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宦 第9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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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灌進了深道,頃刻間就能把人淹沒。行至半路便看見那被營衛在左右兩邊牢牢架著的仲長欒,云卿安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顫唞得厲害,不知是被冷的還是被氣的。 云卿安卻在這時身體微僵,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回過頭盯著那墻上所掛之物,抬手欲取。這一下,便徹底讓岑衍和那掌管太監都是面色大變,“掌??!您這是……” 皆聽入耳,云卿安長睫微顫了顫,卻是什么也沒說。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間終是睡著了。 掌印素來對待他們都態度和善,少有苛責高語,又何時有過這樣的盛怒?岑衍心下一緊,不敢再作猶豫,迅速依言照做,扶著他就往外走。 今時所做,也只為彼。 云卿安卻猛地抓起桌案上不久前才用過的空藥碗重重摔在地,又沉聲將要求重復了一遍。 這樣的人憑什么還能好端端在這?自魏玠走后,細查翻出的全是他們的劣跡,投機取巧,損害外交……先前恰被趕走,陰差陽錯地躲過一劫,仲長欒現在竟還敢想著回來,就為了貪圖那點不干不凈的家宅財物! 這些毫不例外,都是司馬厝極其痛恨的行為。若是讓他回來知道了這些人干的禍國殃民事,見著自己苦苦守護的太平祥和被暗中搞得烏煙瘴氣,該是會有多么的難受心痛? 仲長欒終是越顯慌亂,在其步步逼近時,身體雖被摁著動彈不得,可嘴里仍是嘶聲地喊著:“此因老人家跟隨不孝孫顛沛流離,拮據狼狽,面臨著諸多困難,故出此下策!還望掌印憐臣下急需資財贍養祖母的份上,且留情……” 岑衍聞言只得放行,難掩憂心。 “鏘”的一聲,長劍再不遲疑地迅疾揮出,直沖要害。 仲長欒死死瞪著眼睛,在倒地后,徹底斷氣之前仍在低聲呢喃:“可、可侯爺也曾說過,好歹會給我們放一條生路的……” ——“外邊不平靜,還是往京城回,那里才是升平?!彼抉R厝漸漸轉過身去,對他這般說著的時候,口氣是這般肯定,如盛朝暉讓人信服。 故而也就順著指路去了,可皆是定數。 云卿安的眼睛微瞇,毫無慈軟地看著那道劍傷在上深深割裂,像是個可致盡毀一旦的血紅篩漏,仲長欒那斷線的軀體在痛苦無措地蜷曲顫動著。 一如他往日在金鑾殿內,承受著來自司馬厝的那一劍。 “把這人給抬下去扔了?!薄ぁぁぁ皲蹁醯?,眼眶不知不覺中潤了一片,又有什么污穢東西飛濺在了他的衣擺上,云卿安卻完全來不及擦拭。 他真的,有些倦了。 被拖下去的死人圓目未闔,膽戰心驚的宮侍繃如驚雀,蜿蜒而下的血痕斑駁丑陋,似是鎖在了這里每個人的脖頸之上,遷怒般地帶去看不見的劍傷。 錦繡宮闕近在眼前,殘局無處可收,清絕孤立之下,是一如既往的陌生遙遠,那新鮮而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 司馬厝倏地停了本急往前邁的腳步。 