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結后,我回來了 第5節
直到此時她才有了幾分實感,終于確信,這不是一場幻夢。 她真的回來了。 沈丹熹臉頰上尚殘留著飛濺的血點,宛若白雪當中開出的紅梅。 她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昆侖之巔沁涼的空氣,享受著久違的陽光暖意,自顧自地張開手臂,輕盈地轉了一圈。在一片混亂中,獨自歡喜著。 ——我回來了,我終于回來了。 赤紅的披帛被狂風卷動,從她臂間抽離,飛上半空。 云上忽而伸出一臂,修長的手指勾住了騰飛的披帛。 漆飲光透過舞動的帛紗,對上下方仰面望來的目光,分明是仰視,可漆飲光卻從她眼中看到了熟悉而久違的神采。 是每一次敗于她下,她垂眼看向他時,眼中所含的那種居高臨下、不可攀折的傲然銳氣。 只是這么一眼,久伏在他身體里的戰意被挑動。 漆飲光聽到自己猶如擂鼓的心跳,連血液都為之沸騰,渾身肌rou緊繃,衣擺翻動,因為太過興奮,而控制不住現出了尾羽。 金色的流光自衣擺下流淌,凝結出淺金色的翎羽,翎羽當中一抹赤紅的眼狀花紋顯露一瞬,被他猛地伸手壓住,遮掩進衣裳下。 對了!這就對了!這才是他面對她時,該有的身體反應! 第5章 漆飲光扯下披帛,團入手中,想要再看得更加分明一些,可高臺上的人眼睫微垂,已毫無留戀地收回了目光。 沈丹熹抬手擦去臉頰鮮血,身著鳳冠霞帔的身影輕輕一晃,化作一道流光,沿著昆侖之巔的白石臺階,飛馳而下,疾風將滿階花瓣再次卷向上空。 “神女殿下怎么離開了?” “昆侖君還未從虞淵出來,哎,這典禮到底是成還是未成?” 漆飲光沒理會云上眾人私語,身形遁入云中,想要追去,他身邊一名羽族長老立即問道:“少主,你要去哪?昆侖君未歸,我們還是在這里等著為好?!?/br> 云上其他賓客也確都等在原地,并未散去。 漆飲光擺擺手,心不在焉道:“我去去就回,大長老要是無聊得慌,我正好把月老請過來了,你們好生聊聊,說不定還能幫你牽根紅線?!?/br> “胡扯!”大長老羽毛都快掉光了,還牽個什么勁兒的紅線,他急道,“來之前鳳君凰主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低調行事,萬不可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否則……” 大長老話音未完,那滑不留手的小混蛋已從他手下掙脫,不見了蹤影。 羽族大長老氣得捶胸,他代表羽山而來,不能隨意離場,只能拉出身后近衛,叮囑道:“快跟上少主,切莫讓他又鬧出什么事來?!?/br> 那近衛乃是一只燕隼,當即化作原形,急匆匆追上去。 這時,月老終于從云層里冒出頭,被云中水氣嗆得咳了好半天,一邊叫身邊小童撫背順氣,一邊振袖扇開四周云氣。 他早聽過羽山少主混不吝的浪蕩作風,也懶得同他計較,揚臂召回昆侖之巔的那一墩巨大的契心石,往內仔細查看。 這一墩契心石傳自女媧娘娘,在洪荒時期,便為上古神族契定姻緣之用,一直沿用至今。契心石通體晶瑩剔透,內里流傳著斑斕華彩,月老在螢石石心內,看到了并列相依的一對名字。 契心石上錄名成功,說明這二人錄名之時,乃是真情實意。又怎會在片刻功夫后,便刀兵相向,你死我活? 月老正百思不解,忽見那一對并列相依的名字背后,影影綽綽似乎還有一道重影,可等他揉一揉眼,再定睛細看時,那一道重影又消失了。 約摸是盯著契心石太久眼花了,月老命身后童子將契心石妥帖收好,重又看向晟云臺上殘留的那一灘血跡,嘆息道:“想不通啊想不通?!?/br> 饒是他這個專職為人間男女編織情緣的人,都想不通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丹熹走得干脆,將那一把爛攤子都丟在了昆侖之巔上。 但她仙元初歸,體內靈力尚且阻塞,光是從晟云臺到昆侖宮這一段路,便御風而行得跌跌撞撞。 到了昆侖宮后,更是靈力不濟,直接從半空跌落,一道碧青色的身影不知從何處出現,瞬影而至,帶著她一同落到地上,隨后退開兩步,右手撫于左心,躬身行禮。 