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為夫人寸心如狂 第120節
夢中不知如何一番撕心裂肺, 她一遍遍的哭泣, 質問她。 卻只能見到母親朝自己無聲無息落著淚, 一遍遍重復著當年的那一句。 “鸞鸞,阿娘對不起你?!?/br> “阿娘對不起你……” 一轉眼, 又是尸橫遍野, 無數她辨認不清的尸體。 “毒婦!罪婦!” “將她綁在通天柱上!將她焚燒祭天!” “燒了她, 老天爺自然就會下雨!說不定,戰事也能平了!” 那些尸體被馬蹄、兵車踐踏碾碎, 幾乎辨認不出生前面孔。一具具自淤泥中爬起來, 扭轉著身子, 沖她爬來。 樂嫣自夢中驚醒,渾身汗水濕透。她眼中有滾滾淚水落下, 透過她的指縫, 落在男人的寢衣之上。 而后她便再也睡不著, 一夜守在他床榻邊, 輕輕摩挲起他漸漸生長出的胡須,柔軟的指尖在他面頰上撫過。 皇帝數日不醒, 唯恐此消息傳出,顯陽殿中只幾個心腹之臣侍疾, 皇后常侍奉湯藥于塌側。 如今深夜一聽見內殿聲響, 唯恐離得遠了聽漏了貴人吩咐,尚寶德取來燈燭恭候在外。 隔著帷幕見皇后消瘦的面容, 他低聲相勸:“娘娘好幾日都沒睡一個安穩覺,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過這般,陛下這邊有許多太醫和奴婢守著,您先往側殿中歇息歇息……” 樂嫣揉了揉酸澀的眼,搖搖頭,便閉著眼睛撐著額頭,腦子里白茫茫的一片,想起身時一陣天旋地轉,好在扶著塌邊,許久面上才恢復了幾絲血色。 尚寶德被樂嫣蒼白的面容嚇壞了,唯恐這皇后又出什么差錯。 “娘娘,要不還是請太醫瞧瞧……” 樂嫣道:“深更半夜,別再驚擾旁人了,我這身子我知曉的?!?/br> 尚寶德見此也不好再勸,沒一會兒便送了rou糜羹來外殿。 “娘娘晚膳時只吃了兩口,如今深夜好歹再吃些湯羹,幾口也好?!?/br> 她聽著,也察覺腹中饑餓,便接過來rou糜羹。 誰料瞧見里頭油花花的飄著一層米脂,便連連擺袖,以手掩鼻。 “瞧著胃中泛惡心,快拿走吧,我不餓?!?/br> 她見殿外明月高懸,灑落遍地碎銀,悄悄起身漫無目的地在宮廊間踱步,游走。 宮人們只得遠遠跟在皇后身后,不打攪她散心。 這些時日,樂嫣聽著一個個往日再熟悉不過的人如今高舉清君側的旗幟,意圖率兵入皇城。叫囂著要誅殺自己,平息天怒。 她猶記得當年母親在世時,一個個對自己慈善有加王舅,王嬸。 如今想來,就像是在昨日一般。 可今日,又是這群人翻起自己那不堪的身世,甚至辱罵自己的母親,企圖逼死自己。 她覺得恐懼,可并非恐懼一死…… 她很難過,不明白為何一夕之間一切都便了。 她想宣召父親,可如今朝廷動蕩,她甚至連宣召樂蛟的勇氣都沒有。她不知曉,亦不敢知曉,不敢面對樂蛟…… 樂嫣仰頭瞧著月色,靜悄悄的禁庭似是另一方世界,外邊的嘈雜喧囂傳不進來,她的喜怒哀樂,在大勢面前都不值一提。 沒有人會在意。 以往她并不覺得這里可怕又冷漠,只是如今才恍然身處那個最真實的宮廷,因為……給她喜樂,將她護在身后的那個男人,倒下了。 樂嫣鼻頭一酸,唇齒俱是苦澀起來。 宮中岑寂,滿殿的燈火昏暗,在這透徹素華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樂嫣緩緩抬眸,卻見一個小孩兒赤著腳坐在宮廊上,也不知偷看了自己多久。 如此深夜,他甚至沒有穿鞋,想來便知是從含象殿中擺脫了他那個胡人侍女,偷偷溜出來的。 “娘娘再哭?”步度根眼眸中泛著迷蒙,仰頭看著她。 樂嫣還未說話,又聽他問:“你弟弟呢?為何好些時日都沒見他?” 樂嫣抿唇,笑道:“這些時日宮中事情亂,索性便不準他來……” “噢——”步度根長長哦了一聲,忽地揚起唇沒心沒肺的笑。 “那你哭是不是因為宮中亂?因為皇帝他快要死了吧!” 樂嫣聞言,面色大變。 她看著步度根,她還是頭一次如此討厭這個小孩兒,冷聲道:“誰亂傳的話?胡言亂語!你若是在妄議天子,當心本宮拿你治罪!” “陛下可不會死?!?/br> 步度根第一次被她如此嚴厲的呵斥,他有些傻眼,許久才悶悶道:“你騙人吧,我每日都在樹上蹲著,以往每天都能瞧見他的身影,如今可是好些時日了,連人影都沒見?!?