微側過臉時,那一幕便直直撞入他的眼底,連同風燭殘年的遲暮哀戚之景接連浮現。 此時方覺,他曾橫刀策馳,不過是走馬觀花,看無可奈何,霜復染白發。 時涇被雷劈過似的忙別過臉,走上前去剛好擋住司馬厝的視線,率先沖前邊開口喊:“云、云掌??!是咱爺日夜兼程地第一時間趕著進宮來……” 劍自手中無力地脫落,云卿安脊背一僵,回過眸時,才終于慢慢地敢相信自己所見所聽。他好像踩在了濃霧之間,所有的觀感都是遲鈍的,總窺不真切司馬厝的神情,唯有不斷向之挪步,低眼時才能看著彼此的距離終得以就這么越來越近。 “司馬,你來看我了……” 云卿安再也顧及不上旁邊的任何人,只是上前環擁住司馬厝,手也順著他的臂膀滑落至彼此指間緊緊交扣,觸碰到的是相同對戒。 私定得無聲無息,兩廂一致。 仰臉欲吻而沒有被推開時,且作可應的前兆,那一點撲騰上來的甜蜜雀躍還未及在云卿安的心里擴散就忽地消失了。因意識到自己衣裳上的血跡會弄臟對方的,他訥訥地后撤,垂頭只是懊悔。 該怎樣做才能補救? “卿安可知,從前方傳來的戰報?到了這個時候,朝廷總能收到音訊才對?!彼抉R厝對此全無理會,只是將手按上云卿安的雙肩,迫著他抬頭目光相對,追問時語氣難掩急切,道,“可知北線諸地的備戰情況如何,接收到的各州傳訊和戰略布置又是怎么樣了?那些戰敗地區的百姓之境可還能夠自處……” 云卿安猛地怔住,肩膀上傳來的力道讓他有些吃痛,不自覺地發出吸氣聲。而他分明能夠清清楚楚地在司馬厝的墨眸中看到,自己的惘然迷惑徹底暴露。 還未到下一刻,便已經是無地自容。 烽火告急,軍報可都是無數快馬跑死在千里迢迢之上傳遞回京的,隨之承載的,是各地州官在傳令奮力抵抗時的心急火燎,是以千以萬計的生民在陷于水深火熱中時的急切企盼…… 可這僅僅是薄薄的信封,匆忙拆開一些簡略過后,疊在少人過經的御案之上,輕如毫毛。 不是云卿安不記得了,是他根本就沒有如何將之放在心上,那里早就擁擠得塞不下。他輾轉難眠,焦慮不安,可那只是場自私自利的愚蠢笑話。 滿腦子都是覺得司馬厝會怨他拋棄他,一直想著的,都只是怎么該跟司馬厝解釋在金鑾殿出現的那幕,如何能讓對方相信他,可措辭嚴正而蒼白難言。還有別的什么呢?想告訴司馬厝,病痛難捱,渴望一點點的心疼憐愛?;孟胫际侨绻梢缘脑?,他們的日后……也一直想要問問,戒環與聘。 可他無論如何,都是啞口無言的那一個。 “我……我這便替你去看?!痹魄浒财槺荛_了那能令他感到刺痛的目光,掙脫欲動卻被摁住了。 “不用了?!彼抉R厝將視線從云卿安的發側越過,落向其后的岑衍,口氣冷硬道,“為你們掌印分擔些重勞,把與軍情相關的折信都一一篩選出來呈于我,堆積落下的時艱難事也一并予我過目,遇批示下令,則無須辯駁?!?/br> 岑衍等人一時間面露難色,俱是未動而等著云卿安的態度。 司馬厝自是知道他們所想,以交扣的手牽動著云卿安,令他背過身去不得不正視著岑衍所在的方向,隨即稍低下`身,聲音便近響在他的耳后。 “卿安,你說我這算不算越矩?!?/br> “這些日子,你做了些什么?”提劍殺人…… “這不是在替我,別讓京城落得像濟州一樣?!?/br> 是帶著沉重的疲憊。 前線戰況不明而多半是兇險萬分,緊急難怠,民眾人心惶惶,如何能對這很松懈大意?急迫得根本就顧及不過來又怎么理會個人私情? 云卿安薄唇微張欲答,卻覺有剛劃過臉上冰涼的淚趁機滲進口中,竟感澀意。 