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結后,我回來了 第95節
團團云絮壘成一座云臺,這座云臺獨立于九重天上,不與任何宮殿樓闕相連,云臺上立著兩根粗壯的天柱,中間架一口恢弘的大鐘。 這便是五大天道圣器之一的劫鐘。 沈丹熹以前來天庭時,自然也仰頭看見過這口劫鐘,只是走到近前才發現這鐘竟如此之大,堪比一座閣樓,她循著天意指引,抬手按上劫鐘厚重的鐘壁,鐘上銘刻的符文波動,將她的身影吞沒。 沈丹熹眼前場景倏地一轉,團團圍聚的祥云散開,她身處之地已不再是云環霧繞、寶玉妝成的天庭,眼前所見,變成了一片荒澤,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荒蕪,竟看不見半個生靈。 荒澤當中有一座神廟孤零零地矗立在黃沙中,神廟簡約而古樸,被風蝕得很厲害,屋頂塌了大半,神廟的石柱也折斷了幾根。 廟內只有一堵雕刻著一幅幅圖騰的畫壁,畫壁邊緣也布滿風蝕的損傷,但壁上的內容卻保存得很完好。 沈丹熹沿著畫壁上一幅幅圖騰看過去,看出那壁上所畫,乃是開天辟地之初的景象。她抬手撫摸著畫壁圖騰,緩步往前,在看到女媧誕生的圖景時,她的腳步頓住。 畫壁之上,無數的靈光從天地之間匯聚于一汪清澈的碧潭,靈光在這里聚合,形成了一團光霧狀的花苞。 天地精華日復一日地蘊養著這一朵花苞,最后靈光一片片剝落,如花綻放,天地孕育出了第一位女神。 沈丹熹不由伸手去撫摸畫壁上那一朵銘刻的花苞,對畫壁上的女神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和親近,她駐步看著壁上的女神良久,才又重新抬步,繼續往后看去。 畫壁后面所記載的內容和她從古籍中看到的差不多,天地相繼誕生了許多的神靈,這些神靈初始和睦,后來觀念生出分歧,最終導致了那一場天塌地陷的大亂。 當時天柱折斷,天傾西北,地陷東南,整個人間幾乎不復存在,女媧為了補天尋來五色石,遣鸞鳥取來神火,煉石補天。 沈丹熹在那只鸞鳥的畫壁前站立片刻,繼續往后看去,畫壁后面卻是一片空白,她愣了一下,正想回望一眼整片畫壁,忽然平地升起一股勁風,勁風撲向眼前的畫壁,那一片空白的壁上塵沙飛揚,驀地生出新的圖騰來。 圖騰續接女媧補天之后,女神站在那一片五色石熔補的天幕下,到了最后的一角時,神力已幾近枯竭,她與翔于身側的鸞鳥說道:“此角薄弱,恐有崩裂之危,屆時,天地必會孕育一人,承接吾志,填補這一角?!?/br> 于是女媧在自己的神廟之中落下這一堵石壁,將如何進行煉石補天的功法技藝詳細刻錄其上,留待來人研習。 沈丹熹退開幾步,視線轉向畫壁另一端,從頭到尾又掃了一遍這畫壁內容,原來她的誕生從這么早以前就已經注定了。 沈丹熹看著畫壁上的女神,最終伸手撫上她的手,畫壁圖騰整個亮起來,壁上的女神畫像忽然動了動,五指收攏,握住了她的手,將她引入畫壁中。 人間四季紛亂,羽山的鳳凰木早上時還紅花滿樹,過了午后,便飄零干凈,霜雪在樹干上結出冰殼。 漆飲光在羽山生活了這么久,從不知道自家的后山中,還有一座沉寂的火湖。 沈丹熹穿入法陣中時,漆飲光下意識想要追隨她一起,但結陣之人離開昆侖,那一座法陣的靈線飛快消散,他遲了一步。 緊隨著他便聽到了從九重天上蕩下的洪鐘聲響,那一聲鳴響將他腦海震得嗡鳴一聲,有無數細碎的畫面隨著鐘聲灌入他意識中。 漆飲光看到一口噴薄的火山,火山口內濃煙翻滾,巖漿沸騰,一只羽毛艷麗的青鸞盤旋在濃煙之中,最后收攏羽翼,俯沖而下,沒入火山口內流動的巖漿里。 “阿娘?!逼犸嫻庖苫蟮?,過了許久才又看到青鸞從流動的巖漿中飛出,口中銜著一簇神火。 青鸞為女媧銜去神火煉石補天,才成就了鳳凰一族的妖神尊位,如今經五色石熔補的天幕一角重新裂了,需要尋一簇新的神火,這一個任務落在了他身上。 