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嫁 第31節
此次三應縣賊子之事,便是皇后一黨的餿主意,他們見不得胥康春風得意,非得制造點兒攔路虎才行。 胥康認可陳之鶴之言,需要冒的險可以冒,沒必要冒的險還是避之為好。他隱疾未康復之前,柳煙鈺肚子里的孩子勉強算是可以冒的險,可他隱疾康復之后,那孩子對他則沒有了任何價值。 胥康終于下了決斷,陳之鶴飛快應聲。生怕答應遲了殿下再改了主意。 子夜時分,胥康和陳之鶴皆是一身的黑衣,在夜色中潛入東宮。 陳之鶴輕車熟路,用藥粉迷暈幾個潛伏在周遭的暗衛之后,和胥康兩人來到太子妃寢宮外。 院子里的人很好解決,陳之鶴幾下便讓他們東倒西歪地躺到地上。 站在門口處,陳之鶴低聲道:“里面只能殿下親手來了?!?/br> 太子妃寢宮,他一個外男不方便進。 胥康微微點頭。 陳之鶴站在門外把守。 胥康輕輕地推開門。 門里頭昏昏欲睡的宮女正要抬頭,一陣疾風吹過,宮女耷拉著腦袋歪躺到地上。 胥康輕輕掩好門。 他一身黑衣,裹挾著冬日的冷瑟,慢慢踱進屋內。 哧的一聲。 燭火點燃,胥康可以清晰地看清屋內的一切。 柳煙鈺竟然沒有睡在床榻上。 屋內燃著幾個暖爐,外面寒意蕭瑟,屋內卻暖如春天。 她躺在貴妃椅上,睡得香甜。 貴妃椅寬度剛好夠躺她一個人。 她仰躺著,小腹處隆起非常明顯。 像裹了一個巨大的球。 臉頰豐潤白皙,臉蛋粉粉嫩嫩的,三個月不見,她增重不少。 他站在貴妃椅前,位置正好對著她隆起的小腹。 居高臨下地打量她。 許是感覺到了灼人的視線,柳煙鈺突然睜開了眼睛。 睡意朦朧,她眼神有些呆滯,盯著一身黑衣的胥康看了兩眼,猛地驚醒,她紅唇微張,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殿下?” 她竟然沒有吃驚大喊。 胥康手豎到唇間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提醒她聲音小點兒。 柳煙鈺完全清醒過來,她趕忙坐起,身上蓋的被子也隨之滑落。露出里面相對輕薄的里衣。胥康看到那圓圓滾滾的肚子。 “殿下這是剛回來嗎?” 剛睡醒的她,聲音輕柔軟糯,似有羽毛飄飄搖搖地拂過他的心臟。 “稍候便走?!?/br> “這么快?”柳煙鈺吃驚,“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竟然勞動他大半夜的來回奔波。 她聽說了太子捷報頻傳的消息,自然也知道他將要處理三應縣的亂賊之事。但她不懂其中的難處和深意。 他看向她的臉頰,“皇后打你了?” 柳煙鈺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臉,“已經好了?!?/br> 胥康:“為何不寫信告訴孤?” 臨走前,他讓她有事寫信,可她一個字都沒寫。 柳煙鈺訝然:“……” 他這是在質問她? 在柳煙鈺心里,她不配太子妃的位子,遲早有一天,這個頭銜會易主。 何時易,她自己做不了主。 所以,她不能對他產生貪念。 收到他的家書,她是歡喜的??茨撬膫€字的時候,仿佛看到了他站在桌前揮毫潑墨的場景,心里暖意融融??伤荒芑匦?。 家書,家書,是家人才可以書寫。 她不是。 為他做衣服鞋襪,她沒有多想。 他上戰場為保護百姓,她只能為他做點兒力所能及的小事,以表支持。 他現在竟然問她為何沒有寫信。 她一時呆住,表情怔然地看著他。 第25章 胥康臉上的輪廓精致到鋒利, 烏沉的眼睛里浸染著幽深莫測的光,定定地看著她。 柳煙鈺表情一滯,“太子在邊關御敵,怎可用這種小事煩擾殿下?”心思轉圜之間, 似是想到了什么, “殿下, 無論何時何地, 無論何種情況,煙鈺絕對不會做不利于殿下的事情?!?