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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宦 第86節

    呼延捷眼睛一亮。

    這般的話出引眾驚,未免想的太過于天真。有人下意識地想要出言質疑,卻被呼延捷示意止住了。

    也鈦的語氣帶著嘲諷,他又想起曾在那明殿之內看到的可笑一幕,道:“與其說是深攻,我看他們更傾向于守著躲命圖安生,所以,斗膽得此推斷。這樣虛張聲勢,落到不知情的人耳里,能得的聲名好聽一些,國民都當膜拜的萬歲爺有通天的能耐,勇猛無雙?!?/br>
    “愿聞其詳?!焙粞咏菡f。

    “意圖讓雙方都給彼此賣個面子,裝個樣子出來?!币测伣忉屨f,“只要我們配合一二,呈現敗局,好處少不了,姓魏的這回可是打算把老本都掏光出來了?;蚩蓪Υ思右岳?,將計就計,打一個出其不意!若是能把乾皇擄來……”

    這下壓攻為虛就是確認無誤的事情了,左右之人聽聞魏玠的做法,皆是面露鄙夷。

    在場有人仍是帶著懷疑。

    也鈦見此,輕飄飄地又加上了一把火,篤定道:“自大清高的人,總是不屑于一顧。蒙昧的人,倒是觍著張狗臉。天將可知,魏玠那兩面三刀的東西可是傳話過來了,要與我等好好聯絡聯絡感情?!?/br>
    多年之前,大乾就有邊軍不可超過十五萬軍備的命令,無非就是為了制約。只要乾國皇帝在軍中發號施令,迂腐的司馬潛必定會聽從,這樣他根本無法發揮出朔北軍應有的實力。

    也鈦依言起了身,說道:“我認為,此次大規模的乾軍集結或只是徒造聲勢,根本就不足為懼?!?/br>
    出了這樣的禍害,也實在是他們舉國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他心中清楚。

    同司馬潛對峙久,也能覺其作風穩妥為上,很難從中挑出漏洞差錯,如此一來誰也討不了好,因而陷入僵局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可若是真的迎面相碰呢?人數上的壓制終究是道難越的坎。

    呼延捷沉吟片刻,往后靠了靠尋個更舒服一點的坐姿,嘴角邊掛著冷笑,說:“通史大人所說倒也不無道理。話說回來,該有的應戰準備還是必不可少?!?/br>
    勢必要摧枯拉朽。

    ——

    元璟帝陷入圈套遇險發生在剎那之間,消息傳出時,下懼心驚。

    晨中濃霧尚未消散,鼓聲號角大作而軍隨之出動,與此同時,急急趕來的司馬潛令下,兩翼騎兵呼嘯迎擊,重甲步兵亦是勢不可擋,跨著整齊步伐如山岳城墻般的向前推進,恍似黑色浪潮平地席卷而去。

    “敵襲,保護皇上!”驚聲伴隨著火光沖天,纛旗在風中幾乎要被吞噬,雜亂之中,羌戎的一支鬼魅精兵影子若隱若現,彎刀仍發著嗜血的寒芒。

    雖被眾兵掩護在后,前排不斷有人倒下,李延瞻早已被嚇得瑟縮不已,腿腳發軟幾欲癱倒。

    司馬潛神色凝重,馳馬深入,在亂中幾經搜尋方才心下微松,沉聲大喝,護衛們應令突破而入將李延瞻所在之地重重包圍,手持兵器嚴陣以待。

    所幸及時,這支護衛隊曾經過特殊訓練,他們面對奔襲而來的精兵眼神中沒有絲毫慌張,秩序井然地組成專門對抗騎兵沖刺的槍陣。

    不過短短半柱香的時間,卻幾經廝殺相抗,刀刀見血。

    已失利機,馬上的呼延捷自然也認出了這個與他對戰多次的對手,知道這次恐怕難以得手因而也不打算再做拖延,他隨即拉緊韁繩調轉馬頭,大吼一聲:“撤!”

    隨其離開,周邊大火也已被撲滅,司馬潛領眾人陸陸續續在李延瞻身邊匯合?!ぁぁぁん@魂未定的李延瞻望著面前的一片狼藉,被人扶著不住地扭頭干嘔,眼淚都要流出又被他硬生生忍下憋回,他哆嗦道:“魏……魏大伴何在?”

    魏玠的臉白了白,顫巍巍地從旁邊兵卒的圍護之下行出,在李延瞻跟前撲通跪下道:“回皇上,臣一直陪伴在側,隨時待命為陛下效犬馬之勞?!?/br>
    “你個混賬東西!”李延瞻對他一反常態,怒目圓睜地指責道,“可記先前如何與朕商?既勸言羌賊已降,相邀談判卻之不恭,朕紆尊至此竟遭劫兇,你該當何罪?”

