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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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怎么辦,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望風而逃?!彼S意說道。 眾人面色鐵青,已不是第一回了,烏見滸擺出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仿佛看戲一般,全不在意勢態發展如何。每每讓他拿主意,他便推脫讓眾人自己做決定,鎮日棲身于這方小院中,幾不出門,誰都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事到如今,他們便是生出后悔也無用,東大陸人步步緊逼,他們早已騎虎難下。 “烏宗主,這與當初說好的不一樣吧,”有人咬牙不忿道,“當日我們商議共舉大事時,你可是口口聲聲承諾能拿下整片東大陸宗門,隨我們瓜分……” “是我輕敵了,”烏見滸輕描淡寫,“小覷了東大陸人,小覷了元巳仙宗?!?/br> “你當時怎么不說?” “當時沒想到?!?/br> “你——!” 他如此混不吝的語氣,如同無賴,委實叫人惱火。 烏見滸卻懶得理他們——這些人便是貪心不足,在這邊大肆燒殺搶掠,分明該撈的好處早就撈夠了,卻舍不得這東邊大陸的繁華,欲壑難填、彌足深陷。 一如他所料。 “那我等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烏見滸仍是那三個字:“隨你們?!?/br> 一行人匆匆來,又氣沖沖離去,院子里終于清凈下來。 烏見滸依舊坐于庭中賞這蕭瑟冬景,逐漸靜下心。 至日暮時分,才有他的侍從來報,說方才自他這里回去后,臨滄宗與徽山派兩派宗主一言不合打了起來,后頭帶著兩方勢力起了沖突,正鬧得不可開交。 烏見滸拔開葫蘆嘴,往嘴里倒酒,嗤笑:“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起內訌,我看他們也沒有面上表現得那般著急?!?/br> 侍從稟道:“據聞是臨滄宗主動挑釁,留宗坐鎮的少宗主突然帶人夜襲了徽山派重鎮,徽山派毫無防備,一夜之間丟失了下轄幾座城池,臨滄宗的人已快打到他們山門口了。消息傳回,這邊才鬧起來的,徽山派的人現在鬧著要臨滄宗給個說法,不然便與他們不死不休?!?/br> 烏見滸漫不經心地聽:“消息當真嗎?” “千真萬確,”侍從肯定道,“臨滄宗那位少宗主還揚言,不奪徽山派山門絕不回撤,便是宗主傳令他也不聽?!?/br> 烏見滸全無驚訝,南方盟各宗各派間生出猜疑嫌隙不是一兩日了,遲早會有這一日。 最初是臨滄宗的長老段榮不知何故,懷疑自己兒子被人搗碎丹田那事也有本宗之人參與,疑心到他們宗主少宗主身上,憤而帶著臨滄宗大批精英弟子脫離宗門,入了從前便與臨滄宗齟齬不睦的徽山派,之后便再無消停。 臨滄宗與徽山派本是南地除灝瀾劍宗外最大的兩家宗門,各自有眾多附屬小宗門,又與別宗別派有著錯綜復雜的姻親關系,牽一發動全身,從小摩擦上升到如今動真格的,若無人調停,南地迅速就要亂起來。 烏見滸作為唯一能從中調停之人卻無這個打算,從始至終冷眼旁觀。 他忽然問:“當初段榮是因何懷疑,他們宗主少宗主也有份參與他兒子那事?” “段榮的兒子與臨滄宗少宗主從前都想娶桑小姐,本就互相看不順眼,沒少給對方使絆子,說是他們做的,也非全無可能。不過段榮既能做到脫離宗門這一步,總不會是一時沖動,想必是拿到了什么確鑿證據?!笔虖牟聹y道。 能有什么確鑿證據,烏見滸想起那夜夜色下容兆狡黠的眼、主動送上的吻,繼續送酒進嘴里。 