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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謫宦在線閱讀 - 謫宦 第71節

謫宦 第71節

    只見數幾不知從底下人群之中的哪個方位射出的飛饒在迅風急掠中直破向昭民臺而去,在其所過如收割般的摧枯拉朽之中,黃幡龍幔斷裂了個徹底。周邊的府衛軍忙抽刀閃身而去將那些飛饒擊落,然未久,接連有箭矢不斷襲來。

    “豈有其理!朕乃九龍天子,奉天命……何人敢生事端!”李延瞻只覺領間被一股風灌進去,宛若是脖子和腦袋下一刻就要被那飛饒割分下來了一般。雖有多人極快速地上前來將他團團掩護著,可他仍竟是嚇得瑟縮不已,腿一軟就直接蹲了下來,不安地抱著腦袋,整個人都像是一只萎靡的黃鵪鶉。

    雨滴輕墜而下,落于眾生時不帶一絲情感,違了那“神乎其神”的良時測預。

    “勤學苦讀入仕為官,但求效忠朝廷,為民做主!今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世風下,天道淪,人道喪,大亂源起而吾獨見,甚哀矣!”

    在一道石破天驚地吶喊聲中,昭民臺基邊角仍是白玉石堅,刺目的殷紅卻是蜿蜒淌下。毫無征兆地,御史言官季維松竟是掙開了禁衛攔束,以頭搶撞血濺喪命當場。

    所視者無不是腦中空白幾瞬,然未及思出個所以然來,緊接著便又見一人自官列出,竟怒擲官帽,先是折刀截發后自斷一指,引頸而泣稱“斷指不仕”。

    司馬厝和秦時韞遙遙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不解與震驚。

    雖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滿之聲也一直有存,但當下這般也實過于突然了些。倒像是有人攛掇而致,可會是誰做的?

    這一下使得現場瞬間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百姓激憤的情緒也驟被這一幕點燃,隱有暴動失控之象。人群中有人怒不可遏地唾罵道:“圣人何曾顧得上我們!年關不付誠求豐年大順也就罷了,光想著打夜狐玩樂去,就不怕神靈譴責怪罪嗎?”

    “天子失德,視我等如螻蟻而已,何配代行天命……”

    蘇稟辰不知在早先何時已越過人流,若無其事地往外圍離去。

    此等宮室丑事本該是被藏的嚴嚴實實才對,不成想今下卻突然在百姓中傳播開來,一石激起千層浪,不滿的呼聲震耳欲聾。

    聞之,李延瞻是越發地惶恐不安,早就下了高臺,太顯眼的地方最是危險,他得好好躲著,怕的不是那赤手空拳卻口吐芬芳的百姓,而是那暗中行事的、前來欲要他命的惡徒。

    “都睜大眼睛盯著,不軌之徒一個不留!都來護著朕,若讓朕出了一點意外拿你們的九族是問!”李延瞻粗聲喊道,“速速掩護朕離開這里,這群無知暴民都該死,給、給朕制住他們,不計手段!”

    皇令一出,各方皆動。

    司馬厝的眉頭是越皺越深,他不得已橫刀在手,觀其變卻未急著有所動作。

    這個時候,皇上絲毫不想著平撫百姓而是想要離開,命令禁軍暴力鎮壓豈非落了失德口實又更激民怨?但有人對皇上光明正大地動了手,這就不可不止,不可不查。

    “賊子作亂,下皆隨我執事,不得有誤?!备l軍統領張從順率人迅速在百姓里外搜尋,不時便先尋得蹊蹺之人,雙方登時動起手來,逼得周圍空出一片。

    對方打扮得同普通百姓沒什么兩樣,有了低調的樣子在這時卻沒有了要低調的打算,獠爪已現,稍稍觀察則可以發現他們舉止的不同尋常之處,在或驚慌或激憤的擁亂人群當中顯得極為格格不入。