    魏玠忙故技重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辯解,哭訴自己的委屈。

    這次說來也確實是他罪責難逃,而怎么想怎么感覺冤枉氣憤。羌戎人實是背信棄義的小人,冷不防就被擺了一道,出乎他的意料。不過他沒法將此直說。

    “多虧愛將救駕及時,朕定有重賞?!崩钛诱昂藓薜氐芍韩d,而后轉臉對司馬潛道,仍心有余悸。

    司馬潛已翻身下馬,施禮說:“將臣職責所在,萬不敢貪功,讓陛下受驚了?!?/br>
    李延瞻正色打量他片刻,心里稍稍定下來。果然是軍將特有的鐵血與剛毅,眼神滿是冷靜堅定對敵時又帶著慍怒,想來也定能護他無恙。

    司馬潛忽而看向一旁的魏玠,朗聲道:“定退羌敵,陛下不必擔憂。不過臣探查到一些事情,事關重大,還請陛下明鑒?!?/br>
    李延瞻見他神情嚴肅,不由得心下一緊,忙說:“有何異處,快詳告于朕?!?/br>
    魏玠拿眼偷瞟他處之時僵直了背,忐忑不安,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果聽司馬潛字字鏗鏘道:“這幾日臣派人暗中探訪,覺察我城所屬的商隊有大規模北上的跡象,其押送的物資多是北境稀缺之物,故猜測恐出居心叵測之輩,意欲趁著戰亂與羌族交易,助敵氣焰。更甚的是,遇拷問則稱奉專令行,我現下倒是要替泱泱國民問上一問,魏公公對此作何解釋,安的又是何居心?”

    此話一出,司馬潛逼視向魏玠,所指為誰明然。聽到這番話,李延瞻也是知其中的端疑,面色不悅,“此話當真?”

    既敢直揭,定是手中有了證據,輕易撇不清。此番本是安排得妥當,如何會接二連三出此惡事?或是內鬼出賣,或是遭刻意針對,皆不明朗,諸多懷疑,此事若過,不可不回頭查查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盡管心里越來越凝重,魏玠還是強壓下慌張,腦中電光火石間諸多念頭閃過,他后干脆一咬牙認下道:“陛下,雖是如此,但臣絕無二心,示意商隊押送的物資也只是一些無關痛癢的棉花而已?!?/br>
    “棉花而已!北境環境惡劣,常年冰雪覆蓋,我大乾兵士有著棉衣才得以在此生存,而羌族每年冬天難捱,故成我等優勢?!彼抉R潛疾言厲色逼問道,“這難道也是在你眼里無足輕重的東西?是要將我等置于何種境地?”

    “魏玠!”李延瞻咬牙切齒,提腿就踹。

    “陛下息怒,且聽臣言?!蔽韩d愣是就故意不躲不避地受著,一時間隱忍委屈盡現,其后方理直氣壯一般地解釋道,“臣雖明面上是要將棉花販賣給羌戎人,可是陛下您也知道,羌戎制作之業向來低劣,要想把這些棉花做成棉衣需要花費不少功夫,而這一舉動還可以讓那些頭腦簡單的敵族放下戒心。我們只要在這期間將南羌攻破,為日后征戰北羌奠基,揚我國威,自然可以沒有任何損失,還能平白換來不少的物資擴充軍備?!?/br>
    言罷,他又重重地磕了個頭,大義凜然似的說:“陛下,臣并不怪罪司馬將軍打亂了臣的計劃,只怪臣自己沒有提前告知于人,這才引出如此鬧劇。無咄咄追究之意,只望能還臣一個公道!”

    巧舌如簧最為難纏。

    看著他這副模樣,李延瞻的神情終是有了松動,緩聲說:“你先起來?!?/br>
    司馬潛又哪里比得過老謀深算在朝廷上摸爬滾打過的魏玠,好不容易抓住了對方的把柄,不想三言兩語就被駁回來,連板上釘釘的證據都還沒有來得及亮出,他心有不甘:“陛下,臣……”

    還不等他的話說完,一旁的魏玠急忙打斷道:“陛下,朔北軍可是在這周圍修建了臨時營地,他們護衛不利才讓這些精兵闖進了這里,甚至還讓陛下您受了驚嚇,即便您寬宏大量對其護衛不周不予追究,可也萬萬不能再給什么獎賞呀。若因情私,又如何整風肅威,令諸下信服?再者,又怎知其所為是否為有異心?畢竟賊喊捉賊的人多了去了?!?/br>
    這說得滴水不漏,魏玠就是要將此次的責任推卸出去,順便再把臟水往外倒。

