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宦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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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卿安只抬頭怔怔地盯著他,無聲地笑,聲音也越來越低,“真假各半,反正橫豎經不起推敲,你要信我嗎?”····在奢求著些什么呢? 云卿安先前派出同楊旭一塊的人一發覺內部斷了聯系,立馬點烽火示警,因而留了挽救之機。 而司馬厝并沒有像大多數人一般將此當作一場誤失之舉,來于他對險機感知的敏銳,或許也來于,對云卿安作態的點點考量。 也不知信任究竟值幾分幾兩。 司馬厝的目光所及為前方,他只會看見成千上萬的鐵騎涌入冰川河側,而地面和山谷中皆回蕩著轟隆的雷鳴。人仰馬翻的廝殺中,前路根本就所剩無幾,若不是被羌軍殺死,就是被追擊的戰馬踏死。 心都是冰的。 照夜白突然一個往下俯沖越過坑洼,云卿安被帶得俯身趴撞其上,偏向了一側去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后腰卻被及時地扶住了。 “我找你要解釋了嗎,急什么?”司馬厝低笑了一聲,攬人的手收緊了一些,與云卿安所隔的距離便縮沒了。他穩穩cao縱著馬韁,絲毫沒有要停緩下來的意思,照夜白依舊在顛簸中橫行無忌。 “信你,報仇從不會心慈手軟?!?/br> 多余的,根本就不需要。 留于濟州的這幾日,司馬厝思前想后地將事情理了一遍,總能拼湊出一點實情來。 謀挫濟州是羌軍臨退的最后一口反咬,出其不意。而最后那看似多余的一舉,則是攻心為上。與其說是挑撥離間以亂局,倒不如說是針對云卿安一人的報復。若非司馬厝這回態度出奇的強硬,執意要將那些對云卿安動機存疑的聲音壓下,嚴刑逼供審訊恐又是必不可少。 他們既往不咎,大度地,彼此償還。 云卿安沒說出口的言辭便被吞了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緊抓著的是什么,管不過來了。 而那線條如畫筆勾勒出的腰背順著馬鞍延展成一個優美的弧度,云卿安在回眸時,情意便漾過了河山,指點征伐。 雖無角聲滿天,河畔旌旗漫卷,可結出的冰碴被抖落化開,戰甲和衣袍都被染透了,濘中人搖搖晃晃的理智便在潰散中一點點地被吞食殆盡。 難耐的抓握也只是徒勞,云卿安的手心發著陣陣軟熱,長發柔柔地散落被汗水打濕。他根本就使不上一點點的力氣了,只能任憑后潮將他卷涌吞噬。 怕不是快要被顛下去了,云卿安想,僅僅依靠著的堅實支點卻又讓他分外安心。 掉不下去的。 芳雨霖淋之時,司馬厝舔開了他后頸的濕發,湊到他耳邊悶笑說。 是半進嗎,半進,是嗎? 不是。 云卿安微張了口想要應一聲,卻不知哪里來的水滴落進他唇齒倏然潤開,啞火未滅失了言語。 至后,照夜白也似難以承載了般減緩速度,晃悠悠地行至一處水灘邊停下。云卿安的喘熄卻沒有止,嘴里銜著的一截草根飄然落了下來,他眼角通紅,凌亂得若能破碎。 司馬厝率先跳下,回過身時將云卿安摁穩在紫鞍上,用從他身上摸索出的帕子試圖擦了擦一些地方,卻不過片刻就放棄了。 著實不容易處理。 云卿安也回過臉來看了看,忽為方才這輕狂感到一閃即逝的羞愧,疲憊地動了動嘴唇,聲音低低,“抱我下去。我來?!?/br> “還犯不著云督親自動手?!彼抉R厝瞥云卿安一眼,將他打橫抱下,那神情嚴肅得恍若什么都未發生過。 不會翻臉不認的。應該是。 “褚廣諫辦事向來盡心盡責,留與他做就是?!彼抉R厝淡淡開口,低下臉時,他嘴角的那一抹壞嘲的笑顯得極為惡劣,“怎么,卿安,你不愿意?” 云卿安的呼吸一滯。 比之或示威,或挑釁,正名相護起來更是要命。 他用手環上司馬厝的肩頸。 若止水之風,勝擾月之云,這世間的皎白與晦暗,朝陽與殘暮,此刻皆為他獨攬,獨有。 (本章完) 第49章 涼初透 借扶搖之勢,揚萬籟之風 澧都的晝夜換了一輪又一輪,朔風細雨來了又去皆未帶走分毫,草木枯榮交替。而不變的,是皇城宮闕外的歌舞升平,像是被牢牢裝裱在戲臺之上般,而之內的深宮冷苑,日復一日地煙斜霧橫,椒蘭焚香,奢華極致。 或有婢女梳妝守望輦轎,亦有怨人無語凝噎。 “小……小主,你昨兒個討要的菱角,奴婢今日尋了來?!鄙9{小心翼翼道,依著吩咐捧來了鏟子鋤頭等工具。 秦霜衣先是不為所動,枯坐著盯上銅鏡里頭自己的臉,面白如紙,眼若寒洞,長發被一根紫水晶簪子別著,仍舊是少女的發飾。 她忽而沉默地起身,接過桑箋遞來的物品,飛快地推門而出。 “小主當心,河潭雖旱,但近則危!”桑箋微微一怔后,慌忙提步跟上。 外面是一處圍潭的院落,秦霜衣也不管周遭的下人們是何反應,自顧自地靠潭蹲下,挽起袖子鋤著其下的泥。 “奴婢來幫你?!鄙9{心下苦澀,話語帶著哽咽,她何嘗不明秦霜衣心里的悲苦,卻只能說一些稱不上是安慰的安慰話,“小姐答應過老爺的,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讓他擔心的?!?/br> 現下秦霜衣草草得了個婕妤的封號。 秦霜衣抬眸望著溫旖旎,不卑不亢,輕飄飄道:“貴人們若是大度,不嫌棄菱角外頭皮縫沾了污泥,里頭還被害蟲嚙啃過了,只管挖便是。霜衣候其高抬貴手?!?/br> 溫旖旎抬手撥了撥發髻,她著一身水紅色羅裙,身段隨著走動擺出好看的弧度,嗓音帶著慵懶,“免禮?!?/br> 玉容殿的宮婢戰戰兢兢,卻見秦霜衣無動于衷,連頭都不抬,這明晃晃的忽視讓人都屏著一口氣。 而宮人都道這位秦家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連帶著秦家都要風生水起,盡管她舊有婚約又如何?只要得了圣寵,就是直接翻臉不認都沒一人敢在背后亂嚼舌根。 帶著對蘇家的愧疚,對自己的洗腦勸服,她掙扎而無濟于事,只能把血淚都咽進了肚子里。 溫旖旎掩唇咯咯直笑,眼中的憐憫又多了一層,像是在嘲諷她過于天真,說:“當真是極少見有人在這宮里種菱角的,倒是個稀罕物。若是貴人們一時興起,派人大刀闊斧地要給挖出來也不是不可以?!?/br> “桑箋,覆好土?!?/br> 寧可把自己給埋了,也不顯露于人前。雖處干涸地,也秉持濯清漣而不妖的品節。 菱角被扔進了泥坑中,秦霜衣拍了拍手站起身來,迎著溫旖旎的視線,面容沉靜,微一福身道:“霜衣偏安一隅,敝帚自珍,自覆為蓋,不擾人,不亂局。貴妃娘娘可還有何指教的?” “噫,要是沒點眼力的,還當作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鄉野村婦頭一回進了這宮里?!蹦鞘膛昧藴仂届坏哪S,率先開了口,陰陽怪氣。 只是這么多些日子以來,被無數人盯著說著,秦霜衣也從未多露面,把自己過成了個囚犯。 “拜見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北娙嗣ΩI淼?。 污泥被挖出來了一堆,黑漆漆的鋪在了石子路上,因而溫旖旎在被一位侍女扶著款款走過來時,一個不慎就被那飛泥臟了鞋。 溫旖旎的諷笑聲倏地止住了。 看起來這做派倒像是個不爭不搶讓人省心的,但若說這秦家女懂進退吧,這般油鹽不進的,又實不知好歹。糾結起來倒無裨益,反正不管她如何,這次的下馬威是給定了的,畢竟龔蕪可是個說一不二的。 秦時韞得知時,一夜里白發都多了幾根,卻還要裝作歡天喜地般送別了女兒進宮,至今苦苦在為蘇家找交待。 這位貴妃向來同龔蕪走的近,久而久之也習慣性地擺擺譜。 “聽聞秦婕妤是個心思玲瓏的可人,本宮受皇后娘娘所托特意來看看?!睖仂届坏椭仙舷孪碌厍浦厮?,神色越來越冷,又帶了些憐憫的意味,“不知婕妤過得可還習慣,對這宮里的規矩可還清楚,不妨讓本宮來提醒一二,也好讓meimei在日后不落錯處?!?/br> 也難怪惹了惱。 不管是哪來的新人,凡是被那位正宮娘娘看不慣的,可都是難免要吃上點苦頭。 秦霜衣被安置在了宮中最靜的一處地,雖和那皇帝正居隔得遠,但也不見著就是不受重視的意思。