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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兄今日脫馬甲了嗎 第30節

    沒想輕生,沒想跳崖,只是想去約定好的梅林等阿雪,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那,他甚至完全沒有預知。

    他這半輩子,似乎總做這種與約定背道而馳的事。

    跟小七約好了平叛回來帶他去捉兔子,可再也沒看見幼弟;跟兄長約好了日后輔佐他治理大虞,卻只從滿地戰事坑里摸回了他的尸骨;至于阿雪……

    他食言而肥的事情那就多了去了。

    那些年真心假意,脫口而出的話語里,如今細細想來,其實一件也沒有實現。

    便連盛扶澤和柯鴻雪的最后一面,也稱得上是不歡而散。

    沐景序連表情都沒有分毫松動,只輕輕地應了一聲:“嗯?!?/br>
    柯鴻雪已經說了很多話了,終于聽見他的回音,卻不知道他回的是哪一句,沉默半晌,又喚了一句:“學兄?”

    山林間鳥雀因鐘聲四散又歸樹梢,沐景序從柯鴻雪懷抱中掙出來,轉過身與他對視,聲音既淡又淺,輕聲回:“你贏了,想要什么獎勵?”

    冬日暖陽穿透山林,梵音空響如夢中歌謠,香灰飄散天空,仿佛漫天神佛都垂了眸子注視人間,悲憫又寬容。

    而沐景序望著他的眼睛,又問了一次:“柯鴻雪,你想要什么獎勵?”

    ……

    下山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沐景序踏出陀蘭寺的山門,不知怎的,突然問了一句:“為何白日會有鐘聲?”

    晨鐘暮鼓,而剛剛既非清晨,又非黃昏,會有鐘聲本身就很稀奇。

    柯鴻雪回頭望了一眼:“說是慧緬法師開壇講座了,學兄要去聽嗎?”

    沐景序想起那個面相極為年輕的僧人,搖了搖頭:“算了,我不信佛?!?/br>
    柯鴻雪面色變了變,默默又湊近許多,溫聲應他:“那下山吧?!?/br>
    “嗯?!?/br>
    -

    臘八之后,柯鴻雪便鮮少帶沐景序出門,更是再也沒提過陀蘭寺。

    他總覺得學兄雖一切正常,看起來跟往常學府里沒什么兩樣,但莫名就是有什么變了。

    本就安靜的人變得更加安靜,若不去找他,他能一天都不說一句話。

    屋里擺著棋盤,也有很多書,他能自己跟自己下一整天的棋。

    柯鴻雪見他這樣,心里慌得厲害,卻又什么都不敢說。

    一日兩日的,直到快過年前的某一天,李文和登上了柯家的大門,問柯鴻雪:“寒英,陳明義做東,宴請在京的同窗赴宴,你收到請柬了嗎?”

    柯鴻雪想了想,陳明義是吏部尚書的嫡孫,在學府中一貫擁躉良多。

    柯寒英這個人,交友公認的廣闊,以前也有經常一起下山喝酒的時候,按理來說應當也收到了請柬。

    只是這些日子他心思不在這上面,并未在意罷了。

    如今李文和提起來,他才想起前些時日管家跟他提過一嘴,不過他那時候似乎正在廚房跟廚娘商量晚上做哪一道菜,才好讓學兄多吃兩口飯,隨口就給拒了。

    思及此,柯鴻雪問:“為什么請客?”

    李文和:“聽說他有個族姐被選進宮做才人去了,他爹這些天沒時間管他,不就想著出來吃飯了嗎?!?/br>
    宴請是假,花天酒地是真的。

    柯鴻雪原懶得去,正要拒絕,轉頭看了一眼天色,想起來今天是個晴天,晚上估計星星也很好看,猶豫了片刻,道:“你等一會兒?!?/br>
    說著就往府里走,李文和瞬間愣住,邊跟著他邊扯著嗓子問:“誒?你去哪兒?”