    “異心”二字落在耳中格外的重。

    李延瞻的身子不由得顫了顫,他忽而又想起朝堂之上對他恨鐵不成鋼的趙建章,司馬氏叔侄二人……還有在出征來朔北路上偶得的一紙文書,上述“首將作天子”。來歷不明,但很多的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誰會是那個“首將”?他慌,真真切切的慌。

    “凡事都要論個青紅皂白,莫要妄加揣測!”司馬潛窩著火,聞言開口解釋道,“陛下,末將有責。這次的營地匆匆搭建之下布置得比較簡易,羌地趁亂點燃了幾座營房,末將先是去阻止火勢,聽之迅速帶著衛隊前來保護陛下周全?!?/br>
    魏玠眼睛一瞇,還要再開口辯斥,卻見李延瞻的身子無力地歪了一下,他忙討好著“哎呦”一聲急急上前攙扶,說出來的關切話簡直能熱到人的心窩子里面去。

    情常常在了理先,直讓李延瞻對魏玠的火氣又散了幾分,故而他只是停頓片刻,把氣都歇順過來了以后,擺手令退,“朕乏,事容后議?!?/br>
    他沒再把一個多余的眼神給旁人。明擺著是要把今天發生的事情擱置著。

    司馬潛的心沉下了一半,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告退,率麾下部將而去。

    素聞魏玠貪婪成性,恐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先前已經將深入出兵一事拖了再拖,實在拖延不下去,后只得將希望寄托在被自己派遣前去探查以尋轉機的任陽身上。

    暗中有助才能得此轉機,只是對方愈方宴是誰,目的何在,司馬潛心存感激但仍是對此無法得知。但當前也只能先行一步,看一步。

    沒有了風沙莽煙,視野仍是狹隘。所處隱蔽,自澧都皇城而來的信語不經兜轉,終傳至手中。及觀,司馬潛向來沉靜的瞳孔驟然一縮。

    寥寥字句,觸目驚心。

    “侄若反,叔可同?”

    (本章完)

    第91章 清寧引 “黃歷已落塵,何時作新

    雖不聞邊野號角聲,澧都城內也是生了些許細微的變化,空婦或得優待,白丁知強魄……身處戰時,鐵蹄也就可遠可近。朝廷即是天秤的中軸,當其令下,民間祈福,萬眾聚心,助吾軍威,莫敢不從。

    于是,各雜勞作一時止歇,移重于此,販邊天燈骨架和紙都在頃刻間售賣一空,被定于夜暮正時齊燃升以表誠意,來往之人也皆是神情肅穆似信徒。

    或許這些都是不及,將起的、難以窺得的宮中之景。昭王親率,百官加儀,靜焚禱告,請止暖樂,請戰烽火。

    然而,這都與此刻暫不相關。

    司馬厝在旁階負手而立,冷眼觀著侯府院內的這場逼供。

    雖在光天化日,手段也依舊是極為殘忍的,已不知維持了多久。賀凜的手中還捏著一根三折的刮刃鋼鞭,他手腕急動時,那鞭子就一提一落抽在庭中央被束縛住的那人腹部與后背之上,抽破了衣衫鉆進皮rou中,帶出碎rou血濺之時,其口中發出的嘶吼聲啞得遲鈍,而又忽時尖銳如芒刺入耳內。

    “最后再問你一次,與你交接的線人是誰,目的何在?”司馬厝的視線在地上那爛掉的銅儺面具上停頓片刻,他而后抬手,制止了賀凜的動作。

    察舫陵暗點近來諸多異動,既然其為昭王的手中刀,那就不可不重,哪怕是一點點的風吹草動,也可成為引撼全局的偏差。

    那人飽經折磨后似乎終于有了些動搖,他艱難地動了動眼珠,嘴唇被極力牽扯著微動,卻根本就發不出任何能被聽清的聲音來,只有“呃啊……”的寥寥模糊字語。

    云卿安輕應了聲,又道:“刑部那邊連日加快核程,對張從順一事的駁發重審已經出了結果,倒是沒有讓我意外。兩造越訴,告者遭笞五十,生事者杖百,因判定罪因為受他人教唆而被減責得以發邊遠?!?/br>
    司馬厝若無其事地別過臉去一剎,卻感云卿安將臉緩緩湊近他的耳邊,而沒有打算就此放過他的意思,氣息漸濃,聲音溫徐。

