筐子剛摘的新鮮紅皮無花果,孟以棲乘jiejie的專車順路來醫院取。 在呼吸內科待了段時間,臨近下班點,孟以棲才拎著兩筐無花果上普外病房找師姐。 “去年我們離開呼吸內科,陳主任也是送了兩筐無花果,聽說是他父親果園里種出來的?!鞭k公室里,李雨霏邊說邊撕皮吃了個無花果,果rou軟糯香甜到一天里的積怨瞬間全無。 孟以棲倒不像有些人只愛吃新鮮的無花果,她酷愛曬干制成蜜餞的無花果干,沉迷于那些酸酸甜甜的口感,吃了一個就放下了。 “你有心事???”李雨霏又挑了個無花果在扒皮。 心事重重的人搖搖頭,“沒有?!?/br> “糊鬼!”李雨霏再清楚不過孟以棲的情緒變化,大膽猜測一波,“是不是梁澤帆最近有聯系你?” “沒有,我和他只有上回在超市偶遇了一次?!泵弦詶娌桓纳氐?。 “然后發生了什么事?” 意識到師姐誤會更深的人即刻解釋,“我不是因為他?!?/br> “那是因為誰?” 難以啟齒的人陷入了沉默,李雨霏不再自討沒趣,吞下嘴里的果rou,語調一轉問她,“棲棲,下周末你有空嗎?” “什么事?” “唐棹約了我去蓮華寺上香,你要是排班合適陪我一起去吧,他那頭朋友去的還挺多?!?/br> 警覺性十足的孟以棲即刻想要拒絕,可師姐滿臉的期待與求救之意叫她只能委婉,“師姐,是這樣子的情況,我這段時間和楊靖安有些沖突,不太想看見他?!?/br> 恍然大悟的人有些意料之外地點點頭,忽而笑了,“都這么大人了還吵架呢?” 應該比吵架更嚴重。孟以棲無奈地歉仄道:“師姐,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去了?!?/br> “沒關系,我要是早知道你們最近鬧別扭就不提了?!逼鋵嵗钣牿共皇悄懬优c唐棹相處,只是對方呼朋引伴叫了許多人,她也希望有一兩個熟悉的朋友伴在身側。 下班后,孟以棲與師姐一同去了南風館吃飯,好巧不巧碰見了林夕夢,她帶著美術館的員工過來團建。 南風館生意一向興隆,大廳散臺幾乎滿客,寒暄完的林夕夢并未乘電梯上樓,十分鄭重地邀請孟以棲與她的朋友加入聚餐。 “還是不打擾你們團建了?!泵弦詶竦鼐芙^了她的好意。 “我邀請你怎么會是打擾?”林夕夢語笑嫣然,“況且,你朋友也是唐棹的朋友,朋友的朋友遲早一天都是朋友,賞個臉吧?” 再拒絕就是給臉不要臉了,孟以棲幾乎是硬著頭皮應下了,反倒是李雨霏十分從善如流,畢竟她記得唐棹提過這周末的郊游,林夕夢本人也會來參加,提前交涉不失為一件好事。 待孟以棲和李雨霏坐進團建的包廂才感受到什么叫輕松愉快的氛圍,有別于醫院隨時處于高度緊張的工作狀態,孟以棲把今晚當作進入新科室前的放縱,不準備沾酒的人也淺淺喝了杯紅酒。 中途,孟遠方來電,包廂此時正人聲鼎沸,平時最自持的師姐也加入其中玩起了游戲,孟以棲朝主位里旁觀的林夕夢欠了欠身,連忙退出了熱鬧的包廂接電話。 孟遠方在醫館忙了一天才得空過問女兒今日上門拜訪的情況,后者口里如常地回復一切順利,又不嫌嘮叨地聽著爸爸分享心內方面的工作經驗,期間何清還過來講了幾分鐘生活上的瑣碎,等電話掛斷都已經十多分鐘過去。 講電話講到口渴的人轉身便看見林夕夢,優雅的女人似乎候在身后多時,手里還托著兩杯紅酒。 “外面有個露天觀賞座,去那敘敘舊?” “好?!泵弦詶哌^來接了她手里的紅酒杯。 露臺里種植了一排色彩斑斕的繡球花,清香徐徐飄在微風里,不燥的九月夜晚空氣也格外沉靜。 碰杯的兩人各自抿了一口紅酒細細品味,林夕夢幾乎是陷在靠椅里的慵懶姿態,目光朝望著天上的月亮開口,“上一次我們在這里吃飯你還有印象沒?” 同樣陷在躺椅里的人自然記憶深刻,“有,替你踐行那次?!?/br> “是啊,那天靖安他們在這為我辦送別聚會,一想到要離開從小長大的地方出去留學心里忽然很傷感,于是把身邊熟悉的朋友同學都叫了過來吃飯,”講到這里,林夕夢無奈地笑了笑,“我當時為了叫你過來還跟靖安事先打了招呼?!?/br> 自顧自回憶往事的人忽然扭頭問沉默里的人,“我到現在都好奇你們那個暑假因為什么鬧了別扭?