若有所謂證據,也必是出自容兆之手。 平昌山間大營。 容兆是在三日前到的這里,此處距離商洛城不足百里,一旦商洛城拿下,南方盟再不足為懼。 夜幕垂下,營帳中安靜下來后,蒼奇單獨來求見他。 容兆正在看剛收到的傳信,說的也是南地之事,他收到的信中卻還添了許多細節。 傳信給他的人是桑秋雪,這位女修比容兆想象中更厲害,接近段榮夫人,挑撥段榮與臨滄宗宗主關系的是她,與臨滄宗少宗主虛與委蛇、誘以美色,鼓動對方進攻徽山派的也是她。她趁著自己丈夫來了東邊,周旋于南地各種飲宴應酬場合,煽風點火、挑撥離間,南方盟今日內亂,她一人功不可沒。 當然容兆也派了個幫手給她,許多桑秋雪不方便親自出面的事情,便由池睢替她去做,又有容兆早先安插在南地各處的探子暗中協助,已足夠攪動南地風云。 先前一戰中,桑常柏斬于容兆劍下,桑秋雪在信中卻只字未提這樁,只道會借著回千星島奔喪之名來一趟商洛城,在他們與南方盟清算時,相助一臂之力。 至于這女修所求,便是事后容兆助她脫離灝瀾劍宗、拿到千星島島主之位。 這是他們當初約定好的交易。 蒼奇進來,容兆將手中信紙按下,問:“還有事?” 蒼奇稟道:“剛收到消息,蕭檀在襄山山腳下被扣住了,人已經在押過來的路上?!?/br> 容兆點點頭,吩咐:“將他看好了?!?/br> 這個蕭檀倒是比南方盟其他那些人出息點,沒有龜縮在一城之中,這半年他帶著手下僅存的一支隊伍四處游擊,占下一座城池,被攻破又逃離再去別處,一直到今日才被抓獲。 “他本也可以逃走,”蒼奇說著傳信中所言,竟也動容,“他身邊那頭狼妖留下幫他拖延時機,他已經帶人走了,我們的人拿下了那頭狼妖,后頭他又主動回來自投羅網了?!?/br> 容兆的眸光動了動,語氣不明的:“世上竟還有這樣的傻子,少見?!?/br> 蒼奇將他這個神情看在眼中,斂下心神,小聲問:“大師兄,為何先前眾人提議拿下商洛城后趁勢一路南下,直搗南盟腹地,你不同意?如今南地人自己先亂了起來,桑常柏也已死,千星島四分五裂,已無力再封鎖我們南下的道路,何妨一試?” 桑常柏死了,千星島這個威脅確實沒了,容兆卻搖頭:“入了南地,便是南方盟的地盤,形勢調轉,哪有那么好打。我們也需要休養生息,重建宗門,那些人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而已,再打下去只會兩敗俱傷。當年兩地打了百年都沒打出個結果,如今也一樣,沒必要將精力浪費再這上頭?!?/br> 蒼奇輕抿唇角,自然也知道,他只是不甘心。 容兆道:“不必想這些,南地如今已然亂了,看他們內斗內耗便成,何必我們親自動手,不過倒是可以推波助瀾,讓他們亂得更徹底一些?!?/br> “如何推波助瀾?” “你且看著吧,”他沒有細說,“很快便會見分曉?!?/br> 容兆不說,蒼奇只得作罷,告退時猶豫又問:“大師兄,若那日在淮南城對上的人不是桑常柏,你還會像對他下手那般,毫不猶豫嗎?” 容兆抬眼,目露些許疑惑:“不是桑常柏是何人?你想說什么?” 對上他仿佛能直視人心的眼,蒼奇目光停住,將那個差一點便脫口而出的名字咽下。 他按捺下心頭翻涌的情緒,艱聲道:“沒什么,大師兄你歇息吧,我先下去了?!?/br> 人走后容兆垂眼看向自己手腕,其實方才那一瞬,他也在問自己,如果對上的人是烏見滸,他會如何做。 真要是能你死我活倒也好了,或許契印解除,才能徹底解脫。 可惜他與那個人糾纏至今,終究難分勝負。 入夜以后烏見滸仍在庭中喝酒,夜里起了風,刮在臉上寒意刺骨。他在半醉半醒間又想起去歲冬日的幻境里,他與容兆圍爐夜話,恍惚已在上輩子。 那時容兆問他愿不愿一直困在幻境里,他沒有說出容兆想聽的答案。若現在容兆再問一次,他很想說“愿意”,很想。 妖法捏出夢里人的模樣,在他眼前生動笑著——短暫的虛妄,片刻又隨風消逝。