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為夫人寸心如狂 第130節
鄧愈似知曉她心中所想, 只掀唇回道:“國君博愛, 棄瑕取用, 立賢無方,實乃微臣之幸?!?/br> 聽他吹捧奉承南應國君之言, 樂嫣心中麻木。 好一個博愛…… 她指節蜷曲壓了壓眼眶, 像是認了命一般:“枉我那般信任你, 我隨著你走…我以為你在宮中那么些年,你我間總算是有些交情的……誰曾想呢, 呵呵, 當真是我蠢?!?/br> 她雙眸未曾落淚, 卻已是潮紅一片怨恨的盯著他,恨不能將他身上盯出洞來。 鄧愈輕輕嘆了一聲, 只道:“公主, 臣對你并無敵意?!?/br> “叛賊戰敗, 您若繼續留在敵營中該是何等下場?” 樂嫣猛地一怔, 面上乍然浮現出喜色,“襄王戰???那陛下呢?陛下可安好?” 這一路的戰戰兢兢, 擔驚受怕,想問卻不得問, 更不敢問。 這日間, 似乎終于有了一個突破口。 她將那久違的名字從嘴里呼喚出來,只覺得渾身都不可自抑的顫抖起來, 心亂如麻。 鄧愈反問她:“你說哪個陛下?大徵如今可太亂了,聽聞各州府都有皇帝……” 他眸光落在樂嫣咬的充血的唇瓣上,嘆息道:“不破不立,天下早該大亂,早晚都有這一遭的。娘子原先嫁予淮陽侯倒是不差,淮陽侯城府頗深,便是風云涌動也自有他安身立業之所。你本該隨著他安安穩穩不該入京,更不該……便也不會有這般風浪。臣此番亦是為搭救公主?!?/br> 大徵建朝沒幾年他便入了宮,那時樂嫣時常待在老太后春熙宮中,滿宮殿都有她的身影。 鄧愈也算是看著樂嫣一點點長大的。 于公于私,他對樂嫣從來都沒有什么壞心思。 一旁作壁上觀的太子聽的云里霧里,見樂嫣對南應自始至終一副厭惡的態度,只覺得她胳膊肘往外拐,終是忍不住冷嘲而起:“長姊明明是得了老師搭救才能平安回朝,棲霞與獻嘉兩位姊姊如今都還不知如何呢?!?/br> 言語中頗有不忿,好似樂嫣是個叫他親jiejie流落北地的罪魁禍首一般。 樂嫣一聽,冷漠道:“此事你當怪你老師,為何不先搭救你的姊姊?反倒來哄騙起我來?當真以為這南應宮廷是我想來的不成?” 她一而再再而三甩臉奚落,叫太子氣的直接道:“此處是大應皇宮,長姊姓周,當知曉自己心中所向何處才是!長姊莫非是北朝住的久了連自己血脈姓氏都忘了干凈?你縱不與我們兄弟姐妹一同長于大應宮廷,如何也不該忘了自己的根骨!” 樂嫣一聽終是忍不住嗤笑起來:“血脈姓氏?根骨?我是何等血脈?” 她生在大徵長在大徵,身上流淌著一半是符家的血??v然她不姓樂,可也不該如南應太子說的這副模樣。 什么血脈?什么姓氏? 自己從未受過這份血脈的半點恩德,甚至自己的苦難都是來源與此…… 可笑,當真是可笑至極。 樂嫣一臉認真:“我生于大徵興州府,養于太祖高太后膝下?!?/br> 她說這話時,由于情緒起伏微微氣喘,面上隱有細汗,卻是不卑不亢。 “我姓樂,我父乃駙馬督衛樂蛟,我倒還不至于亂認父親?!?/br> “太子這聲長姊我擔不起?!?