須知原本在玉容殿周邊種著的盡是淡雅的蘭花,如今新主一來,清一色的瓊花小樹被新種下了,據說這還是元璟帝親口下令的。 “來人啊,送秦小主——”溫旖旎弄了弄指上的蔻丹,吐字如刀,“濯清漣?!?/br> 待命的一列侍衛應聲而出,重重包圍在涸潭周邊,朝著秦霜衣漸漸逼近。 “你們干什么?可別亂來,陛下可是……”桑箋急急張開雙臂擋在秦霜衣面前,她尖叫起來,卻引得周圍人一陣冷嘲。 “千歲爺疼你一回,還能再疼上千百回不成?皇后娘娘可是有了喜事,還等著陛下的隆賞呢,至于秦小主你啊,怕是只有瞪大眼睛看著的份兒!” “可不就是……”····秦霜衣一看便知他們的意圖,深吸一口氣闔上眼,并不做多余的反抗,任憑被侍衛推著墜落下去。再謹小慎微,也在旱地里失了足,污泥快要埋過她了,桑箋哭喊的聲音響在耳畔。 她卻微笑著。 不茍全,也算作自尊。 再次映入眼簾的是刺目的白晝,面前扶抱著她的人看不大真切,秦霜衣動了動干燥的嘴唇,隨即她便感覺到有一股溫涼的水流滲進口腔,潤開了那灼燒般的苦澀。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迸赃吷9{喃喃自語,淚眼朦朧之時忽重重跪倒在地不斷磕頭,“阮嬪娘娘之恩,奴婢替我家小主在此拜謝,此后萬不敢忘?!?/br> 不過是萍水相逢,這位阮嬪娘娘卻愿意伸出援手,親派人喚了太醫過來替秦霜衣診治,還留于玉容殿細心照顧。 “快請起,勿多禮?!比顙宓?,轉臉示意宮婢將秦霜衣安置回里屋,“秦小主好好休息便是,本宮就先不叨擾了?!?/br> “還請留……留步?!鼻厮聟s是掙扎著坐直身,仰頭怔怔地望著阮嬪,淚水漣漣落下。 決堤只需一刻,蓄不回去了。 “唉,莫要招惹溫貴妃同皇后娘娘就是,家世顯赫又榮寵加身,還是些爭心重的,誰遇上了都得倒霉?!比顙鍙陀侄紫聛?,輕聲安慰道,“她們若要來,meimei就先忍一忍?!?/br> 她的容貌看起來實在不算出眾,卻讓人如沐春風倍感親切,說出的話語并不特別,卻又能讓人甘愿信服。 兩人交談安撫了一陣,直到秦霜衣漸漸緩和過來。 阮嬪在相送下走出玉容殿幾步,又緩緩回過頭來,有些出乎人意料地問:“且容唐突一問,你可聽聞過云廠督?” 秦霜衣眸光微閃。 她多多少少是從父親那里聽聞過一些的,都是些激憤指責的言辭,諸多不屑。 “jiejie何意?明說便是?!?/br> “前朝后宮三兩事,是非曲直難定論,借扶搖之勢,揚萬籟之風?!比顙鍧u漸走遠了。 不知是否是因著距離隔得遠了,秦霜衣在這時竟是從她那柔弱的身形上看出些許料峭的意味。 細看之下又消失了,和那是是非非的傳言倒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 司禮監,內值房。 一塊硯石被重重地扔了過來,砸到人身板上時發出的聲音像是能滲進人骨頭里的沉鳴。 跪在地上的云卿安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地一聲不哼,只道了聲“義父息怒”,伏身將額頭抵著其下冰裂紋鋪就的地磚,任憑那侵略性的冷意一直傳到他的四肢百骸。 “讓我息怒?我看你是想氣死我!”魏玠背著手在云卿安跟前反反復復地踱步,氣得七竅生煙,“臨走前你應允過我什么的???結果一轉身就給拋到九霄云外去了,現在可好,讓司馬輕輕松松地打了勝仗回來,你是想讓狗急跳墻的羌戎人在為父身上撕扯掉一整大塊rou下來才滿意對不對?” “卿安不敢……”云卿安斂眸。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一次是這樣,兩次又是這樣,先斬后奏玩多了也就越來越嫻熟了是吧,我看你是壓根沒把為父放在眼里了!” 魏玠粗聲粗氣地打斷,沒給云卿安解釋的功夫,他此刻正心急亂如麻,說好了要就鐵箭頭丟失一事給羌戎做出補償,因而他在出戰前便向元璟帝提出讓云卿安擔任監軍,阻礙取勝才是其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