    一人忽揮刀趁著局勢焦著的間隙就向張從順頭頂砍來,張從順橫舉佩刀用力一推,擋了回去。

    而后對方竟手腕一轉,擲出一對銀制飛饒堪堪從他的腰背間擦過繼續朝著遠方不偏不倚地飛去,赫然又是李延瞻所在的方向。

    “總兵務要將此物攔??!”張從順匆匆一瞥間,提醒立刻脫口而出,語調難掩急切。

    司馬厝目光微動,縱身持刀由下往上一挑,翻轉碰擊間恰挑落那對銀制飛饒,他將之撿起時,低眸凝思片刻。

    所謂飛饒,乃冷暗器里邊數一數二的存在,之所以殺傷力巨大,不僅僅是刃尖的鋒利,還有飛出去時的旋轉力量,就連堅石都能給削掉又何況是人,攻擊范圍較之普通的箭矢廣而又廣。

    而只見這對飛饒的外觀極為特殊,外圍有手持的凸起,邊帽部位通常被打磨得十分鋒利。更為奇異的是,銀刻精美飛禽花草,又被輔以寶石鑲嵌,一看就非同小可。

    擲器之人見狀心下一急,在張從順攻勢襲來之時就著落地時的緩沖蹲下,從褲管處出刀向他的小腿刺去,接著換招的功夫移身向司馬厝急掠而去。

    只覺一陣風抽過,司馬厝卻不避不讓,收下飛饒后陡然抬手與之相對。在周邊一片混亂之中,他雖無多閑暇分顧,卻也覺對手個個都有精湛的刀法技藝和矯健之形,絕非朝夕而成。

    “飛饒交還,余事不糾?!蹦侨隧獬脸?,冷聲道。

    司馬厝不慌不忙地從對式中稍一離身,道:“既不是尋常百姓,也不是專程來要人頭的殺手,背后誰養的你們,昭王嗎?”

    可若是這樣,其又顯然和他原先在王藩所接觸過的王府私軍不同。

    “這飛饒很重要?想讓我還總得用些實在的來交換?!?/br>
    其明知現下對皇上造不成任何傷害卻還是將此物祭了出去,定是別有目的。

    對方見奪不回飛饒心下無奈至極,聞言立即就全神戒備一言不發了,打定主意不肯讓司馬厝從他嘴里掏出丁點的信息,卻又似顧及著什么,對他又多有客氣似是擔心將人得罪了一般。

    這一來二去的,司馬厝有些不耐煩,正想利索點把人給踹消停了,卻見他忽而把一根竹笛子橫在面前,疾吹傳出的聲響在周嘩中幾不可聞,卻沒來由地讓人心為之一悸,同伙們也皆像是得到了指令般尋機欲撤。

    高呼未停,遭到踩踏的人也越來越多,置身其中不由己。

    張從順心悸未消,急步要追便只得先客氣道:“勞總兵出手,回頭定當拜謝?!?/br>
    “我只問你?!彼抉R厝直截了當道,“這飛饒是何來歷?”

    張從順當時的那緊張萬分的反應屬實不太對勁,若非知曉一些內情何至于此。

    張從順果面色微變。

    司馬厝抬眸凝視著他。

    對峙未久,張從順終是嘆道:“引舊事重提罷了,西南甘靖之亂,族落覆滅,滕藍饒致,韓氏專屬?!?/br>
    這樣的專物若是到了皇帝跟前,又是當下這般情勢……司馬厝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張從順便又匆匆告辭隨即又消于人群追去了。

    策劃者如魚得水,而驚惶卻猶在鼎沸中升騰未消。

    *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尚書·湯誓》

    (本章完)

    第73章 斷弦歌 他會不會冷。

    宮道很直而空曠曠的,腳步過經時發出來的細碎聲響幾乎都能夠被人聽得見,或許還有風過沙墻的傾訴,雨落龍檐的哀怨??蛇@在往日里分明不是這般的,莫不是走錯路了?