/br> “那就是你們的太醫是廢物,連個人都治不好,哪里像是我們那里,赤丹朱什么病都能治好……” 樂嫣冷笑一句:“那你上回得了喘鳴,怎么不見你家赤丹朱給你治好了?” 語罷,她理了理裙便自顧自回寢宮,“好好待在你的含象殿內,如今可沒人能顧得上你,再亂跑出來,當心又跟上回一般!” 小孩兒被皇后這話氣的臉皮通紅,緊緊抿著唇生悶氣,許久才想起來什么,赤著腳追去皇后身后。 “娘娘娘娘!” 他大人有大量,也不計較皇后方才兇了自己,反倒急匆匆道:“你等等……” “你跟我來,赤丹珠她說有好東西要給你?!?/br> …… 一連數日,宮中重重戒嚴,出入只看令牌。 整個禁庭宛如一座牢不可摧的城墻。 便是長春宮亦是里三層外三層,連太后也無法傳消息往宮外去。 深夜中,太后依舊難以安寢。 往日風韻猶存的太后,不過幾日間便兩鬢生出華發。 她端坐寶塌之上,神思難安,一會兒問起朝臣風向,一會兒問起顯陽宮中的皇帝。 得到的自然是一個比一個不堪的壞消息。 屢有朝中重臣直言,請皇后赴死以平息民怒。 太后聽著面容寡淡,不辨喜怒。 待聽到襄王打著誅殺妖后的旗幟率兵入京,太后憤怒起來。 “聽聞那些人叫囂著什么獻章太子嫡長子?當真是相鼠有皮人而無儀!當年若非先帝功勞,只怕如今大徵的江山只拳頭一丁點兒大!莫要以為我不清楚他的心思,誅殺那狐貍精是假,圖謀皇位才是真!我兒便是去了,這江山也輪不到他!” 眼看皇帝病情一日重過一日,太后從最初的白發人送黑發人悲哀徹骨,到如今不得不為了自己,為了陳氏打算一番。 她們陳家這等外戚,與皇帝榮辱與共,如今若是圣主駕崩,襄王登基,只怕第一個遭到清算的便是陳家…… 兒子無嗣,若依慣例必當從宗室子弟中選一個幼者立為新帝,而后,論理便是皇后輔佐幼帝臨朝監國。 奈何后族不顯,如今又是如此聲名,自然無朝臣敢鋌而走險擁立皇后勢力。 反倒是陳氏一族,根深蒂固,又出陳伯宗這等大將。 第96章 修好了 翌日, 顯陽宮。 一群身著玄甲的士兵狂奔入殿,朝著禁衛都統稟報。 “報!宣政門下,孫相李大將軍朝顯陽宮而來!” “放肆!他們一介臣子焉敢強闖圣上宮殿!將人盡數攔于殿外??!”高彥昭一聽, 當即破口大罵。 他連續數日守衛禁中, 甚至未曾歇息, 如今聽聞這些消息, 不見絲毫遲疑, 緊握佩劍便領著數十禁衛跨步往宣政門去。 遠遠便見以孫相為首的朝臣身著公卿長袍,手持象笏往顯陽宮而來。 “老臣聞天子有難, 欲以己身代天子受過, 以平天怒民怨。二來, 是為參拜皇后而來,老臣請見皇后?!?/br> 高彥昭面容沉重起來。 孫相乃是朝中重臣, 三朝元老, 滿朝文臣中有半數都是孫相門生。 這般功勞的臣子, 又是皇帝帝師,本該是堅貞無二的?;庶h, 他不信這位相爺看不清如今局勢! 本就局勢紛亂, 他不來力挽狂瀾, 還來作甚!以自己老臣之身來請見皇后?究竟又是鬧得一出什么明堂? 見皇后作甚?只怕是來逼迫皇后的罷! “相爺想來是糊涂, 這顯陽宮沒有天子親自傳召如何入得?您欲見皇后,往坤寧宮處遞折子, 后署自會傳遞上去?!?/br> 孫相置若罔聞,表情凝重, 抬頭看了看天, 見依舊烈陽當空。 “天子危難,百姓水深火熱, 正乃朝廷危急存亡之際!老臣欲以己身代天子受天譴,以平天怒民怨?!?/br> 語罷,他決然褪去公卿袍,解下相國帽,朝宮階前俯身跪下。 一頭華發烈陽中更顯花白,在這崢嶸巍峨的顯揚宮前,猶如蜉蝣撼樹,叫人瞧之動容。 孫相七十有三,這般年紀在滿朝中只怕尋不出第二人來,便放眼整個大徵,能活至七十上頭的老者又有幾人? 他是良相,更是帝師,不知是多少臣子心中不可詆毀的神明。 如今卻在這般的年紀,為扶大廈之將傾。 毅然隨著孫相這一襲動作,叫在場諸臣神情動容,更是紛紛隨他跪下,有樣學樣。 宮人們多有動容,忍不住便勸:“相爺乃首相,如今朝中大小皆是由您主事,您萬萬不可傷及自身才是!” “是啊,便真該平民怨天怒,也不該是您!那位可還在這坤寧宮之中??!” “如今天象如此,要是也該是皇后自盡,平息天怒才是!” “如今朝廷危難之際,臣等請皇后出死斷亡,以效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