我記得那會的靖安連你名字都不能聽到,誰要在他面前不小心提到姨媽兩個字也要遭受冷眼?!?/br> 連林夕夢都記憶深刻的一段經歷,孟以棲自然忘不了高二暑期里發生的種種。 孟以棲記得在微信通話里拒了楊靖安一番破天荒的好意之后,第二天的動物園之旅也因此格外惴惴不安,歡快之余的人總是能想起他最后的冷漠至極,所以返回青陽縣過暑假前還是找了個借口跟jiejie回了趟幸福里。 孟以棲又一次闖入東院,彼時,洋樓主人正在放映室里看奧斯卡外語片,對她的不請自來置若罔顧。 門外的人敲門得不到回應,推門闖入之際,只聞一向壞脾氣的人更甚地吼她出去。 “你父母沒教過你非請莫入的道理?” 他手里還有半支煙,橙色焰頭忽明忽暗,像極了他忽好忽壞的情緒,只是孟以棲心里認為自己無理可講,又駁了他的好意在先,即使楊靖安態度再冷漠,她也愿意忍受一時半刻,本身自己過來也是為了化解不必要的矛盾。 “不好意思,可是你不理我?!?/br> “你覺得委屈可以離開?!睕]有歡迎態度的人扭回頭繼續看他的教父。 孟以棲默默進來帶上了門,裝作無事發生走到他身側,熒幕投影光折射而來,能清楚看見楊靖安手上的煙灰缸里堆了一堆煙頭,她不無驚訝,“你怎么抽這么多煙?” 心情煩躁的人口氣很沖,“不關你事?!?/br> 她的確毫無資格插手,吃癟之際也不忘前來的目的,“楊靖安,祝賀你被云大金融系錄取,這是我送你的升學禮?!币菜阄曳髂愫靡獾难a救心意。 冷漠的人這才看見她手里提的袋子,也借光影瞧清了袋子上面的圖案文字,只是片刻的猶豫一閃而過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烏云密布。 “我稀罕你動物園里買來的紀念品?” “你會喜歡的?!泵弦詶恍判暗靥统龃永锏鸟R克杯遞給他看,杯身上畫有一只慵懶仰泳在水面的大熊貓,逛文創店的人映入眼簾的第一刻,腦海里便聯想到泳池里的楊靖安,這才鬼使神差地買下這個具有特殊含義的杯子。 “你憑什么認為我會喜歡這種便宜貨?”不愿看一眼杯子的人依舊恨透了的眼神。 送禮只在乎心意的孟以棲并未考慮過價值問題,自然也忽略楊靖安衣食無憂下的消費觀,她抓著杯子把手頓生局促,雙頰在暗色里灼燒。 “我零花錢有限,如果沒有送到你心頭滿意的程度,你多包容?!泵弦詶€是將紀念馬克杯裝進袋里放到他手邊的案臺上。 “你跟誰去的動物園?” 他忽然之間的質問令孟以棲表情一愣,心有余悸地吞了下口水,“一個同學?!?/br> “誰?”楊靖安仰面盯著她心虛的嘴臉,也聽見她不誠實的回答。 “你不認識?!?/br> 燃燼的煙頭不小心燒到手,也燙得有人心里狠狠緊縮,浮躁氣息從起伏的胸腔嘆出之際,楊靖安終于耐心告罄地轟人離開,“出去!” 來之前,孟以棲還抱著好心態想他不至于小心眼地和自己過不去,實際上,他不僅看不起自己送的紀念品,從頭至尾都無就此翻篇的意思,失落的人也失了一再討好的念頭,徑直朝門口走去時,身后又響起他冷冰冰的警告,“把你的東西帶走,以后都不許擅自進來?!?/br> 送出去的東西何來收回的道理?孟以棲頭也不回道:“送給你了,你想怎么處理是你的事?!狈凑业皖^了,也擺好了臺階,是你不愿意下,雞蛋里挑骨頭,一個男人還攪毛得要死! 心頭委屈的人頃刻拉開門,欲要摔門瀟灑離開時,一陣清脆的碎裂聲在耳邊忽然炸開,不可置信的孟以棲回頭看見了一地碎瓷片。 直到月明星稀的此刻里,孟以棲依舊沒有忘記當時的難過,懊悔不已的人后悔費盡心思找借口只為來東院與他和解,更后悔因睹物思人買了紀念品商店里的馬克杯,冷血至極的楊靖安從頭至尾都不值得她心之有愧。 陷在靠椅里的人托杯獨自飲了口紅酒,依舊不懂他那時過于斤斤計較的情緒,篤定了他天生待自己惡劣的脾性,“還能為什么?當然是一直以來都討厭我?!?/br> “你確定是一直以來?”林夕夢舉著酒杯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