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宦 第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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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來的人是不是殷無戈,他都必須走一趟。為回岸,為公道。 (本章完) 第86章 戰未休 急之所急。 朔邊的戰爭已經持續了數月,殺場已被清理過,而空氣中仍然是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自朝成立,邊軍雖說無法殺進寒冷的北境擊潰羌族,卻也將緣城各方看守得固若金湯。 烽煙臺是濃黑色的,此非彼。 “報!司馬將軍,大軍已經集結完畢,是否……”傳令兵急急地跑過來。 “且慢,我要再去勸一勸陛下?!彼抉R潛聞言,放下手中的輿圖走了出來。 他先是示意傳令兵原地等待,而后邁步走向后面的營帳,那是當今朝陛下所休。走在路上,烈日灼不化堅寒,司馬潛不由得回想起了三日之前陛下剛剛來到時的場景。 條件惡劣不缺兵卒在路途當中昏厥倒下,而坐在豪華馬車上的李延瞻喝著帶糖的西域葡萄釀是感覺不出什么不妥的,更何況還帶了貴妃前來做伴。 御駕親征,尤其是來了以穩固著稱的朔邊北境,說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上一代皇上英年早逝,元璟帝急急登位,且不說他對率兵打仗毫無經驗,連籌劃布局的心思也都還沒有應該有的縝密。 跟隨來的魏玠倒是老謀深算,可怕就怕在其小聰明都用錯了地方,一來到軍營,就慫恿陛下把主將司馬潛叫來重新布置作戰計劃,也不知究竟是不是這個理。這里終究是不適合被用來打算盤,也更承受不了滿盤皆輸的局面。 司馬潛不可不斟酌,不可不謹慎。 李延瞻仍是那副慵懶舒坦的模樣,隨意地揮手令司馬潛起身,卻也沒多看他一眼,而一人躬身站在一旁滿臉諂媚,自是魏玠無疑。 這時右邊首位的一位身穿甲胄的將士在司馬潛的示意之下,上前幾步說道:"回稟皇上,屬下為司馬將軍麾下副將任陽,已然奉命打探清楚了,呼延捷所領騎兵四萬,步卒八萬……” 李延瞻一時面露難色。 李延瞻左右搖擺不定,思索了許久才終于是含含糊糊地道:“所說皆有理,愛將且退,容朕考慮一二?!?/br> 表面恭敬卻也無可奈何,皇上一來就下了各種各樣的備軍命令,沒任何實際性的作用不說,只要沒有壞處也就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纱朔瑪鄡簯虿坏?。 帳房內燭光搖曳,司馬潛在通報得允后步入內,恭敬對著眼前人,道:“將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br> 魏玠也不過是剛剛來到這里,所知甚少,道聽途說罷了,且不說消息是否準確,竟還提出讓百姓幫守?以為仗著人多就可高枕無憂了不成?何其愚昧。 司馬潛眉目驟寒,對于這些身居高堂、不懂得戰爭殘酷之輩,他沒有作過多理會,只皺著眉頭看了魏玠一眼,便勸誡著皇上道:“臣經三思以為,深入作戰一事還需要從長計議?!?/br> 聽了魏玠的話,李延瞻心感贊同,直了直身子,轉臉對司馬潛問道:“那就好,準備得應該也差不多可行,如今可探清呼延捷其下兵力如何?” 誰也能聽出其中的不悅。 司馬潛不能退步,只得盡可能地耐心解釋道:“羌戎這么多年來都沒能攻入我邊,因水網叢林,本就限制了其騎兵的作戰效能,加之江河天塹難斷。反之,缺少騎兵的我軍在北伐時,也同樣難以適應,畜運不夠而更倚重內河之運,然現下時機實在不適。