此人一身青衣,身量高挑,修眉細目,眉宇間含著一股英氣,乃是一名女神將。 沈丹熹盯著此人片刻,喊道:“曲霧?!?/br> 曲霧聞聲抬頭,應道:“殿下?!?/br> “哦,對,我差點都忘了你了?!鄙虻れ渌菩Ψ切Φ?,仔細將她打量一番。 她能一眼認出她來,并不是這個人有多特別,而是因為曲霧貼身保護神女,沈丹熹時常能在入夢的畫面里看到這張臉,是以不曾將她忘卻。 沈丹熹伸手摸了摸這一張熟悉的臉,說道:“你倒是很盡忠職守,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都不曾松懈片刻?!?/br> 殿下的行為實在古怪,曲霧眼神中露出一點疑惑,但仍站在原地由她摸著臉頰,一板一眼地回道:“保護殿下安全,是屬下的職責所在?!?/br> “很好?!鄙虻れ湔f著,指尖從她臉上滑落,自手背上拂過,一道法印立時從曲霧手背上浮出,沈丹熹垂眸看向這道久違了的玉昭印,一字一頓道,“呆在這里,一步也不準離開?!?/br> 言出法隨,法印當中銘文流轉,將曲霧縛在原地。 曲霧睜大眼睛,平靜的面容有了一絲起伏,不解道:“殿下?” 沈丹熹再未看她一眼,轉身飄然離去。 在殷無覓身邊待過的人,她都不信任。 沈丹熹面色沉郁,獨自一人穿過懸于咸池上的玉石廊橋,疾步往貯藏經書典籍的經閣跑去。 上一次魂魄離體得莫名,讓沈丹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遭了什么道,身軀便被旁人占據了,而她只能被困在九幽。 這一次穿越女主動離開,她不知道那所謂的系統還在不在,它若是還在的話,如果穿越女突然又想回來,她豈不是又會在莫名其妙間被人擠出身體? 沈丹熹絕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一遍,當務之急是必須找個法子,將自己的魂魄和rou身牢固地捆綁在一起。 至于成婚大典該如何,殷無覓究竟死沒死,今日之后,她又該如何向她的父君交代,又該如何向三界看客們交代,這些都只能容后再說。 沈丹熹一邊疾行,一邊扯下頭上累贅的鳳冠金釵,擲落地上,又褪下繁重的嫁衣霞帔,腳步輕便許多,停也不停地一口氣跑至經閣。 經閣外有仙將駐守,見到神女殿下都不由一愣,急忙俯身行禮,“殿下,您怎么……” 未等他們把話說完,神女殿下的身影已如一陣風刮入經閣內。 兩名仙將摸了摸腦袋,疑惑地往昆侖之巔望去一眼,不明白本該在山巔舉行婚典的神女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不過神女殿下有自由出入經閣的權力,他們自也不敢加以阻攔。 漆飲光用羽毛擬了一個假身引走身后的跟屁蟲,自己一路追在沈丹熹后,沿著她甩落遍地的釵環,到了經閣前才停下。 昆侖藏經納典之地不是他一個外人可以隨意闖入的。 他手上抓著那一條赤紅的披帛,指腹摩挲帛紗邊緣金線刺繡的花紋,在經閣外一株繁茂的梧桐樹下耐心地等待著。 沈丹熹踏入經閣,揮退擁上前來的經閣書靈,憑借久遠記憶里殘留的模糊印象,登上二樓,轉入南側一面書架上四處翻找。 好在這么些年過去,經閣內的布局一直都未曾大變過,像一些冷僻的閑書或是登記凡間諸事的記錄本,更是少有人翻動。 她小的時候性情急躁,無多少耐心,母神曾為了磨礪她的性情,專將經閣里的一些歸檔登記的事項交予她做,久而久之,沈丹熹確實被磨出不少耐性。 昆侖乃是人間仙道之首,掌管天下地仙名錄,若有天、地二界仙神要入凡間長留,也須得先向昆侖奉上名牒,記錄在案才可。 沈丹熹記得,她曾經親筆記錄有一人,這個人對她或許可有用處。 她沿著高大的書架一行行找去,終于從一只箱屜里翻找出早已封檔入柜的記冊,從內翻到了想找的人。 沈丹熹不想浪費時間去取謄抄的紙張,隨手從裙擺撕下一塊綢布,將書冊上信息謄抄在上,再將記錄本原樣封存回去,快步從經閣里走出。 她想找的人不在昆侖,若使用昆侖的車輦坐騎,興許還未出昆侖地界,她的父君一從虞淵出來,就會將她召回。 如今她的修為損耗太多,比之剛入道修行時還要不如,御空而行的速度早比不上當年,單憑自己想從昆侖去往密陰山,定會耗時良久。 