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山松樹 第1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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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就頗有深意。 那些明面上風光但是根基不穩、愛處處出風頭的,在他看來就是不該來往的人。 雖沒點名,容凌大體也知道了。 他指的是聞弘政之流。 彼時,江寧正下一場小雨,淅淅瀝瀝,滴滴答答,從二樓窗子前望出去,江面上茫茫一片,如浮著一層灰色的煙霧。 容凌站在晦暗的天光下,正是背陰處,低眉斂目很是謙遜。 他頷首應是,等他說完才離開。 雨下得不大,謝平的傘就打得很隨意,只頗有深意地笑一笑:“您不聽首長的話嗎?” 容凌神色淡,不以為意地穿過一條長廊:“他站得位置和我不一樣,考慮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我豈能不知道聞弘政是什么人?但我剛剛回京,很多事情很多方面都沒摸清,怎么好直接跟人割席呢?平白無故得罪人?!?/br> 意思是他還有用得上聞弘政的地方,不可能聽他舅舅的。 謝平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微微一笑:“是這個理兒?!?/br> 他向來是很有主張的,之前顧弘濟提議讓他掛職在讀他也沒同意,而是出了國,還走了條不一樣的路。但這也并非叛逆,他有自己的打算和考量。 離開后兩人在江寧區逛了一圈,之后又去了雨花臺參拜先烈,這才乘車回了京城。 容凌那段時間很忙,和鐘黎的遇見完全是一次意外。 那段時間他正好為朝陽區商會代表的事找聶正江幫忙,面上就隨口扯了個代他父親來看望的由頭,登門拜訪。 第一次見鐘黎就是在這樣一個下雨天。 聶正江住的這個地方,后院有個人工湖,連接前庭和住宅,是他穿過中庭的必經之地。 雨絲細密如織,飄散在湖面上,視野里一片朦朧。 彼時鐘黎就坐在湖岸邊的一個小亭子里看書,一身素色,裊裊婷婷,膝蓋上還窩著一只白貓。她扎著頭發,但扎得非常隨意,整個人低眉順目溫潤平和,卻又有不俗生氣。 肌膚瑩白,容色靚麗,好像一盞明燈,將這晦暗的天色一寸寸照亮。 察覺到他饒有深意的異樣目光,謝平循著他望著的方向望去,也看到了鐘黎,不免一笑:“這是聶正江的外甥女,剛剛回京?!?/br> “我怎么沒聽說過他有一個外甥女?”容凌說。 “他meimei之前不是跟人跑了嗎?生下個……”似乎覺得這里的用詞不文雅,謝平停頓了一下,含糊道,“鐘小姐之前一直跟她爸一起生活,他爸去世了,這才被聶先生接回來?!?/br> “長得挺漂亮的?!比萘韬?,轉身跨上了長廊。 鐘黎察覺到他的目光望來時,他已經目不斜視地進了屋門。 遠遠的,她只瞧見一個高大修長的側影,匆匆一瞥,覺得這人很年輕,但似乎又沒有那些年輕人該有的浮躁,一個隨從模樣的年輕人正亦步亦趨給他打傘。 “那是什么人???”她猶豫著,問一旁的阿姨。 “容家的?!?/br> “很厲害嗎?”彼時的她只有19歲,剛剛來北京念書,自然不知道這些京城里高門大戶之間的關系,也不知道容家人意味著什么。 阿姨只笑了笑,沒有明說。 鐘黎自然不好多問了。 剛來北京那會兒,她心里還是忐忑的。她和聶正江之前并沒有見過面,更談何相處了。 她想,他大抵還是為了名聲上好聽才接她回來的,不太可能對她這個素未蒙面的外甥女有什么感情。 更甚者,可能還要把她的價值利用到極致,她聽說他只有三個兒子沒什么女兒。 這些高門大戶,女兒的作用無非那幾個而已。 她心里挺不安的,可也不好做什么。 她爸爸和奶奶過世后,她在老家已經沒有什么依靠了,又身無分文,連念書的學費都拿不出來,更遑論要在偌大的首都生活下去。而且,聶家家大業大,她私心里其實不太愿意離開。 至少,目前來看這是個不錯的依靠,她不想再回去過那種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聶正江和涂美玲對她還是非常不錯的,夫妻兩人也很好相處。 九月初,她去了學校上課。 第一年的學業不是很緊張,她經常和幾個舍友到附近玩耍。 這日禮拜五晚上,她們照例去學校后面的小吃街逛,逛到一半姜雪兒忽然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跟她說,另一個舍友陳冬闖禍了。 鐘黎被她夸張的姿態嚇了一跳,問她出了什么事。 姜雪兒沒細說,拉著她就跑到了前面路口。 陳冬正呆呆地站在那邊,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男人正皺著眉彎腰查看車前的刮痕,看完后又皺著眉直起身打量她,看得陳冬腿肚子一陣打鼓。 其實對方的神色也算不上很嚴厲,大抵是陳冬當時太緊張的緣故。 能不緊張嗎?這車看著就不便宜,車牌也有些特殊。 