    “問學兄去不去?!笨馒櫻╊^也沒回地道。

    李文和:“學兄?哪個學兄?你把誰請家里來住——”

    話說到一半,他驀然收了聲兒。

    柯府宅子很大,院子一間套著一間,尚且離晨曦院還遠呢,拐角轉出來一個人。

    沐景序身后跟著一個小廝手里抱著一只竹筒,里面盛了些新鮮梅花。

    他望見這兩人迎面走來,腳步頓了頓,先對這李文和點了下頭,然后跟柯鴻雪說:“前幾天廚房給我送了些雪水,我突然想煮些梅花茶,便去你家院子里摘了點,不介意吧?”

    柯鴻雪一怔,旋即笑開:“自然不介意,這些夠了嗎?不夠的話我讓下人再去摘點回來?”

    “夠了,喝不了多少?!便寰靶蚧氐?,而后看向李文和:“文和來這里有什么事?”

    小李公子一整個大腦宕機的狀態,瞪大眼睛看著自己面前的景象,半天都沒回過來神,聞言許久都沒回話。

    還是柯鴻雪說:“他問我晚上去不去赴宴?!?/br>
    “哦?!便寰靶螯c頭,又問他:“你要去嗎?”

    柯鴻雪笑著將問題拋回去:“看你心意。你如果在家里待煩了想出去逛逛,我們便去;如果懶得湊那熱鬧,咱們便在家里煮茶,我那里還有些秋天曬干的菊花,也很好喝?!?/br>
    冬日到處都懶散散的,他倆這樣說話,背后是柯府盛開的梅花,頭頂是日光散落到琉璃瓦上的光暈,李文和生出一種極度不真實的感知,只愣愣地盯著人看。

    沐景序一開始原想拒絕來著,話到嘴邊問了一句:“什么宴會?”

    柯鴻雪道:“說來你也認識,陳明義攛掇的席面,沒什么正經名頭,鼓搗著在京的學生聚一場罷了。你要是去了無聊,咱們就先離場,這個時候金粉河上應該有人放河燈了,運氣好還能看見岸邊有人耍把戲什么的,咱們可以去套圈投壺?!?/br>
    沐景序瞥了他一眼,其實也看出來他的心思,點頭道:“我回去換套衣服?!?/br>
    “好?!笨麓笊贍斝Φ酶鼱N爛了,“多帶件氅子,晚上冷,不帶也沒關系,穿我的也行?!?/br>
    沐景序這回沒再搭理他,轉身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柯寒英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回過頭,臉上笑意分毫未散。

    李文和終于從那種震驚到極點失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像是有些生氣,又像好不容易鼓起點勇氣反對柯鴻雪的行事作態,悶著聲音說:“你不能這樣?!?/br>
    聲音太小,柯鴻雪沒聽清,低下頭問了一聲:“什么?”

    李文和壯了壯膽子,給自己打了口氣,抬頭直視他,認真而又嚴肅地又說了一句:“你不能這樣?!?/br>
    “哪樣?”柯大少爺很是迷茫。

    李文和自從和柯寒英認識以來,一直跟在他身后,很少有忤逆他的時候,這時候卻像豁出去了一般,瞪著一雙眼睛道:“沐學兄是做學問的人,學識超過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且心懷抱負,日后一定是要科舉入仕,做官為民,成一番事業,哺育一方百姓的大官好官!”

    柯鴻雪眨眨眼睛,沒太明白這小孩怎么前一句還在說他,后一句就說到學兄身上去了。

    但不得不說,他夸沐景序夸的挺開心。

    于是柯鴻雪笑了笑,點頭:“所以?”

    “所以你怎么、怎么——”李文和自己說著先漲紅了臉,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柯鴻雪:“怎么?”

    “怎么能像那些不著調的破爛二世祖一樣,沒名沒分地把人養在家里?你柯大少爺這身家才識相貌,要什么人沒有,做什么要把沐學兄圈養起來?!你這樣是在斷他前程,毀他名聲你知不知道?!”

