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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謫宦在線閱讀 - 謫宦 第73節

謫宦 第73節

    李延瞻又是劇烈地咳嗽起來,微緩后道:“隆興萬澤,噩纏夙夜,難以安穩。夢見前朝妖妃白嬙,夢見生民反叛,夢見羌戎賊軍相逼,夢見甘潼州府下土司禍亂……朕,甚是疲累?!?/br>
    “臣不是一直在這嗎,就在陛下跟前守著?!痹魄浒渤聊肷魏蟛藕藴\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暗霾繞上了睫羽,“陛下還想要臣,去往哪里?”

    雖岑衍說得語無倫次,云卿安還是聽明白了,直到這時他才真正地染上星點的笑意,道:“你也累了,夜間回去歇著,先別來當值?!?/br>
    岑衍連忙搖頭,堅決不肯同意。

    盡管現在一切順利,但魏掌印此番估計是要沉寂一段時日了,云督一手獨擋大局何嘗不也是要費心費力?他不放心。

    云卿安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寢殿門,似是說起什么無足輕重的事情般,也不在意有沒有人聽到,道:“讓那些道士放開了手腳多折騰。此后,陛下長休,高枕無憂?!?/br>
    若李延瞻因拒怒也無妨,將之掌控,何為不可?

    岑衍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強壓著心頭的急跳緊張,終是頷首應下?!ぁぁぁぬ祀H緞藍仍像是新雨過后,沁涼不知是沾了哪一處的瓊花馥香。兩人行出未遠,一婢女悄無聲息地過經,惟留錦帕記語。

    “秦妃懷恙,禍福相依,當掩為宜,望早立證?!?/br>
    ——

    西南諸里,漫山遍野的搖風草生得賤且野,帶有回聲的民謠早已是凌亂不成調。而瑗城官酋的貴宅周邊部署被攻破得不費吹灰之力,搖搖欲墜的一堵瓦墻似的,到了合適的時機被推了推就能倒得四分五裂。

    “是……是禍躲不過?!?/br>
    這是他們在此刻腦海中僅有的念頭,涌上的是沉重的恐慌和壓抑。這么多年的謹小慎微,這么多年都安然無恙地度過了,仍是不能被放過嗎?

    可實如被養起來般的,驕奢yin逸之下是軟成了一攤爛泥。

    那位受派前來的年輕將軍照樣沒有留情,按著天生而就般、不帶有人情味的執事方式僵化貫徹而來的結果,也就是讓他在將眾者完全管控起來之余,探究之時才多了些用來談話的耐心。

    “云廠督隔著老遠都要盯上你們,圖什么?”司馬厝的語氣不辨,道。

    這么明顯的針對,誰也都看得出,而結合了諸多信息后的這連日來的思索仍難糾出個所以然。

    被捆實扔到地上的一人掙扎著抬頭,緊緊盯著立于上首的司馬厝,憤恨道:“自是那佞宦只手遮天,罪該萬死!如此顛倒黑白是非之舉,我等安民立業未曾做過惡事壞事,如何遭了這飛來橫禍?還望這位將軍千萬勿聽信妖言,為我等討回一個公道!”

    “是,是??!我等安分守己,對大乾朝廷忠心耿耿,未曾有過謀逆之心,此番昭民動亂實非我等挑起……”

    諸多語調激昂的唾罵控訴一聲接著一聲,直往司馬厝的耳里灌,也不知是哪一些詞眼就成了把刀子往他心口處戳?!柏隆?,“千刀萬剮”,亦或者是“死有余辜”。

    若為利益玩手段,惡意迫害至此。

    太刺耳,難聽。

    “都先給我住口?!彼抉R厝的目光冷冷掃過這些人,令他們消停了才示意屬下將圖紙分發下去,逼問道,“可認得這個?”