一來,通坦無遮蔽的平原便于羌戎騎兵馳騁,使我軍處于被動,二來河流結冰頗多,航運和作戰屏障之能大減,諸多不利。因顧大局,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司馬潛心下愈寒,沉聲道:“戰損難填,誰又能確保有失必有得?怕就怕在事倍功半,決策不可不重?!?/br> 四周寂靜了片刻,李延瞻抬眼瞧他,粗聲粗氣道:“此話怎講?” 顧著自己的安危才是頭等的大事。 魏玠聞言,在李延瞻身邊打了個眼色急急開口道:“陛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即使損失慘重,如若換得數十年安定,也是物超所值。到時候陛下也必定名流千古!” “皇上,如今羌族慫弱,我朝大軍若是長驅直入,守得安定指日可待呀。何須懼怕這些茹毛飲血之輩!” “哈哈好!區區數卒罷了,安敢斗膽挑事,朕定要他們有來無回!”人數不及,便判定懸殊,也不知是否片面。李延瞻卻洋洋自得,道,“那如今,守城內備情況是否布置完成?” 司馬潛欲言卻被魏玠搶先打斷。只聽他胸有成竹一般地說道:“還請陛下放心,水師三萬早已經整裝待發,破冰渡河也就是一聲令下即可的事,居庸城內已經全部戒嚴,五萬守軍也已經全部布置完成,如果戰事需要,隨時可以動員城內百姓上城墻幫守。防線就如同銅墻鐵壁一般,倘若南羌的賊人敢來,保管叫他們有來無回!” 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沒讓魏玠退,親疏一看便知。 司馬潛只得退下,出帳時和任陽對視一眼,回過身來只見其內影影綽綽如風花雪月,他難掩憂色,心下難定。 烽煙臺是焦黑色的,逢人過往時,會被添上一點料子,會是猩紅的?!ぁぁぁぁ?/br> 街道邊的成衣店不見了來往的客人,有的只是借著現成地,換身行頭前來辦正事的官屬役從。 溫珧很是拘謹,雖然是被熱情招待著的,他還是干巴巴地坐下對著門外守望了大半天,才終于是等到司馬厝這個大忙人回來,他猛地站起身來,說:“侯爺,我……” “聽說了?;I出些賑災銀錢不易,卿安費了不少功夫也才逼得朝官不情不愿自掏腰包,難為你一下捐出這么多?!?/br> 司馬厝先是示意溫珧不必緊張,而后隨意拉過一張椅子放在身邊落座,把腿腳上沾的泥濘擦了擦,抬臉認真地看著他道,道:“都該跟你說聲謝?!?/br> “不不不,不是的。云掌印如今下發田作新令,收編遇災流民入軍,侯爺還得忙著親自督行其令,立信于民。困難不乏,事關重大,我本就理當急之所急,能幫則幫?!睖冂虻椭^,顯得很是過意不去,說,“要論起來,我也有責任。州城百姓遭了難,白白挨了這苦頭,怎么也挽補不夠?!?/br> 司馬厝深深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太多了,死再多的百姓,也只是權官眼中的一個數額,不值一提般。同出一門,立場相對,也是少見,溫珧和那些人不是一路的。 溫珧忐忑地問:“涼州那邊的情況怎么樣了?” “經這一遭,攤販擺出來的書卷丹青自是全沒了,淹亂中護不住奢侈之物,就算是‘驚天神算,一卦六文’的算店估計也沒預料到還能有柳暗花明的時候。天災總要過去,人禍也能平,那就還會是一日三餐,飯飽衣暖,會好起來的?!彼抉R厝道,“駙馬得閑還在練武?” 盡管他只是隨口一問,溫珧點點頭,嚴肅道:“一直記著侯爺先前說的方法在練的,或許,也該是相較有了長進。讓侯爺見笑了?!?/br> 司馬厝自是沒笑。 “可我不知道這樣到底算得上是個什么水準,如果上了戰場,侯爺估摸著我這能殺死多少個羌賊?”溫珧小心翼翼地問。 司馬厝沉吟片刻,還是如實告道:“基本功可用于強身健體,過于較真,就會得不償失了?!?