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但也不知道這上官將軍今天是吃錯了哪門子藥,話出奇的多,就是不肯退朝,其實這也怪不得上官景赫,李攸燁被關的這十多天,朝廷里積壓了許多只有皇帝用印才能辦的公務,所以他不得不一一提出來,免得再耽擱。 于是,整個早朝,眾人只聽見他不斷重復著以“臣啟稟皇上”“江相以為”“臣以為”開頭的循環句子,連一向唯他馬首是瞻的武將們都聽得百無聊賴、昏昏欲睡。 將近散朝時,雷公公攜來太皇太后的懿旨,終于把氣息奄奄的江丞相抬了出去,群臣目送著那抹消失在地平線上的慘白,真是發自肺腑地替他揪心。唉,這就是傳說中的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吧! 自盛宗駕崩,江后遷居慈和宮,數十年來,便一直住在這里。年復一年,看著宮女和太監換了一批又一批,只慈和宮還是老樣子,她有時候會覺得,時間根本就沒有往前行駛過,只是那個曾經放在懷里的人,卻已經不知不覺開始長大了。 “我看江丞相這病短期內是不會好了。您說奇不奇怪,他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偏偏在這時候病了?” 燕娘遞給江后一杯暖茶,讓她捧在手里暖手暖胃。 “您說他會不會是裝的???” 燕娘有充分的理由懷疑江令農裝病,畢竟這位江丞相一向是老謀深算,上半年江后只略向他提了提皇帝該立后的事,他就趁夜悄無聲息地把自家孫女送到了遠方表親那里,擺明了就是不想讓孫女進宮。如今,眼看著皇上就要年滿十五了,即將親政的當口正需要一門親事來穩固朝綱,他選在這時候大病一場,不是正好可以躲過這次立后嗎。 江后飲了一口茶,若有所思,“若他執意不肯讓玉姝進宮,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屆時,再另選她人吧!” “還能選誰???”燕娘思來想去,也就是江家的小姐最合適,既是自己人,又打小和皇上青梅竹馬,關鍵是對她的女兒家身份也不排斥,如果能有她陪伴,皇上將來也不至于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你覺得上官凝如何?” 乍一聽這名字,燕娘驚訝得張大了嘴巴,“您是說上官家的三小姐?” “嗯,她和燁兒同日出生,今年也是十五,尚未許配人家?!?/br> 燕娘細細回憶著她印象中那位寡言少語、端莊矜持的上官小姐,坐在了她的旁邊,忽然像了悟什么似的,對江后道:“噯,您還別說,這上官家的小姐無論從性情還是樣貌,似乎和皇上更般配一些。如果能成,說不定還是一樁消除皇家與上官家多年恩怨的大好事呢,只是,”她又猶豫了,“只是她終究不是自己人,這個秘密實在是太大了,她未必能承受得住,而且聽說她還是個藥罐子,打小身體就不好,把她送進宮來,上官家那邊恐怕不舍得吧?!?/br> “這也是哀家至今遲疑的地方。好在,也不急于一時。等燁兒親了政再說吧!” 丞相府。江府管家急急地穿過回廊,到了后花園那座清雅的四角小亭里,對著搖椅上枯干的人影稟報:“老爺,禮部尚書高大人,吏部尚書曹大人,刑部侍郎王大人,在外求見,說是專程來探望您的??!” 須臾,那搖椅上抬起一只枯樹枝似的手,沖他甩了甩:“不見,那高老頭子還沒老夫健碩呢,竟然跑來看老夫,真是笑話,你就跟他們說,老夫已經病的不省人事了,他們的心意,等老夫醒了再領,讓他們不要為老夫耽擱了公務,就這樣回他們!” “是!”管家應聲,便又匆匆地返回。 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遠,搖椅上的江丞相睜開了那雙迷離的眼珠,搖擺不定的庭院,在他眼皮子底下一上一下,吱吱悠悠的發著響兒,前塵往事就像皮影戲似的一段一段在他腦海中翻篇,回味起來,他這一生倒也過得精彩—— 少年時意氣風發,過了那么一段不知愁為何物的逍遙日子,青年時忍辱負重,倒也體驗了一把人生之艱難,中年時又得上天之眷顧,忝列相位,一展平生抱負。臨到白頭,各種榮寵接踵而至,本欲寒江獨釣,奈何形勢逼人,不得不重cao舊業,肩負起輔佐幼帝的責任。這轉眼快要入土的人了,才想起人生匆匆幾十載,竟只有短短二十年的青春年少是為自己而活。 要說后悔么,卻也不是,只是在嘗盡了世道艱難、苦辣甘甜后,心里難免殘留著一絲余悸,便期盼著自己的子孫莫要再重走他之前的老路。五個兒子如今都在外地當差,唯一一個寶貝孫女心地又單純,他寵她還來不及,怎么會把她送進那座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呢?他們江家已經有個人陷在里面了,他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寶貝孫女成為第二個,即便那小皇帝是個正經的男娃娃都不行。 “妹子啊,你就原諒老哥吧,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皇帝是你的寶貝孫子,玉姝那也是我的心頭rou,她不像你,打小就厲害,把我們這些兄弟都比下去,她傻、還單純,進宮只會被那冰冷的皇宮一點點蠶食掉。你說老哥我能讓她去進那虎口??!” 江相喃喃自語著,逗了逗旁邊籠子里的鸚哥,那鳥張嘴便“玉姝是我的心頭rou,玉姝是我的心頭rou”地叫了起來,惹得他心花怒放,“小嘴還挺甜,專撿我愛聽的講”。 笑了一陣,江老丞相驀地又怔住,陷入那幾十年都無法排遣的郁悶中,你說,都是一個爹娘生的,為什么他那妹子就不會老,自己就老的快掉渣了呢?但凡老夫還青春年少,老夫還用擔心這些?唉,真是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