    具體又是怎么樣子的,李延瞻在這時卻是記不太清了,只覺得其看起來似乎變得狹窄了,好像連讓他通過都困難。他只知道曾在眾多侍衛的巡視之間,宮道都寬廣得不像話,妃嬙縈繞梳曉鬟,燕肢柳腰裊裊婷婷地在宮廊里邊穿梭,都得不來他的一瞬注視。

    又是一道銀缺破天,繁華殿繁華相,一朝驚雷失言語,若嘈嘈切切的斷弦絕歌。

    “快送,送朕回正殿?!彼眴?。早就被護送著離開昭民壇了,那簡直不是他能待下去的地兒,亂七八糟。

    不知從哪里跑出來的宮人早就急急地上前給李延瞻打了傘,可還是讓他身上那尊貴的龍袍變得濕淋淋的,威儀不復,他想要大發雷霆,卻被頭頂之上的那雷電交加逼得沒有了一點脾氣。

    盡怪天公不作美,且預時者出了錯誤,定不能被輕饒。

    現在卻沒功夫追究,李延瞻身邊跟著的這群道士幾乎是在同時一擁而上地跑到了他的前面,連頭都不回一下而嘴里卻念叨著道:“動亂一事自有專司處置定能穩妥,皇上就莫要再cao勞耽擱了,天降業劫,外邊不宜久留?!?/br>
    “大師所言極是,朕……”

    李延瞻正好抬頭,四下掃視一剎便覺自己已經被帶得過經了一個極為眼生的地方??伤麉s仍是能當即就認出來那是座偏僻而廢棄已久了的宮苑。

    門庭無人卻是大敞開著的,一張殘破的凳椅擱置在那,被風刮得吱呀搖晃。

    被請來作勢恐嚇的死士不過十人而已。

    還是在那處明堂之上。

    尋了這么個時機可不容易。且不說上十二衛中,除府軍前衛、錦衣衛與旗手衛外,其余諸兵俱都巡警京師各門,單是那近御的直屬侍衛就不好糊弄和截斷,又就那宮廷內外來往的人而言,想要避其耳目將元璟帝偷引而出都極其艱難。部署猶需嚴謹,所幸無差。

    連日來御供所用寶丹帶有致幻的效用,如今皇上被引出,又即被故作出來的殺伐危險假象這么一嚇,假的都能當成真。至于后果,疑神疑鬼,擔憂有人謀逆弒主是必定少不了,會不會神思恍惚瘋癲還是另說。

    太多余,太無用。

    “龍體為重,請皇上移駕,借室擋雨,落腳暫避!”那群道士在不遠處大聲喊道。

    李延瞻聞聲再也顧不得其他,忙不迭地邁步朝他們而去。

    道士摘了頭上那濕漉漉的帽子,在離云卿安距離稍遠處止了步,正了神色稟告道:“督主,事已盡善,還需貧道作何?悉聽貴令?!?/br>
    為魏玠所送入宮,卻是云卿安引見的,其懷揣著的心思自然也就是一套掩一套。

    道士忙擺手推道:“督主說的哪里話,為人謀故而忠,受托成事理所應當,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再者,既生逢此世道,昏主腦熱,群起而……”

    祁放的呼吸都陡然間停了一瞬。

    “皇上保重,臣等先去替陛下問上一卦……”那些道士有模有樣地擰了幾下衣裳,整理了一番儀容,卻是異口同聲尋個借口想要離開此處。

    云卿安卻朝他湊近了些,繼續發問:“得護而命夠硬,昭王府把你扔去那些個地方受苦,后來卻又留了你一命,是看重你啊。怎么,今日你也舍得對之刀戈相向。本督是該夸你重情重義,還是鄙你薄情寡義?”

    “那別的禍患,你也要替本督斬草除根?”云卿安這才拿側眼瞧他,玩味道,“若無記錯,昔日睢城鄉州礦難,覆蓋甚廣,你的同伴可是都死光了,你又是怎么活下來的?”