/br> 溫珧眸光漸暗,難掩失望。 司馬厝又安慰說:“征戰起將卒紛立,得清平世則生民不復憂。你不用有太大負擔?!?/br> 溫珧沉默了會。 蠢蠢欲動的想法又被暫時地壓了下去。他見過很多很多的圣人言禮義廉恥,見過被記載下不勝枚舉的將臣良績,可他連廝殺都未得見,怕是見了死人都會嘔吐。難道真的要放棄嗎? 溫珧埋頭理著自己衣袖落出的針線,又沒話找話一般地說:“我和公主……當時收到你們送的新婚賀禮都很高興,這一番心意,記下了的?!?/br> 司馬厝淡淡說:“不挑就好?!?/br> 淺敘止,溫珧臨別時糾結半晌,還是沒能把一些實情在司馬厝面前說出。 他一個窮酸駙馬而已又向來不愿要家族的財物,而這些捐出的錢其實都是榮昌公主拿出的全部嫁妝,她聽聞了消息便示意他這般做。她為什么要這樣?溫珧暗自琢磨了很久,最合理的解釋不過是其心善大方,至于別的,他能猜到而不想深究。 灰撲撲的人海中,溫珧踏出的步子像是向天而去的船帆,一兩聲的嗡鳴持續不斷。 “侯爺,久虔因故辭行,所往江薊關郡極上塢?!本抿瘉淼么掖?,神情帶著不容易察覺的凝重,他雖急著走,但與舫陵相對抗的門路也不能不交待,盡數相告。 “我留寫下的暗語標識就先收著,用的著就用,十夜絕陵想必是被昭王cao控以謀利的,先前魏玠遇刺也定與此脫不了干系?!本抿D了一頓,接著說,“至于云掌印,掩藏秦妃……” 司馬厝對此沒多意外,說:“他做的事情,我知道?!?/br> 久虔心頭一跳,一時間都不知道涌起來的是個什么感覺。關心則亂的密切關注,或是擔心相護的舉措,又或者是別的……難以妄論。 若是聽聞云掌印對此次涼州之事無動于衷,甚至是推波助瀾以求權官趨附,久虔也絲毫不會感到意外,可偏偏不是。 “早去早回?!彼抉R厝最終只如是說,不必多問。 (本章完) 第87章 將有作 最后的劍舞,不復驚絕。 太寧常偃,藩屬睢城。 暗夜廝殺起時,寥廓的昭王府室也在廠番刀下作了閻羅殿,無多懸念。 身后的火光似乎遠了些,曹聞中從偏門沖出,渾身被汗水浸得濕透,他暫時有了喘熄之機,筋疲力盡地背靠著墻大口大口呼吸著,舌腔中的濃腥怎么也吐不干凈,咳嗽著大罵道:“祁放!你這個爛心爛肺的卑鄙小人,不仁不義的混賬狗東西……” 他話還沒說完,連著偏門的暗巷突然被人扔進來不知是什么的東西,飛濺的溫熱液體撲到了他臉上。 曹聞中狠狠啐了一口,胡亂地伸手往臉上抹了抹,待看清楚時,只見地上躺著好幾具王府侍從的尸體,都被削斷了手腳,血rou模糊。他悚然一驚,用盡了余力拔腿便跑,恨不得馬上從這里消失。 一柄輕巧修長的軟劍猝不及防地襲來攔擋在他的面前,視則如遭涼秋滲骨,鋒尖破碎而愈添犀利,肅殺的劍光中映照出那一雙似含了笑的鳳目,猶非黑即白無他。 祁放后又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友好的,撤了劍伸手過去扶了曹聞中一把,云淡風輕說:“一時疏忽有所不察,竟讓曹兄險些葬身火海,多有得罪,料想區區小事也不能讓曹兄嚇破了膽才是?!?/br> 曹聞中狠狠盯著他,咬牙切齒道:“奉督主之令,有要事在身,可不是來殺人縱火供你消遣的?!?/br> 祁放聳了聳肩,不以為意道:“該做的正經事情可是一件不落,至于別的,也算不上什么消遣,曹兄誤會?!?/br> “爺,前邊出了事,實在難以管控,恐怕得勞煩您前去處理一趟?!睍r涇急著跑過來,連氣都沒有喘勻便在司馬厝身邊稟告道,“好一批下發來試用的耦犁耬車都被人扔石頭給砸了,他們嚷嚷著東廠來的緹騎存心損田,上趕著要去討一個說法。本來不算得上是什么大事,這一路下來有人不滿小打小鬧兩三回也是正常,過陣子就消停了,可是這回不一樣,接連出了好幾條人命?!?/br> —— 枯葉和灰燼成了最后的劍舞,不復驚絕??善罘乓稽c也不覺得同情,他收好了劍,自顧自般地道:“你就一直在這白白耗下去,做個孤苦伶仃的游魂,別等著我給你燒紙,我不欠你的?!