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清晨，阿春熬了稠米粥配咸腌菜，喊阿秋和小豆子起來吃。

    又特意叮囑讓姐夫上衙門告假一日，順便打酒，昨夜她都商量好了，這事情男人來問更方便些。

    吃完飯過后，又催促著阿秋梳頭發。

    “我已經梳好了呀？”她圖省事，只把頭發攏一起辮成麻花辮，用發帶纏了垂在身后，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阿春不滿，又拿梳子仔細梳著，邊說邊念叨:“沒見過你恁般省事的丫頭，連小豆子都知道要扎紅頭繩，怎么你這個大姑娘不知道漂亮呢?！?/br>
    jiejie給她梳得仔細，怕她這個年紀梳發髻有些太老氣，便將頭發以耳朵為界，一分為二，在耳畔處纏繞成團，形狀似花苞型，用淺色發帶綁好，又挑了對銀花簪插上。

    “這個還是出嫁時娘給我的嫁妝呢，以后你帶著，都是大姑娘了，不能連件首飾也沒有?！?/br>
    阿春盯著meimei看，怎么看都覺得滿意，又笑著承諾:“等入夏，jiejie帶你去銀鋪子打一對時興的?！?/br>
    阿秋對著鏡子摸，驚嘆jiejie的手巧，又道:“不用啦，不用啦，娘給你的我怎么要呀?！?/br>
    “怎么還和jiejie客氣?！卑⒋河秩シ聶?，找出冬天給阿秋做的春衣，淡粉的絹布外衣，藕荷綠的下裙，還精巧地繡著桃花。

    阿秋還是第一次穿新衣裙，平日里極少有能穿新衣的場景，都是隨意撿了jiejie的衣服。

    還好阿春和阿夏都是愛惜東西的人，傳到她身上的時候也不是太破舊。

    新衣服穿上全都恰恰好，十分合適。

    “真好看，轉一圈，讓jiejie看看?！卑⒋阂荒樞蕾p。

    聞言，阿秋乖順地轉圈給jiejie看，藕荷色的裙擺轉出圓弧，蕩起一陣風。

    小豆子也來湊熱鬧，拍著手嘴甜道:“哇，小姨像花仙子?！?/br>
    阿秋笑著去捏小豆子的rou臉，臉上滿是不好意思。

    陳策就是這時候來敲門的，他帶了糖炒圓子和五香糕，準備給阿秋商量去梅家繡坊看竹姑的事情。

    聽見敲門聲，阿秋還以為是姐夫回來了，便搶著去開門，想要說昨天和jiejie商量的結果，要他幫自己美言幾句。

    “姐夫你回來啦，我昨天和姐……”拉開門，卻是那張熟悉的面孔。

    阿秋稍稍疑惑，低著聲音問:“你怎么來了？”

    難道是jiejie請來問他？但怎么這么早呢，姐夫都還沒回來。

    她說出的話陳策跟沒聽到似的，他只覺得眼前亮極了。

    從沒有見她如此打扮過。

    小豆子這個跟屁蟲也出來了，她抱著阿秋的腿，探出自己的半個小身子，古靈精怪:“叔，你看呆啦?！?/br>
    春天的白日，總是很亮。

    阿秋鬢邊的銀花簪被朝陽晃出細碎光點，刺得陳策覺得睜不開眼睛。

    “怎么哪里都有你，一邊玩去?！甭牭酵酝Z，阿秋只覺得臉熱，低著頭連忙趕小豆子走，根本不敢抬頭看眼前人。

    其實何況是臉，她的脖子和耳際都染上了粉。

    “剛剛我問你呢，你怎么來了？”

    “嗯？”陳策回過神，臉上也泛起一樣的紅，他低下頭看方方正正地食盒:“我來給你們送些點心。李需昨天說他后日要去看竹姑，你要不要同去？”

    竹姑？自然要去，好久沒見了。

    她的圓眼驀然亮了，將剛才的尷尬拋諸腦后，一口應下:“好，明日何時呀？”

    “明日午時過后吧，我來找你?！?/br>
    談好時間，阿秋又想起正經事，小聲跟他說:“一會我姐估計要問你同不同意我跟阿婆學醫，你記得幫我說好話呀?！?/br>
    圓眼睛里閃著光，眼角也隨之垂下來，滿是懇求的樣子。