漆飲光仰頭望了一眼蒼穹星海,最后選擇從昆侖離開,回了羽山。 他到了羽山后的那一座火山口上,被取了神火的火山口早已沒了往日沸騰的火氣,如今里面變為了一汪巨大的湖泊,湖水中是不是有沸騰的氣泡咕嚕嚕噴吐出來。 此地的神火被取,還沒有生出新的火種,就算進入地底恐怕也找不到什么神火了。 漆飲光巡視過這一座火山湖,身化孔雀振翅飛離。 羽山半山腰的宮殿中,煊烺仰頭望向空中匆匆而歸又匆匆而離的孔雀,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飛來的方向,很快意識到什么,他立即便要騰空追上去,腳下離地之際,卻被人一把拽住手腕。 煊烺回頭,對上自己夫人溫潤的眼眸。 青瑤似已猜到他在擔心什么,說道:“當初女媧補天之時,到最后神力耗竭,便有預感那方薄弱之處恐有崩裂的時候,想要重新修補,就要取來新的神火,我族自然也當承擔起新的取火之責?!?/br> 煊烺著急道:“你當初為取一簇火尚且需要經歷九死一生,他現在連自己的涅槃火都沒有,讓他獨自去尋神火,就算讓他找到火種,可能還沒靠近,他就已經被燒成灰了!” 青瑤細長的眉梢微蹙,握住煊烺袖擺的手指幾經松動,最終收緊,說道:“這既是他的劫,也是他的機緣?!?/br> 她牽住煊烺的手,硬是拉著他往回走,一邊說道:“煊烺,他已是一只成鳥了,不是剛破殼的幼崽,孩子有自己的天地,不可能一直呆在父母的羽翼下?!?/br> 言外之意,是說他對漆飲光的保護實在太過。 煊烺回頭望了一眼,孔雀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天邊,他收回目光,沉默良久,才低聲道:“我實在不想看你再那般傷心了?!?/br> 當初就是他沒能保護好他們的長子,使他在涅槃之時溺斃于海水中,青鸞取火歸來,本就虛弱至極,又經歷喪子之痛,險些跟著身隕魂消,煊烺至今心中有愧。 他不想看她再經歷一遍那樣的痛楚,他也不想再經歷一遍那樣的痛楚,可事事總是不能如他所愿。 青瑤聽到身后壓抑不住的急促呼吸聲,回身抱住他,將他按在自己肩上,柔聲哄道:“不會的,你要相信我們的孩子?!?/br> 煊烺低頭靠在她肩上,半天都沒有說話,只有肩上滲入一點溫熱濕意,青瑤道:“好了好了,再哭會被你的臣屬看見的?!?/br> 煊烺驀地抬頭,睫上有赤紅的火光一閃而逝,將什么淚意都蒸發干凈了,他冷凝著眉眼,威懾的目光往四下一掃,見殿宇內外的侍衛都自覺地低垂著頭,才哼笑一聲道:“他們可不敢隨便亂看?!?/br> 周圍的侍衛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確實不敢亂看,亂看的話,是會被主君燒禿羽毛的。 第90章 沈丹熹踏入畫壁之后, 并不只是作為旁觀者那樣旁觀女媧煉石補天的過程,她像是變成了那畫壁上的女媧,親身站在了煉石的熔爐前,幸而時時都有一雙手輕柔地托舉在她的手背上, 引導她該如何捻火煉石。 熔煉五色石并非易事, 當初女媧熔煉五色石耗去了七七四十九日, 沈丹熹跟隨女媧磕磕絆絆地學,耗時只會更久。 她須得時時刻刻調動自己的靈力,精準地掌控每一分火力, 控制五色石的融合, 不能有半分松懈, 但凡有一點偏差,都無法熔煉成功。 沈丹熹在畫壁里進行練習, 失誤了還有重新再來的機會, 她難以想象當初女媧在熔煉五色石時,是如何做到一次就成功的。 這位上古女神已經隕落了, 畫壁里所殘留的只是一段圖騰影像, 她無法與她進行交流,只能隨著她的指導結印控火熔煉五色石,當又一次失敗后, 周圍的景象消失,她再次出現在畫壁外。 