    滕藍飛饒的樣式一出,周遭竟是先陷入了一片沉默。他們曾可都是這一帶的地方官及其下員,怎會不認得?可無人敢提,然而司馬厝顯是不會給他們閉口不談的機會。

    先前最先發聲的那人被兵卒拎了起來,他只得咽了咽唾沫讓自己稍微好受一些,才開口回答道:“下官蔣儲,在九年前原是甘潼土司屬下的宣撫司,受朝廷委派巡職,兢兢業業。此等韓賊舊物自是認得,只是過眼晦氣,不提也罷?!?/br>
    司馬厝抬了抬眼瞧他,意味不明地道:“我倒是另有聽聞,昔日甘潼峽諸多部落民眾安居樂業,對任者多有擁戴。韓土司當年,獨獨薄待你了?”

    蔣儲微怔,而身后其余一些人的臉明顯地僵了僵,他隨后才冷哼一聲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這等居心叵測之輩,枉為同仕!以權謀私的勾當暗地里也不知干了多少,那些個年頭,又能有幾個手腳干凈的?在白天里用兩條腿走路的也不見得就不是衣冠禽獸?!?/br>
    司馬厝打量著他的神色,沒急著搭腔。

    土流參治之下,朝廷派遣出定期輪換的官吏之權可輕可重,監督、考察當地的各方狀況以成牽制。彼此心照不宣也好,互相演戲也罷,中央成功地在地方安插了“眼線”。兩方勢力各取所需,但若是起了矛盾……

    得不到印證,片面之詞,所得有待推敲。

    暮光將云靄鋪染成了淡金色,明媚得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熟秋的原野,很快就蓋過了其下紛繁的、一頂頂聳立的氈堡,明明不是無堅不摧。

    口風是會偏移的。

    “那行。既然皇上沒有下令要當即剿滅,本侯也就奉命辦事,捉拿已成,則押送回京歸案改日提上日程,內情如何,三法司一查便可知?!彼抉R厝轉過了身去,打定主意要先把這些人在這晾上一晚,改日再來審。

    不料,蔣儲等人聞言卻是極為緊張,面色都已然發白,哆嗦著道:“這……這,如何使得?”

    司馬厝偏過臉來,挑眉問:“皇諭如此,有何異議?”

    “呵哈哈哈……”蔣儲突然徹底反應過來似的坐倒仰頭大笑起來,狀若癲狂,嘶聲道,“自作孽不可活也,我今認栽自盡,只愿云督手下留情,給我后族之人留一條生路……”

    司馬厝眸光一凜,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

    “茍活一時又有何義?云督早就視我等如生養待宰之豬狗,使受著諸多擺布玩弄!”他們已陡然間驚悚地意識到,這實際是必死之局面,根本沒有后路。

    難怪云卿安愿意留手這么多年,原是因此。

    膽戰心驚地過活著生怕遭了報復,他們長期而來如被牽線一般引著走,歧路繞了一圈又一圈,把柄早就被對方拿捏透了,無論怎樣也就是換上幾樣堂堂正正的死法輪著來承受。體驗的這種絕望一如曾經——留給韓土司族落眾部下的,所謂的招安機會,根本就不可能有。

    說不得,爭不得,苦全咽下,何嘗不算作是異議?只是輪到了自己身上,而已。

    (本章完)

    第75章 承歡殿 至限張狂,沒有本錢。

    異于一方,雖處不為人知的深谷之下邊村,搖風草依舊熱烈。

    “告訴聶嬸嬸,我不要喝白米漿!”

    綠意盎然爬滿了房前架,其上掛著的小鈴鐺迎風生響,垂髫稚兒嬉戲追逐而過時,笑痕便如腳下印般地留下了。炊煙都不曾染濁色,和樂就像是一圈圈的漣漪,暗涌過后的平湖清而淺。

    坐于一邊的婦人正在編制著竹籃,她側臉時含著笑,柔聲道:“好,小阿竺難得回來一趟,想要喝什么都行,等你的雨澗阿娘回來給你盛?!?/br>
    又是一陣歡聲,阿竺臉紅紅地跑過來幫她把做好的籃子放到合適的地方去,接著又興沖沖地往一邊跑過去了,小辮子像條尾巴晃著的。

    聶嫀笑意未斂,注視著阿竺一路去到從不遠處石徑行來的纖弱女子身前,她的神情忽而就僵了僵,猶疑喃喃:“那是……是誰?”