    [1]儒生無閥閱,所能不能任劇,故陋于選舉,佚于朝廷??梢娨话?。

    云卿安果如預地看到了司馬厝泛紅的耳尖,停留著盯了一會,后才正色道:“只是在各種功勛中,唯有戰功是最難得的,而且王朝不會一直打打殺殺下去,那就總要在其他方面多留給人建功立業的機會。再者,帝王之道,在于平衡?!?/br>
    “咔嚓——”是司馬厝過經時隨手折斷一根樹枝,聲響驚動了那只打著呵欠似的懶鸚鵡,它揚威似的昂了昂腦袋,終還是敢怒不敢言。

    “我雖不這么認為,卻也承認這確實是有著幾分道理?!彼抉R厝挨著他在廊邊欄臺坐下,接著道,“若在以往,唯軍功方可授爵,除了開國拓疆之臣,建功立業幾乎可以說全是軍貴才能參與的事。就算是號稱以‘耕讀傳家’的平郡文杰大戶也都因為無軍功于國而不受待見,不管家族傳承了幾十代、數百年,就算是高陽子裔或者上古賢王之后,也都不可能弄兩木頭柱子放家門口當作閥閱排面,不被重視優待也就理所當然?!?/br>
    司馬厝語氣平淡地說:“今時不同于往日,無怪得有的是人說攤上了什么樣的時勢,也就落得了什么樣的命?!?/br>
    “他們這是打定主意要對誣告一事避而不談,輕飄揭掉,不過也是,收贖或者發配駐軍為奴的代價不好承擔?!彼抉R厝說,“張從順果真是要廢了?!?/br>
    云卿安轉眼看向他時,清淺含笑,竟似畫卷陡然鮮活過來了般,道:“問出什么來了?”

    司馬厝眸光微動,令賀凜繼續審問,并喚時涇過來對著那人的口型盡數加以記錄下來,容后細觀。

    他隨即轉身,提步入了里苑。

    口風嚴緊難探,借著久虔先前所留囑才勉強尋了些門道,解開暗語轉譯出來也需要一點時間。

    值日光微醺,棠梅微掩住了一角屋檐,橫枝又斜斜地傾蓋在墻外,而散瓣落到回廊下,在一人發上打著旋,遠遠看著就像是一副淡雅的水墨畫。

    “為之夫人,與有榮焉?!?/br>
    司馬厝行到他身側,將梅枝遞過去,道:“難說,我讓時涇都先記著,等下你看看能不能找出點有用的訊息?!?/br>
    閥閱即是唯有靠鐵與血才能換來的榮耀,武侍出身之人,有大半輩子都是為了這個玩命。雖借著祖上的光,張從順摸爬滾打了多少年才爬到這個位置,其中有多么的不容易,恐怕也就只他自己清楚,重重跌下卻是輕而易舉。

    云卿安笑凝著他,目光里似乎帶了幾分促狹,道:“總兵說的是?!?/br>
    聞言,云卿安抬手在司馬厝的腰側刮了刮,仰臉正視著他,說:“你也這么認為?”

    無論如何都是兩方交涉相妥協得來的,到了這般地步,也不見得誰就真的能得什么好。

    云卿安沉吟少頃,說:“可這也未免太可惜了些。他好歹也是士閥出身,無論是立功還是犯罪,都要被移送文書記檔,好好的閥閱上有了這樣的污點,不說用來興耀門楣、光宗耀祖,就連往功拿不拿得出手都成了問題,今后張從順就是對此藏著掖著也再不能安穩?!?/br>
    “就因著這彰優顯貴的,人逢也都不吝嗇于給點薄面,就算犯事也哪有那么容易倒?不然當年我爹也沒那氣焰,也沒我敢在全京都的橫……”司馬厝說著話語戛然一頓,他忙側過臉去瞧身邊的云卿安。

    “你說的沒錯,確是如此。無論是何種勢力的一再膨脹,都必然引起權者的警惕和打壓?!彼抉R厝定了定神,道,“因此便有了以嘉先圣之道,宣招四方之士為名,論文德行褒。彼時的顏道為,說出的一席話可不比真刀真槍的份量低。只是真真正正的有才文士又能有幾個?大多是靠廣結朋黨以及相互吹噓造就出來的假清高,又恰恰是為了功利和官位?!?/br>
    矛盾就此而出,各看不順。

    云卿安輕蹙了眉,道:“若是沒有了尚武的優處,又該如何保證自身地位的長盛不衰?當名頭成了虛銜,錦繡榮華或就一夕間成了云煙,無遠憂則近患加?!?/br>
    司馬厝說:“遇戰則無暇分顧其他,就像我爹,都還來不及考慮到那一步就先行歸了西,馬革裹尸一了百了,不管怎樣他也算得上是省了不少周折綢繆的麻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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