    弄得他的目光也輕柔下來，學她小聲說話:“一定?！?/br>
    被趕走的小豆子喊來娘親看。

    阿春臉上掛著過來人的笑容:“你哥昨日剛說要請你喝酒，還沒來得及請你，你自己倒上門了?！?/br>
    “請我喝？”陳策三杯倒是出名的，他可不敢亂喝酒，笑著推辭:“就我這酒量，喝酒還是算了，只是我阿婆還囑托我一件事，倒是想和阿春嫂商量?！?/br>
    “什么事？”阿春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阿秋聽了這話，立馬轉臉看著陳策，心里期盼著他能說動jiejie。

    他忽略掉旁邊阿秋懇切的目光，神色不變，平聲道:“經過熱病那事，我阿婆覺得阿秋聰明有天分，想要將本事都教給阿秋學，她說若能如此，此生也無憾已?！?/br>
    說的像模像樣，其實阿婆根本沒和他說過。

    阿春聽過心里有些動搖，阿秋若能學些本事是好，只是這世道對女子有過多不公，閑言碎語能把人淹死。

    一個未婚女，天天跟著醫婆子走街串巷，給成婚的婦人治病接生，名聲根本好不了。

    不論陳策心意如何，阿春現下仍是搖頭，也帶了幾分試探:“阿婆心善，治病救人無數，是個大好人?？砂⑶镞€沒有定親，一個未婚女天天跟著旁人家學醫，到底名聲不好聽，以后也不好說親事了?！?/br>
    聽完此話，陳策嘴角動了動，卻不知道該怎么應答。

    總不能直接說，我喜歡阿秋愿意娶她吧……

    可這世道就是如此，陳策覺得阿春嫂的顧慮一丁點錯都沒，就是他阿婆，明明救了那么多人，可現在也依舊有流言碎語。

    一些無聊的人，說一些無聊的話。

    這也是他讓阿秋回家商量在決定的原因。

    阿秋在旁邊扯著jiejie的袖子，不懂阿春說這話的意味，只想問昨天晚上不都說好的嗎？怎么又變卦了！

    此時又起了風，吹著阿秋的發帶隨風揚起，她見jiejie不看自己，便垂下目光，不知道說什么好。

    她真的只有成婚嫁人，這一條路能走嗎？

    明明只是想學本事，以后靠自己賺錢，養活自己，怎么就這么難。

    陳策見她臉色不好，心里跟著缺了一塊似的難受。

    正是不好受的時候，姐夫回來了，帶著打的二兩酒。

    “起風了，怎么都還在風口站著，進家呀?！苯惴蛘泻絷惒哌M家，渾然不知剛才的事情。

    阿春在廚房里弄了幾個快手菜，因為不到飯點，便先只炸了菜丸子給他們下酒吃，略微撒了花椒鹽面便端下灶送去。

    阿秋抱著小麥子逗他玩，心里卻想著事。

    小麥子在旁屋里乖乖的啃五香糕。

    姐夫不知怎么說好，先灌了幾口酒才開口:“策子啊，你今年也要十七了吧?！?/br>
    “對?！标惒呖刹桓液?，只拿了茶水作數。

    “家里沒給你張羅親事嗎？”

    莫不是要做媒？

    陳策老老實實的照實回答:“還沒呢，阿婆說這事不能急，得靠緣分?！?/br>
    姐夫干笑著:“對對對，得靠緣分?！?/br>
    “哥，你想說什么不如直說，這也沒有外人?！?/br>
    阿春在外面聽著著急，恨不得上去擰丈夫的耳朵，昨夜說好的該怎么問，現下都忘了嗎？

    姐夫將碗里的酒一口悶，湊近，貼臉說道:“那你感覺我家秋丫頭怎么樣？”

    陳策沒喝水，卻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平日里能言善道的人，此刻一句話也吐不出，像是靜止了般，腦子一直在理解著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是說……我和阿秋？”陳策的臉紅了起來，像是喝醉，他小心問道:“她愿意嗎？”

    面上小心翼翼，心里卻已經雀躍起來，心跳個不停。

    這就是打瞌睡有人送枕頭的滋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