老實講, 沈丹熹天生仙胎, 天資聰穎,資質非凡, 不論學什么都快,哪怕是再繁瑣再復雜的法陣咒術, 她都能研究明白,她還是第一次遇上如此挫敗的時候。 相比起后世愈發繁復的手訣和法陣,上古時代所施展的法術要簡單粗暴得多,甚至也許連“術”都稱不上,熔煉五色石也沒有什么復雜的法陣,一個大石壘出來的熔坑,一團熾烈的神火,丟入熔坑的五色石。 她要做的,就是把神火推入熔坑,以神力催發它的火氣,將熔坑里的五色石燒化。 說來如此簡單,沈丹熹聽老君煉丹,也覺得簡單,無非就是按照次序將藥材丟進去,守在爐子邊扇扇火,待到時間到了,便能開爐取丹了,可真要上手去cao作,便會知道天難地難。 沈丹熹自認自己沒有什么煉丹和煉器的天賦,哪怕是女媧手把手地教導她,她還是炸毀了好幾次熔爐,別說什么補天的五色熔漿了,那炸毀的坑底烏漆墨黑,實在難以辨別出是什么玩意兒。 女媧熔補的那一片天域,五色虹光飄逸,瑰麗至極,若真要將這一團烏漆墨黑的什么玩意兒補上天幕那塌陷的一角上,沈丹熹單是想想,就丑得無地自容。 她站在畫壁前,白皙的面容被爆炸時撲面而來的火煙熏得焦黑,向來烏黑柔順的長發因日日受著煙熏火燎都變得干枯毛躁了許多。 沈丹熹一時倒顧及不上自己的形象,當她走回畫壁前,重新回到鸞鳥叼來神火,準備開始煉石補天的圖騰前時,發現就連畫壁上的女媧圖騰好似都比最初時焦黑了不少。 沈丹熹:“……”她捏起袖子,拭了拭女媧面上的黑灰,實在慚愧。 過了半晌,她才重新做好心理建設,再次抬手握上圖騰上女媧的手,畫壁前光芒閃動,她再一次踏入畫壁內。 沈丹熹這邊不太順利,漆飲光那一邊亦困難重重。 煉石的神火乃是地心火,漆飲光找到了一處活躍的火山,順著火山口翻涌的巖漿逆行而入,他畢竟有著鳳凰的血脈,鳳凰一族屬于火性鳥,從生到死都與火息息相關,他以妖力裹身,遁入巖漿中,初始倒還能忍受。 只是越入地底,火氣便也越盛,單單只是這些流動的巖漿便已叫他有些寸步難行了,而他想要找的,還是深埋于地底能將一切都熔化,造就這一條條巖漿河流的神火。 地底世界變成了一片刺眼的橘黃色,顏色逼近于正午懸空的烈日,到了這個深度,已是生靈絕跡,目之所及皆是流動的巖漿。 走到最后,漆飲光妖力耗盡,只得憑著rou身抵抗越發熾烈的炎熔火氣。 一開始只他的發梢被燒得卷縮起來,輕輕一搓就變為了灰燼,身周各處都燃起了一簇簇火苗。 緊接著便控制不住現出了尾羽,被丹青之術涂染的翎羽在這一片明黃色的巖漿地底,格外美艷而絢麗。 但很快的,他身上這一根根經由沈丹熹親筆涂染的翎羽也開始焦枯燃燒,火焰順著孔雀纖長的尾羽一點點蔓延上來,吞噬了尾羽末梢赤金色的眼狀花紋。 漆飲光回頭看了一眼,腳步終于頓了一頓,他振臂揮袖想要撲滅火焰,但在這個鬼地方,就連喘氣都帶著火星子,哪怕他摁滅了尾上的火,不到一息,那火又會重新復燃起來。 他的尾上還有六支羽毛落著沈丹熹的標記,如今妖力枯竭,他已無法保全所有,但無論如何他都想要留下一支,就算只有一支也好。 漆飲光閉了閉眼,睫毛上的火星微微一顫,化為幽微的灰燼飄落,他將身體里僅剩的妖力全都灌入了一支還算完好且漂亮的尾羽上,妖力為這支尾羽裹上一重瀲滟的光暈,驅散開想要焚毀它的火氣。 與之相對的,漆飲光周身的火焰猛地大漲,只一眨眼,他的身形便淹沒在暴漲的火焰中,儼然已化成了一個火球。 火球當中,唯有一支翎羽保存完好,始終不受火焰所焚。 畫壁之中,沈丹熹隱約感應到了屬于自己的靈印破碎,大約是因畫壁隔絕外界,她的感覺并不真切,只是有一閃而過的心悸,讓她疑惑這是不是錯覺。 直到一而再、再而三,靈印每一次破碎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才驟然起身,“漆飲光?!?/br> 她一共在他身上就留了七枚靈印,標記了七支翎羽,在密陰山時取了一支,現在只剩六支落有靈印的翎羽。 