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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憑實力扶持反派崽崽登基 第76節

    陳淮書幾個悄悄隱在百姓中間,聽到周文津這振聾發聵之言激動得想要鼓掌。這句話就很好地化解了刑部尚書的質問——律法沒錯,但律法是死的,反而用律法的人是活的,怎么援引律法以至政通人和,才是執法者應當考慮的事。

    杜寧停得一頭霧水,但是莫名其妙感覺很厲害的樣子,回頭看了一眼程闌,發現對方微微頷首,頗為滿意。

    他也跟著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

    不滿意的是刑部尚書趙盛,本朝以嚴刑治罪犯,如今這兩個黃口小兒之言,簡直是對律法的挑釁。他示意程端管管,然而程端覺得徒弟正出風頭呢,不想打擾,裝作沒看見。

    趙盛憋著氣,決定親自上場與這兩人辯上一辯了:“那不過是前朝律法,你們想用前朝之法妄議本朝之事?”

    傅朝瑜提醒:“本朝亦有寬猛相濟之法,太.祖皇帝便曾說過:‘治國有二機,刑德是也?!?/br>
    “幾時說過?”

    周文津鎮定道:“在開元三年夏三月頒布的政書之中,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親自查看?!?/br>
    三位丞相面面相覷,原來這兩個小子今日是有備而來,這么早的政令他們究竟是什么時候翻到的?

    底下的陳淮書松了一口氣,自然是他們昨晚徹夜未眠翻到的。有了太.祖皇帝的話,這所謂的“寬猛相濟”便師出有名了,不再只是前朝之言,也是本朝先帝所倡導的為政之道。

    只是這些顯然不足以說服趙盛:“堂下之人縱然有苦衷,但是毒殺幼女已是事實,若是一味寬宥,難保日后有心作惡之人不會有樣學樣?!?/br>
    這便輪到周文津了,他話不多,但是涉及律學總能說得頭頭是道:“寬猛相濟其本質便是區別對待,依據罪犯犯罪緣由、平日表現、事后態度、社會影響等諸多方面進行總體權衡,進而選擇從嚴或者從寬處理。究竟是從嚴還是從寬,這是諸位大人的選擇,若是十惡不赦之人自然該從嚴從重,但是秋芳毒殺幼女的前因后果、她平日里的表現、案發之后的態度卻都是眾所皆知的,還望大人重新考量后,慎重決斷?!?/br>
    趙盛還有話要說,可是已經開口的周文津并不打算讓他打x斷自己的話,接著道:“另外,本案中的責任人并不只有秋芳?!?/br>
    趙盛嗤笑:“你想將她婆婆一家也牽扯上?”

    “遠不止于此?!备党た聪蚓┱滓?,接著道,“秋芳走途無路選擇毒殺女兒,再用砒.霜自盡,乃是因為京兆府所管的福田院失職,未曾盡到該盡的救濟責任?!?/br>
    正在觀摩這倆人斗刑部尚書的京兆尹頭皮一麻,等等,怎么扯到他頭上了?

    傅朝瑜他們這些日子走訪京城福田院的證據:“近日我等調研了京畿一帶所有的福田院,里面的條件可謂惡劣,被救濟者無論男女老少,大多衣不蔽體,形容消瘦,備受摧殘。福田院內提供的飯是餿飯,六七個小孩兒同擠一榻。院中常有患病的老者被小吏用鐵鏈栓住,每日毆打不止,過得猶如牲畜一般,這哪里是福田院?分明是人間煉獄,不知諸位大人可曾去福田院看過,又是否知道里頭境況?”

    堂下的百姓倒抽了一口涼氣,雖然他們明白福田院的環境肯定不會好,但是差到這個份兒上,還是叫人揪心。

    被明晃晃質問的京兆尹更是坐立難安。他上任才多久,前一任京兆尹留下的爛攤子都還沒有解決完呢,哪里有心思管這些事兒?京兆尹無言以對,半晌才磕磕絆絆道:“是嗎,大抵下面的小吏對院里救濟的人有點不盡心了?!?/br>
    “何止是福田院里的人不盡心,他們對外頭的人也從未盡心過。太.祖皇帝創辦福田院的初衷便是‘以廩老疾孤窮丐?!覇柎笕?,死者蕓兒患的癡癥,是否在老疾孤窮之類?”

    京兆尹:“……!”