才意識并確認了什么,卻只剩后悔和自責。 司馬厝何嘗沒有對他付諸信任,劍偏過后選擇為他遮掩、隱瞞不發的做法便是如此,疑慮重重,在難有證據而承受壓力重大的情況之下,仍是這般偏向于他,這其中又經過了多少的考量與掙扎?愈深愈切。 可他卻是,因患得患失而耿耿于懷,致令其失望,有負重托。 都在這場局里繳了械。 (本章完) 第104章 塤聲咽 一聲舅舅。 傳來的不是捷報。 節節敗退是從司馬潛于要地失防的那一戰開始的,幸得后方其他守地邊將率軍早有預備地竭力相抗,才堪堪不至于使得北邊防線徹底大潰,可是這死死堅持而下的防守也不知道究竟能支撐到什么時候? 或許能有數月就已經是老天開恩,更詳細的情況則無人得知了,而那位九五至尊靠著所謂“龍氣”謀事又是怎么樣,則是連同戰局一般撲朔迷離,多覺兒戲。 涿東、連平三郡等地接連緊急派遣回京的人,也算是恰立于澧都那權遷漩渦的外圍作了見證,卻偏偏似乎還能維持著衣帶不沾半點,反正左右奈何不得,都知如今是誰在朝中獨攬大權。 分明是急如火燒,可想要合作支援,也還得朝廷經走程序商議過后同意方可。 京城仍是尤為平靜,過往不驚,恰有明霜照前路。 “侯爺你可是有所不知?!闭缭尥匀恿隧\繩,嘴里邊沒滋沒味地道,“涿東邊地苦秋不比京都這里興盛,折膠胡馬壯,窺得邊將怒。每逢此際總得戰戰兢兢,別說生怕自己在睡夢中被敵國人擄走性命,更怕頃刻間盡喪一年的收成,甚至無法給自己尋個周全安身之處!” 司馬厝隨他一同走著,移了移目光,正視著前方,道:“朝廷是該增強防御以減少邊關的損失,募兵調軍,駐扎抵御侵襲。這樣一來,壓力也能大大減少,而這恐不僅僅是防秋時候才做的事?!?/br> 這就需要有人長期專門負責籌集軍備物資,四處募兵,統一籌劃,其重視程度等同于戰備??赡壳耙泊_實是在率軍準備防戰,和羌戎的戰爭是與誰都脫不了干系。 甄元洲聞言,苦笑道:“話是這么說,可這事都提了多少回?年年的防秋也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去了,現下也不例外。侯爺難道覺得,云掌印經手過后就能有了盼頭不成?” 司馬厝不答反道:“此一時,彼一時,流動狩獵才是最該提防。敵賊常打著幌子活動,一旦發現戍卒不多,就會立刻把狩獵變成侵略,今日敢搶我朝邊境百姓的糧食,明日他們就敢攻城破墻?!?/br> 只有朔雪馳騁,可使之填白。 司馬厝的腳步頓了頓,他沒有急著答復,只是偏頭稍作打量。 時涇心頭微顫,竟是一時間不能言語,將陶塤鄭重地捧到面前,而后故作輕松著澀聲說:“行!小事而已,想聽什么時候都能聽。我好歹還有兩下子,不至于像爺一樣,袖子一捋就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1]” 司馬厝沒有多言,只是定定地看著時涇,語調近乎誠懇,說:“還想再聽聽,成調就行?!?/br> 時涇眉梢輕挑,笑了聲說:“行得正,不留神撞上去了,這我也沒轍?!?/br> 時涇瞇著眼睛去盯上空的飛鳥,忽而被刺痛般的低下頭來。 如果一個國家不能給百姓提供強有力的保護,則會讓更多百姓對其失去信心。久而久之,馭民力度就會大打折扣。 甄元洲尷尬地笑了笑,說:“也就侯爺這般知人深淺,可我甄某未必這么信得過他云掌??!” 這樣的事必須得辦好。 質疑之意是格外明顯。 