畩Z滟’可用就替姑且你收著,多殺了幾個人,反正命債都算在你頭上?!?/br> 逼走了徐聿,又來個人牽制他。 紅楓霜居在焚燒中不可再留,塵鏡未經移出,就永遠地葬在了那里。初時無可奈何,后來有了能力和機會又為何不離開?癡心妄想,當斷不斷。 曹聞中站直了身子,眼神嘲弄,說:“你都做到這步田地了,還顧忌這個,不能吧?” “督主可沒有讓我們必須要手下留情,斬草不除根就是愚善,王府里的可都是昭王的手腳,沒有一個是例外,都死盡了也不可惜?!逼罘艤惤?,緩緩笑說,“只是,你何不再跑得快一些?這樣就沒有什么臟東西追得上你了,連我這樣的下賤貨色也都望塵莫及?!?/br> 聲音隨著暮色漸失,鴻影同劍鋒一道歸斂,未待破曉,稍縱即出。 曹聞中猛地想到那些斷了腿腳的尸體,身體下意識地作出相抗的反應,卻不料祁放只是借他的衣擺擦了擦劍上的血,露出那在這時才又堪稱是柔美的劍形弧度。 祁放笑容微凝,掩去了眸中難以言明的異色,若無其事道:“無事了,我已取得督主所要之物,令急傳送回京。此地不宜久留,曹兄若是沒別的什么事兒,也就不必留在這里看熱鬧了,燒焦的死人味可不好聞?!?/br> 這些日子以來,田作新法尚在推行,今派人手有組織地推廣新農具,指導在澧都皇城周邊的官壖地區率先試驗,而后以圖逐步推廣到關農和邊郡等地。若出了這樣的事情,發起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信動搖不說,鬧得大了還甚至會前功盡棄。 是她泠劍姬自找的,活該。 劍尖慢悠悠地晃過去。 所做即是盡毀昭王后路,把藩地其下勢力都暗中除掉或者收買威脅,將被幽禁者放出,破除行徑搜羅罪證……昭王若舉,定擁兵起京,若遭迫退則定還舊址,云卿安不可能再給他留下任何的,可以縮避喘熄而尋再起的機會。 “我得走了,這條路,我會走得比你好上千倍萬倍,不會同你這般愚昧無用。至于別的人,我會送他下去,你自己看著辦,別再心慈手軟了啊……”他在走開時嘴邊勾出一抹笑,像是天真的殘忍,“督主那邊,可是還用得著我,讓等急了不好?!?/br> 怪不得督主要用他,卻不放心去用,而是存了監管戒備之心。祁放行事雖然狠辣乖張,但確實極可稱用,樁樁件件的正事由他干起來都出不來岔子,再難也總能辦妥,他到了睢城也如魚得水,對這里的情況不加打聽竟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連對昭王府的構造暗道都似乎早就摸透了一般。曹聞中自認不如。 司馬厝倏地面色一寒,往桌面擱了杯盞,起身道:“怎么回事?” 若被舞起來一定很好看。不知這樣怪異的想法從何而來。 “那你好自為之,吸了太多臟東西進了里邊可是洗不干凈的?!辈苈勚欣湫α艘宦?,還是先行轉身離開。 祁放不動聲色地盯了他的背部一瞬而后再不理會,只是將視線牢牢鎖著不遠處的一個方向,所藏道不清是怨恨,懷念,又或者是別的。 祁放似乎很是滿意,視線在其上頓了片刻,他又壓低了聲音警告道:“督主很信任你,這我知道,但勸你最好不要亂嚼舌根,搬弄是非?!?/br> 時涇回憶起當時的場面,凝重道:“人一窩蜂地亂起來時就連是非對錯也都管不了這么多了,真有人故意往刀尖上撞去也都不稀奇,若不去制止他們,恐怕就連犁具都要被砸得不成樣子。究竟是個什么回事難說,民眾或許也是遭了旁人有預謀的唆使煽動,不然也鬧不成這般的情況。言稱的罪行真假難辨,還有的老婦控訴被廠番擄掠……這蠻勁兒簡直沒完沒了,反正更多的人都是罵其不可信,為佞宦之私舉而已,居心不良,逼著要云掌印親自現身給出一個說法,否則他們決不罷休?!?/br> 話語越來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