    京兆尹進退維谷,京兆府若被牽連進去,這事兒可就大了。京兆尹敢回嗎?他不敢。

    趙盛見京兆尹已經被逼入絕境了,連忙開脫:“死者有母親,她母親能夠養活死者?!?/br>
    傅朝瑜厲聲:“趙尚書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如今我只問一句,死者蕓兒所患病癥,在不在老疾孤窮之中,屬不屬于福田院救濟范圍之內?福田院有無盡到救濟之責?”

    堂上鴉雀無聲。

    程闌巡視一圈,嘴角牽起淺淺的笑意,后生可畏。

    京兆尹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他知道自然是在的,但是也知道這件事一旦應下來了,秋芳母女的慘案便需要福田院一并承擔,這就等于將責任分攤到朝廷身上了。而京兆府跟福田院辦事不力,更會引發眾怒,不能應,絕不能應。

    百姓們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就連秋芳母女也聽明白了,這兩個少年原來是這個意思!

    沒有人能回答傅朝瑜,三位丞相深知后果,刑部尚書無權回應,京兆尹則左右為難。

    傅朝瑜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回話,有些嘲諷地笑了一聲,道:“秋芳犯下如今的罪孽實屬無奈,若但凡有一人伸以援手,不拘是她夫家還是福田院,她們母女二人都不會過的如此悲慘??涩F實是,沒無一人管她們一家人死活。夫家為了彩禮錢,不惜逼婚,讓十八歲的孫女委身給四十余歲、好色貌丑之輩,伙同王家人毆打、幽禁秋芳母女二人,并施以私刑。福田院坐視不管,未曾盡救濟之責;京兆府巡視不力,未曾及時察覺母女二人被幽禁、被逼婚的困境,以至于死者蕓兒主動求死,母親秋芳含淚毒殺女兒,才造成這等人倫慘劇?!?/br>
    傅朝瑜意味深長地道:“是以本案的后果,不應該只由秋芳承擔,還望幾位大人,三思?!?/br>
    一句重話,叩在所有人心間。

    趙盛坐在上首,目睹底下百姓面的怒火,便知道今日這個判決大抵要改了。

    張婆子見眾人沉默,頓覺不妙,剛要開口便被后面的衙役打了一板子,被打得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大理寺審案,豈容你放肆?”

    張婆子嚇得立馬趴了下來,再不敢叫囂一句。只是她不明白,方才她罵了這么多都沒人管她,為何如今她還沒開口,便被人打了?

    三位丞相外加刑部尚書趙盛、程端一合計,改流放為徒兩年,為了堵住傅朝瑜這張能說會道的嘴,甚至允秋芳每年至伏臘之時歸家。

    淑蘭當即請求緩兩月入牢,因有好心人籌錢可以給她母親治病。

    為安撫民心,程端也允了。

    傅朝瑜等人終于松了氣,無論如何,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結局了,他們不能奢望一點處罰也沒有,畢竟,不論死者是否一心求死,秋芳終究是殺了人,況且她也沒辦法證明是女兒求死的。能將刑法減到兩年,已經是諸位大人網開一面了。

    傅朝瑜與周文津回過頭,沖著程闌笑了笑,贏得了一場案件的兩個少年一個比一個意氣風發,仿佛打贏了一場勝仗。

    程闌還是神色淡淡的,但熟悉的人都能看出來,她那眼角里都透著輕松愜意。

    淑蘭激動拉起母親,前去拜謝傅朝瑜二人。傅朝瑜哪里肯受這個禮,連忙將母女二人扶了起來,這案子的受害者自始至終都只有她們母女幾個。

    周文津望著絕處逢生的母女二人,感覺自己終于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原來開口發聲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難,他亦可以靠自己所學盡力化解冤案,可他瞧著瘦弱的秋芳還是覺得唏噓:“死者既去,生者能做的無非是替她將日子過下去,日后出了獄,一切都會好的?!?/br>
    “是……”秋芳又悔又愧。若是她們絕望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好心人替他們說話,蕓兒是不是也不用死了?