    以至于他在看到角落的黑火盆時竟生出了一些奇異的沖動來,想要生,想要燃,可這在殿底燙得火紅的地龍前分明什么都不是,卻又好像沒多大區別。

    “哈哈哈……好!朕,朕的……”

    李延瞻又被道士們連塞過來好幾枚寶丹,他捧在手里時如獲至寶,再想要留人時卻是忽噤了聲,牙根打著顫時咽了咽唾沫。

    虛實已然不分,暈怔至此。

    “侍衛官爺,勞你們守好陛下,切勿讓賊子中傷吾主?!鄙踔吝€有的道士搖頭晃腦道,沒了那神神叨叨的神秘勁,一出口就露了那不入流的口音。

    祁放眉心一跳,仍是平穩回道:“讓他逃了?!?/br>
    “是?!钡朗棵?,躬著身緩緩退下了,心里卻克制不住地多慮。

    至京急,偏殿無人,恰逢煙織。

    ——

    他這一參與,便是把身家性命都搭進去了,愿博一回大的。

    檐頂上方被跳動敲擊著,雨水便又散開了。廠番這回著實是有些低調,漸近時顯得平常無奇,可眾人之間都似被縈繞著若有若無的沉霰,也都知道終究是有些地方不同了。

    “所通去為何?人呢,在朕跟前伺候的那些人都滾去哪了?擅離職守可是重罪!”李延瞻慌忙回頭時卻見跟護過來的侍衛竟不知在何時已少了一半,余下的皆面容沉肅卻沒能讓他覺得踏實,他在不知不覺間已出了一身冷汗。

    刀光劍影混同張張惡鬼丑面翩飛翻卷而來,血刃似要取他性命,刺目的亂象中只有發亮的銀色飛饒殘影若能刻進他的腦海當中,廝殺就炸裂般地響在耳畔。

    冠冕堂皇之語誰也都會說,好像這樣就是大義之舉??删褪窃魄浒惨矎膩頉]有否認,本就是謀求私利的小人而已,做的自然也不是什么上得臺面的正經事,卻也懶得費事去為自己尋個多么光明的動機借口。

    祁放抿了抿唇,復補充道:“徐聿用心不良,與外牽扯不清,忠誠可搖,這樣的禍患留一日害一天。若得機會,定替督主將他除了?!?/br>
    云卿安倒也沒有打斷他的話,耐心地將之聽完后,才慢條斯理道:“等鬧得差不多,別忘了送那位皇帝陛下回寢殿,費些心替他壓壓驚,過一陣,本督會親自去一趟,問候?!?/br>
    他只知陰溝里會有蟲鼠,臟鄙縫會有蛀蟲,宮監房則養了一群供人驅使的賤奴??蛇@一刻,他的眼前依舊是金碧輝煌的,重重疊疊著,旋轉的觥籌在光影中交錯,聲色在重重宮肴邊匯聚沸騰,錦繡龍袍萬里圖景都近在咫尺。

    “督主,徐聿私自脫離犯過在先,不遵律令,更是不把督主放在眼里。務請嚴懲而示,以儆效尤?!逼罘盼挥谧钋暗奈恢?,邁出幾步,垂目沉靜道。

    “死了沒?”云卿安似笑非笑,偏過臉去也不看他。

    太凍了。

    煙囪早就停用了,沉寂的宮監房空無一人也并沒有因帝王的意外到來而有所改變,只是那經年累月的污垢在被雨水浸泡之時越發的暗,但也越發的扎眼。

    寶丹滴溜溜地滾下了地,像是被根細絲繩子牽著似的,向著那黑火盆而去。

    云卿安微垂了眼簾,語氣溫和道:“道長言重,本督不日定當備上一份謝禮?!?/br>
    李延瞻忽而大笑起來,身子不穩地搖晃欲倒,雖有侍衛的攙扶卻還是被磕絆了一下,他感覺到痛時卻沒有一點生氣,而是面色忽然驟變,嘴里慌亂地喃喃:“真的,真的……呂璋速速給朕,過來!”

    這倆要如何整治是一說,本就該由著的,優勝劣汰的規矩,在哪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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