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漆黑的大理石地面被渲染成無暇的白,灰白的科林斯柱也在縈繞的霧氣中剝落斑駁的涂料,顯示出牛乳一般的純……這殿內所有的一切都在隨著神像一同改變,在無生氣的深色慢慢向淺色遷移的過程中,有夜腦中的即視感也越來越強,沉睡在靈魂深處的記憶被拉扯,隨之而來的刺痛感也越發明顯。 與注意著周邊的有夜不同,費諾則一直關注著神像,在蒙住神像面部的光芒褪去后,他略為苦澀地牽起唇角,垂首去望靠在他懷中的有夜。 “需要我扶您回房嗎?” 有夜還側首盯著這充滿即視感的神殿思考,一聽見費諾的詢問,心中疑惑更甚。 因為先前一直分心在和主神爭吵,有夜不知道費諾那句“您”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月神聽的。 但這次一定是在問她,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從費諾口中道出的敬語。 那些帶著鼻音的詞匯經過他低沉的嗓音包裝后,不可避免地裹上了幾分慵懶的味道,磁性的尾音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溶解她的心理防線,加速她的心跳。 可當她預備回首道出感謝時,卻被費諾那雙落寞的血色豎瞳怔住了。 那雙眼內的情緒其實并不復雜,或者該說已因著主人的絕對理智而實質成無言的質問,可那雙眼又斷然不是清澈的,污濁的熾·熱交纏著清明的敬仰,被拋棄的苦楚蓋過苦澀的自責,又被隨之而來的心勞淹過,漫過一切情感。 他分明一句話都沒有說,可任何人都能從那雙眼里讀出他此刻的心聲。 有什么畫面通過那雙眼流入腦海,可還沒等有夜捉住就又悄然溜走。 她僵硬地躲開那目光,仰頸去望月神的神像,但光芒褪去后,那張與她分毫不差的面龐又令她感到有一瞬的缺氧。 明明…明明修復到一半的時候,月神的神像還跟她不全然相似的??! 可為什么一旦完全修復好,那尊神像就依著她的模樣調整了外形?! 這讓她還怎么同費諾解釋? 他擺明了就只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與她身上的從屬契約和親眼所見的事實! 難道她所扮演的圣女真的有月神轉世這一層隱藏要素嗎? 如果有的話,那為什么主神還要出來制止她,并很明確地說她不是月神? 【月神阿爾忒彌斯】究竟是誰? 難道是那個和她長得一摸一樣的男性天使? 不,不可能。 如果天使阿爾忒彌斯就是月神,那么他的彈窗就一定會忠實顯示這一信息,可他的彈窗卻完全沒有相關訊息,甚至連個欲蓋彌彰的【?】都沒有,所以他肯定不是。 誒? 那如果她不是,耳背天使也不是,還有誰會有這樣一張特殊的臉? 混亂的思緒令大腦徹底當機,本就綿軟無力的雙腿更是無法支撐因意識漸沉而落下的身體。在有夜徹底失去意識前,好似有誰自漫長而不清晰的記憶繪卷中高聲喚她。 可除去一句“大人”,其余的她什么也聽不清…… * 等到意識再次清晰之時,烈陽已然西斜,厚重的云海被繪成一片橘紅,沉沉墜在地平線之上。 有夜望著被亮橘折射光繪成水波狀的天頂,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她又逃避了…這該死的壞毛病怎么還沒改過來?!哪怕是拙劣的解釋也好,為什么她在地下神殿里就是沒能開口向費諾解釋呢? 糟糕透了… 費諾一定以為“月神”真拋棄了血族,才會露出那樣的眼神。那樣真的一點兒也不像他,她認識的費諾從來不會外露自身的軟弱,那與身俱來的貴族矜持才不會允許他主動示弱。 有夜憤憤起身,取了件米色披風裹上單薄的睡裙就往外沖去。 在這件事上,她不能再找任何借口,必須把全部都說與費諾聽才行。 可現實往往事與愿違,許是正值晝夜交際之時,她沒能在會客廳找到費諾,也找不到塞浦思和路德維希。整座公館里只能找到零星的騎士與血仆,有夜便隨便拉了個人詢問情況。 原來在午間時候,皇都派來的騎士團就壓著那些參加晚宴的貴族朋友們踏上歸途,他們會在這個月月中的滿月之夜被審判,而那些貴族們帶來的侍從則接收到了強·制令,他們需要留在此地打包運回所有用來為費諾慶生的禮品,守著主人的宅院等待最終下達的判決。 那些侍從中的很多人都是迫于生存而將自己直接賣給了主人家,所以最后的財產充公判決內,還包含了他們本身,但誰也說不清楚在這種情況下被判罰進國庫究竟是好是壞。若是被和其他物品一樣放上拍賣會,或許會有更為糟糕的噩夢等著他們。 費諾聽說后,將公館留給路德維希打理,為此事與塞浦思一同去了皇都。 圣子盧米埃爾似乎也與費諾持同等意見,他憐憫那些不能自主選擇去留的侍從,就也從滯留的騎士中抽了些人,代表教廷陪同前往。 有夜覺得這件事這樣處理十分妥當,便沒有再問下去了。 只是她感到有些遺憾,她無法立刻與向費諾說出全部,若是最遲也得等到他從皇都回來,那豈不是這一路上他都躲不開被信仰拋棄的悲涼? 那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他還聽得進她的解釋嗎?還能一如既往地保持純粹的信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