    秋芳要罰,張婆子跟王家大理寺也不準備放過,張婆子及其小兒子被打三十大板,罰三千貫,正好將其所收彩禮全部上繳,至于王家是否會找他們要,那便是他們私下解決的事了。王老爺子也被罰了錢,王家參與此事者盡受二十大棍,當日執行。

    養尊處優的王老爺還是頭一次被人這般戲弄,眾目睽睽之下被打完了板子,等被人攙起來時,看著張婆子一家的眼神幾乎要吃人。不過王老爺不敢,周圍人如今都在等著抓他的錯處,他若是敢說一個字,多半會跟張婆子母子一樣險些被砸死。

    傅朝瑜目睹兩家人被打,這兩家人如今還有勁兒,很好,他們大概還不知道,那群貴女們已經磨刀霍霍準備報復了。自從傅朝瑜的文章登上了《國子監文刊》后,此案的聽眾便越來越廣,他聽崔狄提過,連崔妙儀也聽說了,如今正拉著寧安郡主準備憋個大招。

    以暴制暴雖然不可取,但卻最有效。王家仗勢欺人,但是這群貴女們的勢力顯然更大,摁死他跟摁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張家與王家的報應還在后頭,但如今案子了結,不少人卻先一步結伴跑去了福田院,準備看看這里是不是真跟今兒說的一樣。

    京兆尹一見他們跑的方向,拍了一下大腿:“不好!”

    他準備讓人去攔,然而已經攔不住了。

    工部,正在處理公務的鄭侍郎忽然被人打斷思路。

    來人是方徊,跑進來時氣喘吁吁,鼻吸都快要噴到臉上了。

    真是一點兒都不講究,鄭侍郎慢條斯理地往后撤了一步,不咸不淡地問:“什么事這么大驚小怪?”

    方徊狠狠吸了三口氣,喘了許久,終于能攥著拳頭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了:“大人,傅懷瑾他們好像得罪人了!”

    鄭侍郎掂量了一下自己在朝中的身份,還能端得住,閑閑地問了一句:“這又得罪誰了?”

    “京兆尹跟刑部尚書?!?/br>
    鄭侍郎筆頭一頓,震驚地望著方徊。

    方徊猶豫了一下,不知該說不該說:“好像,還得罪了三省丞相?!?/br>
    須臾,一聲咆哮從工部衙署中傳出,驚起了滿樹鳥雀,其凄厲程度讓人膽寒。

    第76章 下場

    傅朝瑜四個人被緊急召回工部。逼問之下, 鄭、王二人才知道這幾個人最近干的好事。修福田院他們是一點兒都沒上心,反兒對大理寺的案件盡心竭力!

    好,真是好樣的!鄭青州險些被他們給活活氣死, 指著四個人的鼻子臭罵:“你們是嫌工部的事兒不夠雜, 還是嫌工部得罪的人不夠多?想著法兒去外頭找仇家是不是,不跟人結仇不痛快是不是?別給我裝死,說話!”

    傅朝瑜三人低頭不敢作聲, 唯獨傻大膽兒的杜寧天不怕地不怕, 回了一句:“可是那苦主一家太可憐了,若不幫她們豈不是太沒良心?”

    鄭青州戳著他的腦袋,笑得面色猙獰:“罵我沒良心?”

    杜寧被戳得往后退了好幾x步, 他可沒有說這話。而且鄭侍郎的勁兒真的太大了,比他爹的手勁兒還要大,真看不出來, 明明鄭大人身板挺瘦弱的……

    王樺還在旁邊煽風點火:“向來工部來的新人就沒有一個像你們一樣會惹事兒,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好好做完鄭大人交代給你們的事兒不就得了?非得耍心眼,出風頭,工部上下遲早都要被你們帶累死?!?/br>
    他不說還好, 他一開口鄭侍郎又怒氣噌噌地往上冒, 像是煮沸的水壺一樣, 勁兒大得很:“如今你們得罪了京兆尹, 可別指望工部會給你們善后,你自己鬧出來的事兒自己負責,被人恨死了工部也不會給你們多說一句話, 明兒就給我滾去通下水道井!”

    吳之煥甕聲甕氣:“可是,建造福田院的差事還沒有做完呢?!?/br>
    總不能半途而廢吧。

    鄭侍郎都氣笑了:“多虧了你們還記得這些差事?!?/br>
    四個人再次低頭, 不敢再惹他生氣。

    “滾——”鄭侍郎中氣十足地怒喝一聲。事情都做完了,這會兒扮乖給誰看?