就在方才,短短的片刻時間里,就有五枚靈印破碎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 沈丹熹心浮氣躁,轉身想要踏出畫壁,就在這時,一聲清越的鳥鳴由遠而近,一團明亮的烈火從半空落下。 火光之中有振翅之音,火星飛濺向四面八方,一只青羽鸞鳥渾身綴著烈火走到她面前,仰頭嘶鳴片刻,從腹中吐出一朵明亮的火焰來。 這是沈丹熹第三次從這只鸞鳥口中接過神火,前兩次她一心只想著如何掌控這團神火,如何催逼火焰熔煉五色石,并沒有留意到當火焰從鸞鳥口中吐出時,順著鸞鳥尖銳的鳥喙滴落在焰中的鮮血。 血珠落入火中,頃刻便湮滅無蹤,火焰愈發熾烈了一些。 沈丹熹順著鸞鳥滴血的鳥喙往上看去,對上鸞鳥柔和的眼眸,壁畫雕琢的這只鸞鳥線條實在簡單,沒有多少細節,以至于直到此時沈丹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過來,這只鸞鳥可能是誰。 她沒有見過羽山凰主的真身,但見過她的人,第一次是在那一座人間的城池,剛破殼的孔雀險些吞了一城之人,被她與沈瑱擒下后,鳳凰二主前來請罪。 沈瑱按照她的意思,向鳳凰二主表示,要將漆飲光帶回昆侖教化,那位脾氣火爆的鳳君當即便皺眉瞪眼,火冒三丈。 是凰主思索過后,點頭同意了將漆飲光送入昆侖。 后來,凰主也常來昆侖看望他,每次都會攜帶許多禮物送與沈丹熹,以感謝她對漆飲光的關照。 凰主和漆飲光的性子完全不同,明明是一只火性鳥,卻溫柔得像是一捧水做的,沈丹熹從這只鸞鳥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和凰主身上一樣柔和的力量。 她明白劫鐘的另一響應在誰身上了,也明白漆飲光現在在哪里了,想要重新修補天幕那塌陷的一角,便需要有人為她取來新的神火。 沈丹熹捧著手中火,定了定神,她應該相信漆飲光,相信他會同這只鸞鳥一樣,為她銜來神火,她只需要用心地完成她的任務就可。 鉛灰色的烏云籠罩在東海之上,綿延千里,天上地下都是一樣的昏暗無光,比起狂浪不休的海面,天上的云層反而安寧一些。 天庭派遣來東海尋找五色石的天官們全都無計可施。 雖有諸神以神力封天,但天幕塌陷的一角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往外擴大,天道失序的后果越發嚴重,東海上的封印也越來越薄弱,被鎮壓在海底的蠻獸力量日益強盛,天道對它們的束縛之力已如紙一樣,看上去似乎隨時都可能破開。 可就是這樣如紙一樣薄弱的封印,偏偏就這般茍延殘喘地覆蓋在東海之上,卻始終不曾徹底破開。 海獸持續不斷的沉鳴聲穿透厚重的鰲guitou顱,傳遞入水晶宮內,從最初的興奮到如今已經完全陷入癲狂,鎮壓的力量減弱,卻又始終無法真正獲得自由的感覺更加令人瘋狂。 浮璋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終于從鰲龜口中出來,離開東海,上了天庭。 不知是不是那位神通廣大的天帝陛下已經算到了他的到來,浮璋從步入天門之后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凌霄殿。 天帝金身法相鎮守在塌天之地,真身亦離不開凌霄殿,他睜開雙眼,銳利的目光穿透皮囊一眼便看破了他的真容。 按照天理,上一代龍神死,下一代龍神生,浮璋死去的時候,蓬萊島龍淵之中就該有一枚新的龍蛋復蘇,可這么多時日過去,那龍淵谷中一枚枚龍蛋還如頑石一般林立,沒有任何一顆有復蘇的跡象,天帝便知,這位下界的龍君還沒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