    李文和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柯鴻雪聽完甚至愣了半天。

    好半晌,他才低低地笑了出來,視線投到院墻拐角處,暗暗慶幸幸好學兄回去換衣服了,不然聽見傻小子這番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也不知道要怎么想。

    “你怎么還笑!”李文和相當不滿他爹這幅吊兒郎當的樣子,甚至下定了決心,柯寒英要真是這種花天酒地、誤人前程的紈绔子弟,他就把這些年收到的禮物全給他退回來一刀兩斷。

    柯鴻雪笑夠了,遠遠瞥見一道白色身影從院子里繞出來,才止了笑聲,可唇角仍勾著笑意。

    他抬手在李文和腦門敲了個響栗子:“你說反了?!?/br>
    李文和:“?”

    柯鴻雪抬腳,迎著沐景序走去,只丟給他一句:“是他不給我名分?!?/br>
    李文和:“……?”

    沐景序離得遠,沒聽見他們說話,只能看見柯鴻雪敲了李文和一下,等他走近,微微蹙起眉頭問:“你打小李做什么?”

    柯鴻雪:“他不專心做學問,一天天的不知道看的什么雜書,腦子里裝的全都是些齷齪的戲碼,我打他是為他好?!?/br>
    沐景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很想信他,可是走近一看,卻發現李文和臉和脖子都是紅的,瞬間就跟“齷齪”兩個字聯系在了一起,覺得柯鴻雪話里也不是沒有一點可信度。

    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委婉規勸:“這個年紀,還是念書要緊?!?/br>
    小李尚還沒從柯寒英倒打一耙的“齷齪”兩個字里醒過來,迎面聽見仙人學兄給他來了這一句,人都愣了:“……”

    混、混合雙打?

    第34章

    京中富家公子聚會,要么去小園子,要么去水棱街。

    街邊就是金粉河,岸上燈紅酒綠、歌舞升平。

    沐景序很久沒來過這,少年時恣意浪蕩,大虞三皇子是這條街上的???。

    風月場所也好,梨園戲院也好,他若是興致起來了,在臺下輕聲附和兩句唱腔,再隨手解開玉佩折扇贈伶人也是常有的事。

    芭蕉葉一年賽一年的新綠,日光散落門庭,舊人舊詞舊唱腔,仿佛不論世事變遷千萬,這條街上永遠都是經年的奢華糜敗,似開爛了的牡丹花。

    而今也沒什么不同,月色清涼如水,不是芭蕉透綠的季節,窗邊卻偶有清霧凝結,杯中酒是最合時宜的梅花醉,廳中花娘唱一曲《賀新郎》。

    沐景序垂著眸,光線糜爛間,似有渺渺清霧卷上他眼尾,如久別重逢,香霧也有靈性,要勾出他那雙桃花招子里生來便有的萬種風情。

    這是第二場宴席,從鎏金樓的菜肴,喝到了風月樓的花酒。

    柯鴻雪原不想來,卻是沐景序聽聞稍愣了一下,眼眸辨不清意味地瞥了他一眼,輕點了下頭。

    于是便隨著眾人胡鬧進這間風月地。

    柯鴻雪不太清楚學兄來此是要做什么,李小公子宴前被這兩人傷得很深,此時正坐得離他們遠遠的,一口接一口地悶酒。

    柯鴻雪靠在繡著交頸鴛鴦的團椅上,離沐景序近了,鼻尖能嗅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清淺香味。

    不是風月樓里的脂粉香膏,也不是方才宴席上留下的美酒佳肴,連這屋子里一貫點的、帶著甜膩氣味的熏香味道都不是。

    若真細究起來,很像他手中捧的那杯酒。

    似梅香綴著臘月清霧,卷進唇舌,吞入肺腑,又跟自身血液融合交匯,從而散發出來的一種……

    分明清冷涼薄,卻又勾得人莫名想要親近的氣味。

    柯鴻雪想,那或許是他身上本來就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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