    周遭人抬眼時俱是心神一震。

    緘語拉著阿竺的手,略有些抱歉地看向身邊的司馬厝,道:“他們并無所知,是民婦自作主張地要帶侯爺來此處,若有接待不周之處,還望見諒?!?/br>
    司馬厝微微頷首,并沒有介意,隨她向前緩行。

    若這即是云卿安所為之因,弄權術反朝廷,用這樣極端的方式讓那些致成者自食其果,著實算不上坦蕩卻也極為有效??纱舜伪粻窟B的無辜之人呢?在昭民壇下動亂中遭了難的百姓,以及今瑗城所屬的那些難逃波及的現有城民,云卿安又何曾顧及過了他們?

    自私和殘酷,未曾分。

    “誠然,土司軍隊本來就是半馴化的戰爭猛犬,也難怪被萬般防著?!彼抉R厝道。

    難得純粹。

    司馬厝眉梢一挑,接了杯清茶以示尊重,似是隨意地追問道:“你說的公子,是誰?”

    司馬厝明曉她所說之意,再坐下時深吸了口氣許久不吭聲,未經人苦,他難以置評。

    等到阿竺聽話地出去了,緘語才恭敬地立于一旁,福身嘆道:“民婦管教不嚴,童言無忌,失了禮數。在此代她向侯爺賠個不是,也代云督,向侯爺賠個不是?!?/br>
    緘語苦笑一聲,說:“如果是團結起來倒還好說,可內部的情況如何,也就只有其下屬落子民心知肚明。自己人也未就必會同情自己人,相互之間,也難逃算計和陷害?!?/br>
    司馬厝沉默了片刻,才起身道:“你覺得,這是我能說了算的嗎?你同他,什么關系?”

    緘語用面紗重新把臉掩上,繼續道:“朝廷不可能不對我們這些西南邊地部落存戒備之心,賜予土司賞賜以示恩寵,可這也不代表就能將這種關系紐帶徹底穩固。各土司之間本來就有復雜的親戚關系,勢力擴大后常常都在一致地行動,偶爾發起小打小鬧的叛亂也不過是為了圖謀更多的利益?!?/br>
    司馬厝道了聲謝,借著低頭擦拭的時候掩去了面上的神色,也不知在想著什么。

    確如她所言,韓氏被覆,其余的土司們紛紛交出印信和兵器表誠,先后繳敕印、納軍器二萬余。

    緘語凝視著他,聲音略有些干澀縹緲道:“福薄未敢貪圖,茍愿親人無憂康健,不求脫罪復清名然舊恨難平,言不由衷……侯爺憐見,少怨可好?”

    阿竺睜大眼睛瞧著他,顯得有些不能理解,詫異道:“怎會不知,可你們不是在一塊的嗎?就是……一直在一塊的,連晚上睡覺也……”

    雖內情如何并不明朗,但司馬霆的態度也可以作些說明。

    “可壞就壞在,捅刀子的恰好就在內部,所謂的聯盟本身就搖搖欲墜,到頭來,愿意共進退的也就只有聶氏?!彼僖搽y掩悲切,“先父為此殫精竭慮,自然而然也就被當成了朝廷用來殺雞儆猴的出頭鳥。更何況當時……元璟帝雖未即位,卻也有了收權加勢的心思,這本就是必然?!?/br>
    竟是和云卿安有著五六分的相似,只是她那半邊臉的傷疤雖經年仍是異??刹?,可知當時下手當真是極狠的。盡管如此,她也很難真的和“不堪入目”扯上邊。風塵中的凈玉有了碎痕,瑕不掩瑜。

    司馬厝的手上倏地落了茶水。

    司馬厝不以為然,道:“我爹他能做什么,那會估計都還在去往朔邊的路上,忙得腳不沾地?!?/br>
    司馬厝道:“若是當年韓土司清節為公,厚待于民,那甘潼禍亂自何起?”