時涇跟在司馬厝后邊,不滿地小聲道:“甄元洲就是不受待見慣了,見人不是倒苦水,就是都帶著股不服氣挑事的勁兒?!?/br> 司馬厝不以為意道:“那你見著他記著繞道走?!?/br> 論起涿東,只知道寒門徐氏,不聞甄氏一二,好好的士族被排擠沒落至此,常有怨懟也是情理之中。 “這就不勞你來cao心?!彼抉R厝大步越過了他,語調有些冷,道,“該擔起的責任誰也都推卸不掉,該少的一點都不會少?!?/br> 甄元洲仰著頭,嘆了一口氣,說:“任重道遠。整天提心吊膽地防著被人洗劫,也實在有損形象,沒法揚眉吐氣總是窩囊。而且,若是一朝不慎有哪地被占了便宜,不但拿不到當地百姓提供的賦稅,還要拿出依靠朝廷財政收入去補貼,怎么看怎么燙手的山芋有誰樂意去接?” “爺還是回去吧,別看了,說這外邊日落就兩眼一抹黑的有啥……這!這東西什么時候被帶來了?爺您不是不喜歡這些玩意,曾揚言要賣了換成彈弓來玩么?”時涇低頭看著手里那司馬厝剛剛遞過來的陶塤,不由得驚呼道。 已經離得遠了,司馬厝沒有再理會他。 為叔所贈,可惜他技藝不精。 發白胄甲沉沉壓在甄元洲的身上,顯得實在有些滄桑狼狽,可這也是道不清究竟來源于何處的。若說戍邊勞苦,也未必就是這副模樣。 未知一路走了多久,眼前不見那長長的宮廊穿堂,回環曲折的流光到了寬闊的地方,非但沒有大肆鋪展而是盡數消失了。故而那連著天際似的邊線都顯得有些黯淡,或許只是錯覺,可當其映入眼簾之時分明現出了另外的孤寂,無止無境。又在堅基之上惴惴不安著,不可言說的擔心困在了那小小的一個黑點里。 —— 送到司禮監的傳物都被錦飾緞布妥當的包裹著,顯得很是講究。 其中收納的這些東西倒也可說是尋常,如同俗老留給后人之物,可細察之下便覺有異。普通寺廟制售不出這般精巧重質的平安符紙,屋宅地契所示可是京郊里極好的地段,貴重的很。偏偏那看似最不值錢的百家米又最是沉甸甸的,平日里哪戶人家有病孩,其長輩則挨家挨戶地求得來,渴望可以借此祛災辟邪…… 是這樣沉的一番心意,可現在才到,便是已遲。引得驚疑不已,而無人敢去探究這究竟是誰送給云掌印的,可是除了魏玠還能有誰? 云卿安只淡淡對此瞥了一眼,正想叫人將之都拿下去燒掉,卻目光微凝,終是未能這么做?!ぁぁぁO為蹊蹺有異,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封信件,表面墨漬仍未干涸,在他面前掉落時現出寥寥幾字:親啟,約見。 藏收未語,云卿安心下漸沉。 黃土干裂,沒有白幡。 召易之本想無聲無息地把幼子尸體給埋了,卻未能如愿,不知是從哪走漏了消息,竟讓云掌印知道了這件事情。他只得跟隨著其他族民,一同在云卿安臨至時恭敬地上前行禮。 云卿安低眸,沉默地注視了他好一會兒,那神情說不上是苦澀還是悲哀,整個人都似乎是在那搖架風鈴聲響起的同時,一同暗啞下去了。而后才說:“為我之過錯,欠下的,永遠都還不清了?!?/br> “公子何出此言?久久未能徹解蠱患實在是問心有愧,犬子能做試藥之用,是他的福氣……”召易之心頭一跳,迅速道,“承恩未忘,愿竭以報?!?/br> 旁皆動容,緘語上前將召易之扶起,躬身表謝,目露凄然。 待周邊其余人都退下了,云卿安緩緩伸出手腕給他把脈,直入主題道:“還請據實相告,我是否可以給自己掙回這條命,是否可以單為自己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