/br> 柳煙鈺很有自知之明, 胥康問得如此嚴肅,絕對不是出于關心自己, 那只有一種可能,擔心她行差踏錯影響到他。 小腹處傳來很輕微很輕微的動靜。 柳煙鈺低頭。 腹部的某處忽地凸起, 轉瞬又縮了回去。 胥康眼睛微瞇,表情稍顯詫異地問:“怎么回事?” 柳煙鈺默了默, 輕聲道:“他在動?!?/br> “他?” “他?!?/br> 兩人靜默, 都明白他指的是誰。 胥康眼神里迸發出一種驚訝、奇異和難以置信。他久久地注視著柳煙鈺的小腹,似乎想看透里面倒底是什么樣子,想知道剛才的蠕動是如何產生的。 小小的胎動, 令他感到震撼。 電光火石之間, 柳煙鈺忽然就曉悟了胥康半夜喬裝而來的原因,她眼神四顧,果然發現凝兒和另外兩個婢女歪倒在地上。 如此秘密而來。 目的就只有她腹中的胎兒了。 難以割舍的痛意自心底漫延開來。 一向堅強的她,眼底不自覺泛上了潮意。 她抬手, 輕輕撫向小腹。 現在里頭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她每天都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鮮活的存在。 “殿下,他的去留, 全憑您的決斷?!甭曇綦m堅定,可那絲哽咽還是泄露了她不舍的情緒。 很難得的,胥康的神色緩和了幾分,“他,不能留?!?/br> “臣妾知道,”轉瞬之間,柳煙鈺已經壓下了心底的那份洶涌的情緒,仿佛剛才的哽咽根本不存在,她有條不紊地問道,“落胎藥殿下準備好了嗎?臣妾現在若是喝下,用什么理由能不引起懷疑呢?” 不能讓人發現是自己想要落胎,必須有個合理的理由。 胥康默了一瞬,自袖口處拿出一粒藥丸,攤開掌心,往她眼前一遞,“吃下之后,半個時辰內發作,到時所有人就都醒了。院內會有夜貓流竄,就說你半夜被貓驚嚇小產?!?/br> 該來的還是來了。 柳煙鈺神色平靜地看向那粒黑色的藥丸,慢慢伸出手。 在她指尖即將碰到藥丸的剎那,胥康拿藥丸的手猛地縮了回去。 柳煙鈺怔了下,神色不解地看向他。 胥康皺眉,“你,會恨孤嗎?” 懷孕兩個多月的時候落胎,感覺或許不是那么痛心,現在懷孕六個月,肚中的孩子已經成形,且能夠在小小的空間里翻滾玩耍。 給她藥丸,其實就是殺“他”。 柳煙鈺懸在半空的右手慢慢收回,與左手一起,同時撫向小腹,“若是被皇后一派發現他不是殿下的孩子,會影響殿下的前程,為了殿下的前程,他不能留。臣妾是懷著他嫁到東宮,褻瀆了太子妃的身份,為了殿下的名聲,他不能留?!?/br> 她聲音里有一絲說不清的悲涼,表情看起來淡淡的,可眼神中卻透著難言的傷感。 “他很乖,從懷孕初期到現在就沒怎么鬧騰,聽聞別的孕婦懷孕初期會吃不下飯,惡心嘔吐厲害,臣妾幾乎沒有,頂多是貪睡些??煳鍌€月時,他第一次胎動,臣妾才發現生命如此神奇?!?/br> “最近幾日,臣妾睡不了床榻,每每躺在床榻上,他便不停地動啊動,是那種不舒服地快速地動,唰啦唰啦,可臣妾躺到貴妃椅中,他便安定了,乖乖地許臣妾睡覺。便是動,也僅僅是像剛才殿下看到的那樣,緩緩地動一下而已?!?/br> “但是,臣妾心里很清楚,他不能活,也不可以活。要怨的話,只能怨他命不好?!彼穆曇舻途?,語速很慢,“命不好才遇到了臣妾。臣妾大概是孤星之命,母親去世,父親涼薄,繼母繼妹視臣妾為眼中釘,唯一的孩子,必須由臣妾親手殺死?!?/br> 柳煙鈺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胥康聽,抑或是對腹中胎兒的解釋。 有難過,有不舍,有唏噓,有無奈,有絕望…… 話落,她慢慢抬頭,一滴晶瑩的淚珠自眼中緩緩滑落。 屋內安靜下來。 偶爾能聽到蠟燭燃燒發出的噼啪聲。 柳煙鈺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