    四個人聽話地滾了,然而鄭侍郎這口氣還沒撒出去,等傅朝瑜幾個走了之后,他還坐在屋子里面暗暗生悶氣。

    王樺也陪著他,今日他們鬧出來的事情不僅僅是他們個人的事,也是工部的事。外頭的人提起傅朝瑜都知道他如今在工部當值,這鬧劇工部推脫不得的。兩位侍郎不禁慶幸他們四個并非都上堂給人家辯論,否則四人齊上,這事便越發解釋不清楚了,倒顯得他們工部人多勢眾故意惹事一般。天地良心,工部一向安分守己,整個衙署所有人加在一塊兒都沒有這四個人會闖禍。

    鄭侍郎心累極了,長長嘆了一口氣,再沒覺得哪一年像今年這么累過。他跟王樺商量:“不如派人前去京兆府問問,若他們需要人手可從工部這邊抽掉。今后京兆尹的事兒,咱們多幫襯著些也無妨?!?/br>
    王樺嘖了一聲:“咱們自己這邊修路還缺人呢?!?/br>
    “那能有什么辦法?總得先給他們擦屁股吧?!?/br>
    王樺煩不勝煩。

    傅朝瑜等被趕出去之后,又重新琢磨起修建福田院的差事。這差事他們如今不得不做,且還要沒有一絲疏漏地做好,若是這回再惹怒了兩位侍郎,那可就真的要去被罰通下水井了。這活兒他們上回在南城通過一回,那腥臭味兒如今回想起來還令人作嘔,幾個人都不想再經歷第二遭。

    晚些時候,楊毅恬氣咻咻地跑過來,質問傅朝瑜他們干這樣的大事怎么能不帶著自己,他也可以出一份力呀。

    陳淮書反問:“你如今有空隨我們一塊兒瞎跑嗎?”

    楊毅恬無言以對。

    周文津出來是因為他得辦案,傅朝瑜幾個人能出來是因為有差事在身上,可他不行。最近有幾個官員抄家,戶部尤其忙碌,他與杜尚書在重新整理工部的各項數表。自從楊毅恬上回不小心畫了幾張不同于如今戶部所用的表格之后,杜尚書便越發覺得他有能力了,是以使喚得也就更厲害。

    楊毅恬一個人在戶部本就壓力不小,如今被加重了擔子,整日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做錯了事。做錯了事挨罵倒是其次,他只是不希望看到杜尚書對自己失望。家中父母長輩從來沒有對他抱有期望,也就只有杜尚書總覺得他有天賦,愿意時時帶著他、領著他,還給他分配了這么多的任務。然而戶部的事情再忙,卻也沒有跟朋友們一塊做事來得重要,楊毅恬再三交代:“下回你們要有什么要緊事,可不能丟下我?!?/br>
    傅朝瑜安撫:“放心,肯定少不了你的?!?/br>
    為了安慰楊毅恬,晚上他們又聚了一回。

    周文津趁機拿出了今日寫好的文章,這篇文章幾日前便已經著手在寫了,只是今日經歷了那一樁復審之后他又有別的感悟,回去之后刪刪減減,終得成稿。周文津文章里討論的便是他們在堂上提的“寬猛相濟”一說,本案恰是個不錯的切入點。

    他寫這篇文章本意是想在發在《國子監文刊》上,然而傅朝瑜卻覺得,這文章或許可以在更專業的文刊上面刊登。傅朝瑜問他:“你就沒想過,要創辦一個專門關于律學的文刊嗎?”

    周文津頓了一下。他其實是有想過的,但是現實不容他幻想。創辦一本文刊前期耗資實在巨大,且律學又不似進士科關注的學子眾多,本身律學的學生就少,這便意味著他們文刊的受眾也少,日后即便弄出來了只怕也是入不敷出,無法維繼。

    “想也無用,一來沒錢,二來這文刊也賺不到錢,于我而言簡直是癡人說夢?!敝芪慕蚋裢馓拐\。

    傅朝瑜卻道:“或許,可以請程姑姑出山?”

    周文津沒想到他會說這么一句。

    傅朝瑜是個行動派,既有心跟程闌交好,又確實欽佩她的遠見卓識,翌日便讓周文津約了對方出來,將創辦律學文刊的想法提了提。

    程闌很感興趣,卻也擔心受眾的問題。

    不過傅朝瑜都已經給他們想好了:“其實不必寫得多深奧,可以面向百姓出一本普法類的文刊,分析一些百姓喜聞樂見的案件,寓教于樂,繼而達到普及律法的目的。想必您也知道,如今民間的百姓有很多是不懂法的,那些律令對他們來說太晦澀拗口了。若有一本文刊能告誡百姓何為律法,引導他們自覺遵守法律,一心向善,想來民間的一些冤案慘劇也能少上許多?!?/br>
    程闌摩梭了手中的律書,目光落在傅朝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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