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邊吧，那邊不是說還成?？我也不想走，這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總是舍不得的……看看今年戰事和天氣如何，能回來我們還是會回來?！?/br>
    元瑤難受極了，又看向紅梅嫂和劉阿婆一家：“阿婆年歲大了，這一路奔波能堅持嗎？”

    劉阿婆也嘆氣：“沒法子，好在家里還有牛車，走走看看吧?！?/br>
    元瑤幾近哽咽。

    都?是老熟人?老朋友了，得知這個消息，元瑤不可能坐視不管，當即就讓羽娘收拾了一些細軟和干糧出來，兩家一開始說什么都?不要，元瑤直接讓江年給塞到車上去了：“別推拒了，這世道都?難，我好歹能稍微好一點點，一路辛苦，你們要不收下，我當真是要難過一輩子了?！?/br>
    這話?說到這個份上，兩家也只?好哽咽著應了，因為還要趕路，兩家沒有多留，又聊了聊便準備啟程了，元瑤目送他們一直走到了街口。

    羽娘走上前來：“娘子，我說句不好聽的，現在咱們家雖然?還行，但這春天要是再不下雨，我只?怕這青山縣也待不下去，娘子可想好了，到時?候可要隨軍？”

    這是一個嚴肅和辛辣的問題，隨軍和不隨軍現在好像都?不是元瑤所能左右的了，她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羽娘，“我再想想，先做好當下事?！?/br>
    回房之后，她卻取出了紙筆，開始回憶上輩子的事情。

    上輩子這個時?候，江頌安早就入軍了。

    她在青山縣只?是短暫停留了一陣子，壓根不知道后面?的情況，但是府城的情況她還算了解，府城屬于揚州府的中心?，戰事一時?半會是打不進去的，那邊臨近長江，水源也不是問題。

    至少如果天下大旱，有大河的地方還能撐撐，不過元瑤印象這場旱災并沒有那么嚴重?，但是話?又說回來，這輩子太多情況都?不一樣了，凡事也沒個絕對。

    羽娘說的沒錯，要是青山縣待不下去，她也要給自己想想第二條路。

    目前看來，要么只?能和江頌安隨軍，要么，就去府城闖一闖。

    元瑤步步分析，寫?了密密麻麻的一張紙，包括家里的余糧，花費，以及青山縣現在的財產地契，若是賣掉能換回多少，等等。

    等全?部想清楚這些，竟然?過了一夜，她眼睛都?沒合上片刻，第二日一早竟然?在桌上趴著睡著了。

    羽娘敲門沒人?應，最后進來之后才發現。

    元瑤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羽娘也沒忍心?叫醒人?，再看一眼桌上密密麻麻的紙筆，心?下已經明白了大半。

    她嘆氣，從柜子里給元瑤取出一條薄毯蓋上了，然?后又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門外三姐妹也明顯很擔心?元瑤，羽娘輕聲解釋了幾句，三人?也輕聲點頭，各自回房。

    這樣的日子又過半月。

    逃荒的人?已經明顯越來越多了。

    元瑤和秦蓉私下也談了好幾次，秦蓉見她安排考慮的如此周到，十分驚訝：“弟妹……你真是太能干了，不過……不等二弟嗎？或者你大哥那邊但凡能抽身，也一定會回來的?！?/br>
    秦蓉的想法元瑤也完全?理解，只?是她道：“大嫂，我這個人?就是習慣想太多準備太多，你說的那樣固然?好，可真正戰事打紅了眼，我們也要為自己籌劃，消息總有滯后，男人?在前線也可能不知道我們實際的情況，大嫂說對不？”

    秦蓉點頭：“這倒是……

    弟妹，讓你見笑了，從前我總是跟著你大哥走，沒考慮過這么多?！?/br>
    元瑤笑笑：“大哥這次將大嫂留在這，估計也沒想到江頌安也走了，咱們兩個女流之輩也要將家撐起來，我這法子只?是最后的退路，但是我相信大哥，說不定再過幾日就有好消息了?！?/br>
    秦蓉笑道：“二弟呢？”

    元瑤愣了愣，抿唇：“自然?也信他的?！?/br>
    秦蓉點頭：“我明白你的心?意，好，就照你說的辦?！?/br>
    元瑤點頭。

    兩妯娌說好之后，就看老天爺的天意了，元瑤是習慣什么事情都?做最壞的打算，只?是天下萬事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等到三月中下，江頌平的消息來了。