    簡易搭建起來的木屋里邊被收拾得干凈整潔,緘語在門邊抬手示意圍攏過來的眾人先退下,而后引著司馬厝落了座,說:“貧室簡陋,望勿嫌棄?!?/br>
    早知這母女倆同云卿安淵源頗深,細想來,他們或許為親族之人。

    “實為民婦自發?!本}語閉了閉眼睛,說,“我知,可是他信你,我便也就無條件地選擇相信。再者,令尊的恩情,我等皆不敢忘?!?/br>
    尚在娘家休養,出事時她卻連自己的稚子都見不上。

    “反叛之罪,出師之名,何論冤狀?”

    緘語搖頭,說:“雖是這般,但令尊仍是盡了心力的。招安械文空有仁義而只是個虛幌,若無得暗助,族民淪為賤奴或命喪成泥者恐是更多?!?/br>
    “朝廷派來的流官又有幾個會真心為民?貪官污吏的剝削從來就沒有停止,族民生活苦不堪言。往時,瑤寨部落諸多族人日夜勞碌,所做也只是完成征木之任等,為其升官媚上之踏腳石罷了?!本}語解釋道,“除此,最重要的是當地土司也不會例外,這般的壓榨下,民憤被激起也是遲早的事?!?/br>
    不然這些部落的遺民指不定還會落得什么慘下場,民籍皆失,哀如螻蟻,多者暗為東廠私訓賣命。

    “說來慚愧,民婦乃往昔亂首余孽,韓氏長女,本名韓雨澗。于亂起時為避色禍自而毀容貌,東躲西藏以求攜幼弟韓云修得周全。怎奈終未如愿,受擄掠而流離失散,多年方會?!?/br>
    司馬厝靜靜等著她開口。

    有著這樣的心機,還冷靜得可怕。

    緘語沉吟少頃,方無奈地說:“瑗城至檳南河域一帶,受封的土司加起來少說也有近十個。而我們韓氏族下又何嘗不算是人微言輕,先父雖極力護民又如何全能左右?最終的結果,也就定然是聯合反抗,所為不過鬧出些動靜為族民求得些許緩口氣的余地?!?/br>
    緘語的目光似有了一瞬間的沉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上讓她幾欲落下淚來,可她最后卻只是輕輕抬手將蒙紗摘下了,露出那不適合顯露于人前的面容。

    司馬厝道:“告訴我這些,是誰的意思?你可知此事一旦被上報給朝廷,你們都會是什么下場?”

    一個小小的虎頭帽被阿竺的手腕穿過,赫然成了環袖。她頓了頓,又仰臉補充道:“公子也喜歡的?!?/br>
    瑗城執事可說是順利,也可說是不順利,在于歸京之時,所押竟是自盡頗多寧死不從。司馬厝在路途中遇上緘語前來求見,只知她是知內情愿透露一二。

    原此,曾也是一方州城土司府下,錦衣玉食的公子,可過往皆作煙云再被拎出時已成刺刀一柄。云卿安即不甚在意地用此來揭開自身上的陳年傷疾,報復針對以之于圣前謀利,一舉兩得。

    司馬厝眸光微暗。

    阿竺乖巧地關上門將各異打量的視線都阻隔了,學著娘親的樣子往小桌擺上一些自制的鮮花餅和清茶,怯生生又不失禮貌地說:“給,請你的?!?/br>
    司馬厝心下松了松。

    “阿竺,你去幫聶嬸嬸編東西去?!本}語聞言忙停了手上的動作,轉過身來制止了她,看向司馬厝之時帶著更深的歉意,把一塊絹帛遞過去。

    “他……”緘語也在他的身邊坐下了,神情有些黯然,道,“將自己置于臨淵地,溺進深溝,而將許許多多他想要護著的人,都留在了世外源?!?/br>
    “而皇上呢,他是不是也沒想著放過?”司馬厝忽而直直地盯著緘語問。

    可是緘語根本就沒法回答。

    誰又說得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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