/br> 太子被她一句接著一句刺下,霍然抬頭怒目而視,卻不慎抬頭瞥見幽暗長廊中一雙暗影。 他面色微變,收斂心神朝著不遠處廊下行禮。 “父皇…母后……” 樂嫣面色隱變,順著太子眸光所向驚訝回眸,卻見國君與皇后二人一前一后,自纏滿藤蘿的穹頂曲廊下緩緩邁出。 風繞過水廊宮殿,紗簾輕晃。 宮廊兩側諸多宮人都聽見了方才樂嫣種種大不逆之言,頗有些膽顫心驚,朝著國君皇后行禮過后一個個都不敢抬頭。 昨夜倉促一瞥樂嫣對南應國君只有一個粗略輪廓印象,今日天光下瞧見,竟又是止不住心驚。 國君身量頎長,步履閑雅。一身石青直襟袍衫,繡著大片若隱若現蓮花紋,潔白通透的玉髓冠頂,細長瑪瑙流蘇垂落至清雋面頰兩側。 他眸光微斂,瞧不見眸底神色。 皇后瞧著約莫三十余,薄妝桃臉,身段略微豐腴,一雙姣好桃花眼,衣飾莊重而華美,無論放在何處都是一名美人,只是追隨在國君身后竟險些叫人遺忘了去。 樂嫣怔松間,南應皇后已是上前虛扶住她的手腕,毫不吝嗇的稱贊她:“玉承明珠,花凝曉露。依我看什么滴血認親都不需認了,只瞧著這雙眉眼顧盼流波,便十成十像了國君?!?/br> 她回頭,朝著落后一步的丈夫笑說:“是您的女兒萬萬做不得假?!?/br> 樂嫣若無其事的將細腕自皇后手中抽回。 又聽皇后好似毫無芥蒂一般,溫和問她:“你母親給你起了個什么名兒?” 殿外日頭正旸,天光從藤曼縫隙中篩落下來,落下滿地碎金。 南應國君眉眼沉寂,立身于碎金之中,落在她臉上的眼神透著寂冷和點點溫和,片刻后離開,并不見太多父女重逢的喜悅。 樂嫣腦海中茫茫一片,各種悲切痛恨錯綜復雜的情緒最終敗在現實之中。 她朝著南應至高無上的夫妻二人平靜地回答:“母親為我起的小字,喚鸞鸞。父親為我起的名,單字一個嫣?!?/br> 樂嫣這番話,至今仍不肯改口,叫皇后面色微頓。 反倒是國君并不在意這些,只頷首道:“過幾日宮中設宴,皇后領著她去,叫朝臣都認識認識?!?/br> 這是要為她認祖歸宗? 樂嫣心中只覺得諷刺震驚,更加惶恐難安,仿佛被置身于火海之中熬煎。 卻也知自己如今身份地位全憑國君施舍出的那點愧疚和寵愛。 忤逆他對自己絕無半點好處。 皇后笑道:“國君不喜奢靡,北邊又打仗打的厲害,本不該如此隆重設宴的,這是你父親他垂愛與你。只是這時辰著急,你的朝服金印只怕都來不及,便也只能從簡了……” 國君眼中隨著皇后的話,浮現起柔和來,他并不太會展現父親的情感,甚至對她有些惜字如金,只道:“不過是些身外俗物,日后補上便好?!?/br> 他許是想再與她說些什么,可她已經很大了,她甚至已經要做母親了。 她生在九月里。 很快便是她二十歲的生辰。 若是做父親的能出現的早幾年,許面對的便是一個對他充滿信任和孺慕之情的女兒。 甚至如棲霞那般,任性放肆也不是不可。 可如今,樂嫣對這位名義上的生身父親充滿了陌生與敵意。 他們之前橫著的是已經抱憾離去的母親。橫著的是他身后眾多妻妾兒女,更是仇恨…… 橫貫著太多無法解開的死結。 她與他,注定做不成父女。 第105章 自那日之后, 朝陽殿中再沒見過國君,那位樂嫣名義上的生身父親。 