    “夫人?！麒麟軍戰事已穩，大人?也聽說了這邊的情況，讓人?接您去慶州府呢！”

    “慶州府？！”

    “對對對，大人?說現在慶州那邊還算安穩，讓您和二夫人?一起動身！”

    這回元瑤也驚訝住了。

    “揚州府那邊的情況不大好嘛？”

    “這……屬下不知道，只?是大人?吩咐的，慶州揚州臨近著，情況差不多？具體我也不清楚……”

    元瑤抿唇：“怎么安排呢，何時?動身？江頌安可有消息？”

    那侍衛看了一眼秦蓉，猶豫片刻道：“這次大人?專門強調讓把您一起接到慶州府，這事叮囑了好幾遍，想必是二爺和大爺一起商量的？但是屬下沒有接到關于二爺的消息……”

    元瑤眉頭微蹙，江頌平的消息已經帶回來兩次了，江頌安不至于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吧。

    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馬車聲，是孫家的。

    孫茂茂急忙朝內趕來：“瑤瑤！你聽說了嗎！”

    孫茂茂的聲音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過去：“遠征軍現在到了嘉峪關，那邊戰事很激烈，我娘實在忍不住讓我來問問你有沒有江頌安的消息呀？我二哥一點消息都?不知道，我們都?快急死了！”

    元瑤臉色也是一白：“這就去嘉峪關那邊了？！”

    這才多久？也就是說，白蟻嶺這邊稍一好轉江頌安就馬不停蹄被拉到了第二個戰場？

    兄弟兩現在不在一處了，難怪江頌平也沒有江頌安的消息。

    元瑤心?中忽然?瞬間慌亂，那些原本在心?里想過無?數次的計劃全?部打亂。

    這一瞬間，元瑤腦中也是空白的。

    第111章 石崗子山

    慶州府城距離青山縣路程約半月, 自那日江頌平的消息傳來后，江家小院便開始準備動身。

    秦蓉私下找元瑤談過，道：“弟妹, 你會和我一起走的吧？”

    秦蓉很了解丈夫, 江頌平專程讓傳話的人再三強調一定要帶著元瑤去，這便是?給她這個?長嫂的任務了，秦蓉也明白自己這個弟妹的心性，她十分擔心元瑤不肯和自己去慶州，那到時候, 自己怕是不能和丈夫交代，也不能?和二弟交代了。

    “二弟雖然沒有往家中傳來消息, 但是?估摸著是走的太著急沒有來得及, 他畢竟和你大哥在一處作戰, 這意思，肯定也是二弟的意思?！?/br>
    元瑤見秦蓉十分擔心生怕她不去的模樣, 笑了笑：“大嫂放心吧，我?會去的。雖然也是?有點舍不得?青山縣這邊的情況，但是?能?去府城肯定更好, 我?雖對慶州府不熟悉，但大哥的安排總沒有錯的?！?/br>
    秦蓉聞言, 這才松了一大口氣：“這就好……那咱們就趕緊收拾行李吧，這青山縣的宅子你想怎么處理?？”

    元瑤早就想好了：“留著吧, 現在賣也是?沒有買家的, 這世?道溫飽都?顧及不了了，誰還會花錢買宅子呢?！?/br>
    這倒是?實話, 秦蓉道：“是?，索性家里也不缺這點錢, 留著也好，那主要就是?金銀細軟這些了？”

    元瑤想了想：“我?也要問問她們的去處?！?/br>
    這個?她們，自然指的就是?禾花和許菡了，羽娘是?自然要跟元瑤走的，這兩姑娘來的晚，包括于姑和李鶯鶯，這些請的人去留也都?是?問題，元瑤抽了空將所有人都?叫到跟前，也是?將現在的情況說了實話：“現在咱們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我?自然是?不想現在走的，但是?世?道如此，你們跟著我?也這么久了，我?先要把你們的去處安排了。

    首先鶯鶯，你和鐵柱是?咋打算的？”

    鐵柱之前也想去參軍，只可惜前些年?打鐵的時候手指頭傷了，雖然不影響日常生活，但是?刀劍是?耍不動了，所以就沒去成，李鶯鶯哄著眼道：“嫂子，我?們現在家里情況還沒安定好，我?和鐵柱說再堅持兩三個?月等到六月，要是?不行的話，我?們再跟著村民逃荒去?！?/br>
    元瑤點頭：“你們家的情況我?是?知道的，這給你，里面是?這幾個?月的工錢，走的時候再領三十斤米，你們到時候看吧，要是?跟著村民走也有個?照應，但是?你們要是?想來找我?找你哥，我?們也是?絕沒有二話的?！?/br>
    李鶯鶯瞬間哽咽：“謝謝嫂子……”