鐘黎匆匆掃了眼區號和數字就斷定了,車主應該有些來頭。剛來北京那會兒,聶正江就交代過她一些注意事項,告訴她什么樣的人不要招惹。 她看著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感覺有點眼熟,忽的想起來那天在后院的湖邊見過他。 謝平這時也看到她了,神色微斂,笑了一下道:“鐘小姐?!?/br> 鐘黎順勢說她朋友不是故意的,問他能不能走保險。 說完有點兒臉紅,這就是有點賴賬的意思了。 誰知對方只是笑了笑,沒應承卻也沒一口拒絕,而是寫了一張紙條遞給她。 鐘黎詫異接過,發現上面有一串號碼。 “這是車主的號碼,要怎么解決,您自己聯系他。他和你舅舅也是老朋友,萬事好商量?!闭f完就上車走了。 陳冬這時才拍著胸脯抱怨,說明明是他自己從路口躥出來的,她不是故意的。 “那你剛才怎么不說?”姜雪兒橫她一眼,“現在才嚷嚷?” “我被嚇懵了嗎?你沒看到他剛剛那個兇神惡煞的樣子,我都嚇死了?!彼軗鷳n地看著鐘黎,不好意思讓她背這個黑鍋,“要不還是我自己來聯系吧?!?/br> “沒事,我來吧,你剛剛也聽到了,車主和我舅舅認識?!?/br> 回頭,她猶豫再三還是照著紙條上的電話打過去。 電話響了三聲,被人從那邊接起,是個低醇平和的嗓音,似乎比她要年長一些,問她是哪位。 鐘黎略停頓了一下就大大方方地把那日的事情說了。 他笑了笑,說這本是小事一樁,他也沒放心上,只是,那車是一個長輩送他的,這樣沒兩天就損壞了他實在沒有辦法交代。 鐘黎聽了非常內疚,說可以賠償一些。 他卻說錢財都是身外物,那天去見聶伯伯的時候聽說她很會下圍棋,正好他那位長輩也很喜歡下圍棋,他自己卻不大會,想跟她討教一下,回頭好哄那位長輩。 這是小事,鐘黎猶豫一下就答應下來了。 “那好,回見?!彼o了一個地址,沒再說什么就將電話掛了。 鐘黎當時根本沒有多想。 她和容凌的初遇只見到他一個背影,只覺得是個氣度不凡的世家子,并沒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五天后,她如期赴約,原本是定在后海那邊新開的一家茶室。 可她快出門前,他的秘書又給她來電,說臨時改了地點,容先生要去公司開會,非常抱歉請她移步朝陽門外,除地址外還附了一張圖。 鐘黎照著地址找過去,遠遠就看到了三棟灰藍色的辦公大樓,呈“品”字形佇立在園區內。門口有崗哨巡邏,戒備森嚴,非內部人員不能進入。 她走過去時,還有兩個外來人在登記,她便跟在了后面??蓜偼O聸]有幾秒,里面辦公大廳里小跑著出來一人,笑著問她是不是鐘小姐。 鐘黎微怔,點頭。 對方說容先生早讓他等著了,直接把她領了進去。 鐘黎很意外對方為什么會知道自己就是鐘黎,可也不好細問,乘電梯的時候,對方也笑著跟她說了幾句話,態度非常溫和謙遜。 鐘黎也禮貌回應,不刻就到了頂樓辦公室。 門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東南角的落地玻璃前,背對著她。 鐘黎還未開口,他已經聽到動靜回過身來,對她微微一笑:“鐘小姐,幸會?!?/br> 一面抬手請她到會客沙發里落座。 鐘黎有些拘謹地對他笑了笑,到一旁坐下。 助理上茶,彎腰將杯子端放到她面前。 鐘黎道了謝,伸手碰過時不忘抬眸打量面前人。 他無疑是非常英俊的,劍眉鳳眼,皮膚很白,視覺上給人一種非常奪目的艷麗,格外精神??伤臍赓|卻是冰冷的,尤其是盯著一個人時,一種犀利的冰冷,哪怕是在微笑,無形中也有一種上位者的態勢。 鐘黎并不討厭他,但直覺不太喜歡這種被動的感覺。 事后回想起來,他可能早有預謀,否則為什么臨時改變第一次會面的地點,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呢? 是單純地想要試探一下她,看看她的臨場反應,還是出于某種惡趣味? 鐘黎說不清,反正對他的第一印象雖不討厭也不親近,甚至隱隱有些警惕。 所以她也不開口,喝了一口茶后無聲地望著他。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容凌?!?/br> 他介紹得相當簡單,鐘黎心里卻跳了一下。 她當然聽說過這個名字,剛來北京那今天,聶正江就重點提醒過她要注意哪些人,這人顯然是其中之一。年紀輕輕,已經是朝陽區商會代表了。 不僅家世不俗,本人能力應該也不在話下。與這樣的人打交道,必然要存十二分小心。 鐘黎此時卻有些摸不清頭腦了。 他這樣的人,要學圍棋還需要找她嗎? 可他似乎也并不避諱她的各種猜忌,甚至有些故意的嫌疑。否則,不會找這樣一個爛借口。 鐘黎猜不透他的意圖,有些被動。 兩人坐得有些近,她鼻息間似乎嗅到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木質香,無聲無息,更讓人心驚。尤其是他一雙平淡卻犀利的眼,如鷹隼,若一泓不見底的深井,叫人心里莫名發慌。 她不敢跟他對視,總覺得今天來得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