反倒是朝陽殿中時常有宮中各處妃嬪攜子帶女來踏訪。 眾人心中對這位從天而降的帝女身世多有疑慮,奈何這位公主常緊閉殿門不出, 連這群她名義上庶母們的示好都不曾搭理。 宮中眾人冷眼旁觀幾日, 見國君對這位女兒似是感情淡漠, 未見恩寵, 心中多有不忿者便將這位公主對她們不敬之舉傳去皇后處, 奈何眾人也只得到皇后似是而非笑笑兩句話罷了。 直到宮宴到來,諸人翹首以盼, 才算是見到這位流落大徵多年的帝王長女。 東方天際露出魚肚白。 南應宮廷中一眾內監、宮娥早早緊張忙碌起來。 宮外一眾文武百官與朝廷命婦也早早等候在外。 諸人三五成群竊竊私語, 談論的不是旁人, 自然是這新認回朝的帝女一事。 這日內宴,諸人心知肚明是國君特意為自己流落民間數女兒認回所設的宴。 南北兩朝相隔千里, 如今又是戰起之時, 各處官道阻斷書信不通往來。更別提她們只是一群婦人罷了, 如何能知曉這位帝王遺落民間的公主過往? 反倒是這段時日多有從后宮中傳出這位忽從天降的帝女生性淡漠,不敬尊長的微詞。 甚至也有傳言, 這位帝女已經快二十歲, 長于大徵, 早先是有過丈夫的。 如今兩朝爭戰, 死傷無數,想來日后亦是不死不休之局…… “你們可曾聽過這位公主過往?怎的據傳是從大徵回來的?鄧公親自迎回來的?” “呦, 你沒聽說?我可是聽我宮中的meimei說,這位公主是已經成過婚的婦人了……” “這倒是奇了, 連我丈夫都朝我嘀咕, 鄧公遠在北徵宮廷為何會如此大費周章?便是帶也該是帶棲霞公主回來,那位才是皇后肚子里出來的, 太子同胞姊姊。且瞧瞧,怪不得這些時日朝中皇后黨羽頻頻發難鄧家,想來是極不滿意他入了東宮……” “這些年后族勢力頗大,文臣武將多有出自劉氏者,太子身邊那幾個官總視作自己家族門下囊中之物,如今平白被人分去了,心中能安穩才怪?!?/br> 眾人竊竊私語間,忽而內宮有鐘鼓聲大起,一聲聲明亮莊肅的鳴鐘聲自宮內傳來。 女眷們連忙肅靜下來,停止交談,一個個整理儀容整齊隨內侍踏入內宮。 這日宮宴當真是前所未見的熱鬧。 樂聲靡靡而起,如絲雨般纏綿,鶯歌燕舞,席間舞姬烏發編盤,體態玲瓏,長裙輕薄,□□雙腳魚貫而入。 身著露腰石榴紅裙衫,裙擺綴滿細密珍珠瑪瑙,舞動裙擺翩飛之時,在穹頂落下的璀璨陽光中閃映出各色珠光。 紗簾高卷,宮娥們魚貫而入,手捧金漆金盤各樣山珍海味佳肴瓊漿擺滿桌案。 眾人卻忍不住頻頻抬頭朝著宮殿看去,卻遲遲不見人來。 直到宮宴行至一半,這位傳聞中的公主才姍姍來遲。 一時之間,殿內舞姬樂師停止演奏,女眷們也停了交談,數百雙眼睛不由朝著大殿門前落去。 只見一人自華光璀璨金闕下走來,被諸多宮人簇擁而來。 穿著絳紫寶相花紋服,下綴暗花細絲褶段留仙裙,烏黑發髻上簪了兩朵重瓣芙蓉。 秋風無限,離得近了,眾人才得見這位公主容貌。 烏云疊鬢,粉面含春,豐肌盛雪,容色絕艷。 舉止間絲毫不見尋常女子雀登枝頭,初入宮廷的窘迫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