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騙也好、搶也好,只要將容兆手里那枚神玉弄到手,便可從此踏上康莊大道,他卻在此虛度時日,不愿思、不愿想,醉生夢死,不知今夕何夕。 牽腸掛肚的滋味,他或許到今日才真正嘗到。 其實并非虛情假意,他從前說的每一句思念都發自肺腑,那時卻總能得到回應,所以忽略了,那本就不是易得之事。 是容兆說的“做人不能太貪婪,既要又要”,他真正是個卑劣之人,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放不下。 烏見滸趁夜色出城,御風而行,夜半時抵平昌山間大營。 他知道容兆在這里,說好了不去煩他,便不入營,不驚動任何人,只駐足在遠方山崖邊遙望。 依稀可見營中燈火,山野上下無數帳子,辨不清哪一頂是屬于容兆的,只能遠遠看著,猜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已然睡了,還是正入定打坐。 但不會有答案。 天幕低垂,夜色濃沉,澹月寡淡綴于天邊,不見星子。 烏見滸仰頭看了片刻,想起在北域他們一起看過的飛星宿光,可惜這里不是北域,飛星宿光也可遇不可求。 他抬手,送出靈力,驅散了山間濃霧、天際積云。 星月終于顯出原貌,灑落更多輝芒。 山間值夜的修士抬頭,見此異象,不覺生疑,試探之后卻未覺出異狀,便也作罷,只當起風變了天。 容兆才自夢中醒來,睡得并不安穩,浮浮沉沉,總是夢到一些人和一些事,俱是不那么叫人愉快的。 又或說,所謂的愉快,都不過鏡花水月,到最后他總是一無所有,孑然一身。 他的仇報了,執念了了,但天恩祭那夜許下的愿,卻未必能有實現的那一日。 起身他隨手拿起發帶綁了發,才松手又散開,試了兩次依然如此。 發帶換回來后容兆時常覺得不適,分明是從前用慣了的,這發帶卻像認了別的主,總是綁不住他的發,時不時地便會自他發間滑落。 他不由心煩,扔下發帶眼不見為凈,去桌邊倒了杯茶。 握住茶杯時目光卻一頓,窗外進來的月華淌過桌沿,溫柔傾下。 他下意識伸手去接,那樣的溫柔便淌進他掌心間。 卻也如夢幻泡影,稍縱即逝。 容兆垂目盯著許久,忽而自嘲一笑,擱了茶杯,回去榻邊。 躺下他重新闔眼,屏除了雜念,放任自己再夢一場。 美夢也好,噩夢也罷,反正總會醒的。 第54章 鴻門宴請 = 商洛城上,圍城戰已進行到第三日夜里,城池上方輝光如炙、火焰接霄,將整片夜空映得亮如白晝。 四處雷鳴驚爆聲不斷,雷霆萬鈞,一遍遍猛烈沖擊著護城法陣,無數修士陷于其中斗法,疾風驟浪排山倒海傾泄而下,于八方爆裂炸開,不斷掀起烈焰滔天。 整整三日三夜,愈演愈烈。 烏見滸出現在城樓之上時,整座城池上方都已陷入亂斗中。 隨時有人殞命,眼前是無處不在辨不清方向的刺目靈光與炙火,耳畔響徹陣陣驚雷,他在這樣的混亂間,一眼鎖定今夜終于出現在陣前的那個人—— 前方風火燎天里,容兆執劍以一敵三,對上的皆是南方盟中修為在他之上的長老。熾焰灼燒進容兆眼里,燒得他的雙目一片赤紅,有如嗜血,沉在他眼里的,卻是沒有半分退縮之意的堅定。正面迎擊而上時,似他整個人都被裹夾在那樣絕強震蕩的劍意中,強勢絞散那些直沖他而去的攻擊。 他的身后是熯天熾地的烈焰,如他自火中來。烏見滸只是看著,卻在余光瞥見硝煙彌漫中忽然閃現的身影時,眼神一冷,出了手。 點墨出鞘,劍意將容兆身后的偷襲之人利落斬下——也是南方盟里某位小宗門的宗主,只聞得一聲凄厲哀嚎,那人已渾身是血自半空墜下。 容兆冷冷一瞥,迎著那三位南盟長老的驚愕目光再次出手,劍似龍吟,一劍驚天,如同能刺破蒼穹的劍罡碾出,將猝不及防的三人重重撞開。 天光熹微時,在圍攻商洛城數日后,眾東大陸修士終于如潮水一般退去。 商洛城的護城法陣輕易不能下,他們本也不指望在短時間內破城,能重創南方盟的銳氣,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