她不知道系統的威脅還在不在,就像有一柄未知的刀懸在頭頂,每多拖延半刻,便讓她多半刻不安。 沈丹熹往昆侖之巔遙望一眼,那一處環繞的祥云始終未散,想必許多賓客依舊停留在那里。 婚典到了尾聲忽然發生那樣大的變故,昆侖君又跳下虞淵未回,她的母神亦因閉關而不在場,沒有主事者發話,賓客們倒也不好隨意離場。 沈丹熹略一思索,當下便有了主意,調轉方向,往玄圃方向去。 另一道身影亦尾隨在她身后追去。 漆飲光見她神情凝重,行色匆匆,猜不透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直到看她進了賓客們停放車輦和坐騎神獸的地方,逮住一匹天馬試圖抹去上方神印,馴服天馬為己用,才猛然明白她的打算。 他不再隱匿身形,緩步從藏身處走出,含帶揶揄的聲音隨風飄過去,問道:“神女殿下大婚之日,不留待夫君共享洞房花燭,怎么卻如此著急想出昆侖?” 沈丹熹正在費力馴服那一匹倔強的天馬,乍然聽到話音,心頭一凜,猛地轉身看過去。 仙元離開這具身軀太久,修為又幾乎耗盡,使得她的靈感鈍化,竟然完全沒能發現有人跟著她。 如此劇烈的落差讓她很不痛快,沈丹熹面色沉冷,袖中手指蜷緊,指甲刮進rou里,帶來些微刺痛。 這點鮮活的痛意反倒安撫了她心中橫生的戾氣,她已經回來了,拿回了自己的身體,拿回了自己的仙元,損耗的修為又算得了什么,左不過再耗費一千年勤修苦練罷了。 沈丹熹輕而緩地吐出胸中郁氣,看著來人一步步朝她走近。 對方停步在她身前不遠處,將手上赤紅披帛遞來,探究的目光赤裸裸地逡巡在她臉上,稱得上冒犯,說道:“沈丹熹,好久不見?!?/br> 沈丹熹一時想不起來這人是誰,她躺在九幽那一座墳冢里三萬多年,要靠著將自己幻想成死物才得以消磨過那么長久而孤寂的時光,一些該忘記的舊面孔,早就忘光了。 她瞥了披帛一眼,并沒有接,抬目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用同樣含帶審視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眼前之人穿了一身顏色極濃烈的衣裳,靛藍色外袍,質感光澤厚重,衣上以金線繡著繁復的飛羽紋路,濃淡相宜,頭冠為純金打造,烏黑的發絲間夾雜五色絲絳,從發冠中垂落,堪稱風sao至極。 幸而他生了一副凌厲的骨相,姣好的容顏,眉目風流,嘴角噙笑,倒也壓得住這一身浮華的裝束。 沈丹熹目光下移,在他腰間配飾上看到了羽族圖騰,眉間輕輕一動,心下了然,果然會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的,只有那群羽族的鳥人了。 “確實好久不見?!鄙虻れ湔Z氣冷淡,早不記得眼前這號人是誰,不過既是昆侖之外的人,正好可以借來一用,免得她搶別人的,于是問道,“這里有你的車輦或是坐騎嗎?” 那人深深皺了下眉,旋即又無奈地笑了聲,“神女殿下想是忘了,我來昆侖從不用車輦或坐騎,都是自己飛過來的?!?/br> 塵封的記憶因他這句話泛出小小漣漪,讓她心底生出一點微妙的熟悉感。 沒等她細想,又聽對方輕嘆一聲,意味不明地說道:“殿下一心撲在那只地魅身上,把別的事都忘光了也是應當,殿下既然這么愛他,為何今日又要殺他?” 故人當前,被刻意埋入塵土的記憶松動,像被狂風拂開的沙地,露出掩埋在下方的幾許往事來。 沈丹熹又仔仔細細看了看他的眉眼,終于從他眼睫根部一抹幽微的藍色妖紋上,挖掘出了熟悉的影子。 記憶當中抖開一扇絢麗的尾羽,在昆侖的扶桑樹下,曾有一個少年,一次次羞憤欲死地趴在地上,一邊發出兇戾的鳥啼,一邊愿賭服輸地為她開屏。 沈丹熹想起很多年前,她亦年齡尚小,第一次隨父君去人間游歷,在人間一座城池制服過一只兇戾的孔雀。 那只孔雀氣息純粹,身上還未生翎羽,只有一重重柔軟的胎毛,炸成了一個球狀。 瞧著分明才剛孵化出來不久,但是胃口卻不小,一張嘴便想要吞下一城的活人,當做自己的開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