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事實上,這座地下神殿就算與教廷圣堂相比也毫不遜色。 只是作為神殿約定俗成的必備裝飾,這里唯一的神像卻是半損的,它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大塊似得,自胸部開始向上只剩依稀的單薄輪廓,就連性別都無法分辨,更別說本就無臉的面部了。 那表層剝落的白色染料帶著陳年累積的裂痕,與整潔光亮的純黑大理石地板不同,神像整體都蒙著一層灰燼般的霧,就連破損的胸部往上都是看不清晰的。 “即使看見神像,你也還要保持沉默嗎?” 費諾終于將有夜放下,他提著披風領口的裝飾穗替有夜將凌亂的披風攏好,微垂眼睫,指尖微顫。 “我以為你會責備我的,大人?!?/br> 先前那些怒氣似乎早在有夜執拗的謊言下化為悲涼,現下的費諾連語氣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故意沒有修繕你的神像,也不知道該如何修繕?!?/br> “什…你到底在說什么?” 驚于費諾難得的軟弱,有夜神色僵硬地又側首去望那座半損的神像。 什么意思?大人? 費諾這是把她誤認作成…月神了? 怎么會!上周目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劇情,而且費諾也不是那種會搞錯自身信仰對象的傻瓜角色??! “我從原初教典上察覺到了我的魔素殘留,也從你身上感知到了陳舊的從屬契約?!保?) 那雙低垂著的血色豎瞳仿佛也同半損神像一起沾染了些許濕霧,本就沒有絲毫棱角的臉龐此刻更是暈著模糊而壓抑的悲涼氛圍。 他踩著有些顫抖的步子上前,緩緩褪去手套,向她近乎祈求地遞出冰涼的手掌。 “就因為那時我判斷失誤…我瞞著你殺了魔界的王太子,引得魔界徹底向帝國開戰,你就可以不認與我們血族之間的從屬契約,哪怕再度現世,也要裝作不認識我么?”(2) 費諾又驟然捏起遞出的手掌,緊緊握拳后苦笑著收回。 “阿爾忒彌斯,你未免太過冷漠,以前是…現在也是?!?/br> 有夜發覺費諾十分不對勁,像是立于懸崖上搖搖欲墜的旅人,在漫長旅途下情感淹過臨界值,趨于奔潰,也許只消一陣風,哪怕只是微弱的清風,都能輕易將他推入深淵。 而他的信仰,【月神阿爾忒彌斯】便是那陣無情的微風。 只是有夜不理解費諾為何會將她錯認為月神。 他憑借的依據不過就是教典里的魔素殘留罷了,畢竟與月神的從屬契約很大可能是保留在她體內的月神神格上的……誒?那為什么上周目他沒有對此表示任何疑問,反倒是這周目才第一次說出口? 而且魔素殘留? 上周目她不過是給費諾看了眼教典,那時沾染上的魔素就能保持如此之久么?(3) “我…不記得了?!?/br> 不管如何,現在的費諾都很奇怪,先前令人通體發寒的暴怒能直接串聯到現下苦悶晦澀的悲涼,正是他此刻精神極其不穩定的象征。 可即便有夜想要據實相告,但話一出口仍不可抑制地拐了個彎。 “對不起,我的確說謊了。我是認識你,但那并非源自月神的記憶。我、我在世誕祭前夕做過一個預知夢,夢里被捉來西部的是我,一直到晚宴結束都是我們在合作,所以我才會知道你的名字。我裝作不認識你,是因為我對逃避命運,害得圣子被綁的自己感到羞愧?!?/br> “…不記得了?” 只是費諾聽后反而無聲地笑了起來,他咽下更多質問,抬眼望向半損的月神神像。 其實自萬年前月神殞落后,費諾就鮮少這般外露情緒了。 是他昔日的沖動造就了今日的局面,所以他花費漫長時光將自己變成了精于打算,冷血無情的血族親王。他的時間隨著信仰喪失而一同靜止,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思想變成眾人口中的保守與古板。 可即便如此,他也從未放棄為月神再度降世進行準備。 費諾本以為他所做一切并非白費,眼前這帶著一身月色的少女便是最好的證明。 但再度獲得生命的阿爾忒彌斯卻用一雙盡是逃避與躲閃的眼看他,用柔軟卻冷漠的唇吐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她不該不記得的,他自晚宴上的第一眼就已察覺,她身上的神格已經完美融入靈魂,契合得與月神形代的原初教典嚴絲合縫。一度隨著月神隕落而失效的從屬契約也再次生效,伴著他本人的魔素提示他俯首,命令他臣服。 可即便是在這地下神殿的神像前,阿爾忒彌斯也還依舊說著剮心剔魂的冰冷謊言,一如既往地決絕推開忠實的信徒。 “…那便請圣女依言修復這座神像吧?!?/br> 費諾忽地向后仰頸,抬手蓋住雙眼,用唇邊的獠牙發泄似地狠狠咬破嘴唇。 稠紅血液于下頜劃出yin·靡紅線的同時就被拭去,向來自持的親王似乎是終于調整好了情緒,用手杖重重敲擊地面。 “盡管從屬依舊,但主人的長期不在,竟會…令我忘了尊卑?!?/br> 他緩緩俯下頭顱,執握手杖的手臂反折身后,第一次在有夜面前折下膝蓋,在破損的月神神像面前虔誠祈跪。 空氣中那些極細小的塵埃在燭光照耀下變成發光的漂浮微粒,隨著照明用的折射光聚攏成淺淡的光束,徑直打在那雙有夜看不清晰的血色豎瞳之上。他靜靜地俯首跪在那處,一言不發,好似一尊神殿常有的,伴生神明的石雕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