    “于姑呢？”

    于姑也擦了擦淚：“掌柜的，我?和鶯鶯一樣?！?/br>
    “也好，你們都?是?青山縣本地人，本地現在的情況倒是?的確也沒有那么糟糕，能?堅持一下就堅持一下吧?！?/br>
    元瑤說完，于姑也哽咽了好半天， “掌柜的，要是?有機會，我?還跟著你干……”

    元瑤笑笑：“好?！?/br>
    剩下便是?禾花和許菡，當元瑤看向她們的時候，兩姐妹已經主動上前：“娘子，我?們當初是?娘子買來的，娘子去哪里我?們去哪里！”

    元瑤沉默片刻，道：“你們賣身契在我?這，其實你們想要自由的話也行?！?/br>
    “我?們就要跟著娘子！”兩姐妹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元瑤想了想道：“也行?！?/br>
    去了府城，總歸還是?缺人手的。

    羽娘自不必說，前兩日就找到元瑤表了決心，而元瑤現在也的確離不開她，于是?這事?就這么定下了。

    元琪的學業也要暫時擱置一下，去了府城再說，元霜的霜花亭歇業有一個?多月了，連帶著東西都?處理?的差不多了。

    元瑤忽然發現，或許是?早就做了準備，這青山縣最后好像也沒什么太多難以割舍的東西。

    江頌平的動作很快，安排她們在三月底之前出?發，正好能?趕在四?月中抵達慶州府，元瑤要離開青山縣的消息孫茂茂也聽說了，當即便過來哭了一通。

    “這好好的日子怎么就成這樣了……”孫茂茂當然是?舍不得?元瑤的，元瑤亦舍不得?她，從神?木鎮到青山縣這一年?，兩人早就建立了深深的友誼，孫茂茂哭得?兩眼通紅：“你走了，二哥也沒個?消息，我?當真就一個?人了……我?娘前陣子還在念叨，說當初就不該讓二哥走，你家江頌安也是?……”

    元瑤沉默，眼中也閃過一絲苦澀：“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呢？左右人都?走了三個?月?！?/br>
    孫茂茂擦了把淚：“你最近有什么消息嗎？”

    元瑤搖頭。

    “沒有?！?/br>
    遠征軍和麒麟軍分屬不同的軍隊，眼看著江頌平最近還會給大嫂帶消息寫?家書?，但是?江頌安一走，當真是?半點兒音訊也無了。

    元瑤苦笑，早知道還不如當初江頌平提出?來時就讓江頌安去了，但是?這世?上沒有那么多早知道。

    元瑤和孫茂茂話別：“放心吧，如果我?這邊有任何消息，我?一定第一時間寫?信立馬告訴你，你讓孫夫人和孫掌柜都?放心?！?/br>
    孫茂茂紅著眼道好。

    出?發那日，依然是?個?大晴天，眼看著已到春日，誰知今年?一滴春雨都?沒下。

    元瑤也沒想到自己竟這么快就要離開青山縣，雖然也算是?要去府城了，可這心里，總是?沒有向上走的喜悅。

    臨走之前，孫家人送來了不少東西。

    元瑤本想推拒，但是?孫家道孫茂水還要受江頌安的關照，無論如何都?要元瑤收下，元瑤拗不過孫家，最后還是?收下了。不過她也知道孫家心系孫茂水的安危，再三承諾若有消息一定第一時間告知，孫家人應了。

    之前的準備也算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可這真到了這一天，真看到空空蕩蕩的小院時，元瑤心中的酸澀還是?一下就涌上心頭。

    看著大姐眼睛都?紅了，元霜上前安慰：“阿姐……我?們或許還會回來的……您別傷心?！?/br>
    元瑤心中卻清楚，八成是?不會回來了。

    她從不走回頭路。

    其實也好，她從沒有把青山縣當成是?自己的終點，只是?這個?時機太不對了，她完全沒有去往府城的喜悅感，當馬車駛離青山縣時，元瑤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緒了。

    她猛然掀開了馬車側簾朝外?看去，當熟悉的景象漸行漸遠，她也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