膚淺對白_分節閱讀_68
等到柯老悠悠轉醒時,柯江正坐在他的病床旁邊,眼睛里有些紅血色,頭發亂著,瘦到下巴出了尖,但在看到老爺子睜眼時,整張臉都亮了起來。護工皆上來喂水擦臉,醫生也至跟前檢查柯老身體狀況,確定無誤后,他們才出了房間,給這對祖孫倆留下說話的空間??陆齑絿肃橹?,除了喊一聲“爺爺”,竟不知道該說什么。還是柯老先開的口,嗓音沙?。骸澳銇砹??!?/br> 柯江難以抑制地抽了抽鼻子,他想問問關于徐立的事兒,卻害怕老爺子情緒再次不穩定,小心翼翼地:“爺爺,我來看您來了?!?/br> “你還是沒跟那人斷掉?!笨吕蠘O其失望的模樣。 柯江的心沉了沉。 他本該在這個時候,順勢編出一個合理的謊言。說他斷了、說他改過自新、說他要走回正道,給老人一個安慰,那想必立馬皆大歡喜??伤麉s抿緊了唇,不發一言。 老爺子倏然怒道:“優柔寡斷,愚迷不悟!”緊接著,他猛烈地咳嗽數聲,幾乎要將心肝脾肺都咳出來,很快咳出了血絲,由柯江焦急地安撫半晌才緩和呼吸。他的面部漲得通紅,慢慢褪下,只剩下死氣沉沉的灰白,定定地看著柯江,明明是無形的眼神,卻重若千鈞,“柯江,你知不知道,你身邊都是些什么人?你的眼睛是生來做什么的?!我以前教你如何做人處事,你全都忘得干干凈凈!身邊人養得都是些什么樣的狼子野心,家里護你這么多年,不是想讓你成為個被人蒙騙的瞎子!那個小明星,值得你這樣做?” 柯江下意識地為人辯解:“爺爺,謝白景他真的很好。您還沒了解過他,他家里和咱們家不一樣,他很努力、很真心……” 而病床上的人的眼神,讓他頓時止住了聲音。半晌,他低聲下氣地問:“是不是您非逼我分手回來,就愿意原諒我?可我確實喜歡男人,沒有他,總還會有別的人,這點我改不了。除了這件事,其他的我都能做到?!?/br> “還不夠,”柯老將目光移走,不知看向哪里,竟充滿了悔意。他已感知到自己的前路無多,爭斗拼搏一生的靈魂早已疲憊不堪,不愿再多說,以至于如同壯士斷腕般決絕,“江兒,你遲早要被人捅一刀子——到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得到。是我的錯,就當這么多年白養你了,你走吧?!?/br> 柯江如游魂般走出房間,準確來說,是被趕出房間。按照吩咐,他今天出了這個門,日后想再混進來不會再被準許。老爺子的不近人情令人咂舌,連王姨看他的目光中都帶著同情。萬幸的是,柯江還有些許理智,知道自己現在完全無法開車,讓柯家的一名司機送他回到了公寓,這點指使的權力他還有。偌大的公寓里,沒有一盞燈亮著。傭人送來的晚餐已經涼了,他無心去吃,獨自一人躺在沙發上,滿腦子雜亂無章的想法。初秋的雨開始淅淅瀝瀝地下,無數雨滴拍打在客廳的窗戶上。天已經黑透了,窗外的燈紅酒綠浸泡在雨中,氤氳出冰冷的光亮來。 等他再坐起來時,是感覺到胃在發散悶悶的疼痛。他拿起手機,胡亂地翻了翻,各個社交媒體上一如既往的熱鬧,而他無心去看。謝白景之前拍攝的微電影在今天推廣至全網,他點進了熱搜,看見謝白景名聲乍響好評如潮,才終于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他給謝白景發了條微信,說恭喜恭喜。 過了五分鐘后,謝白景的電話撥了過來,他的聲音里帶著難以察覺的溫柔:“晚上吃的什么?” “還是阿姨做的唄,”柯江說,“不是你做的,都不合我胃口?!?/br> 謝白景有些無奈:“多吃一點。等我回來給你每頓都做?!?/br> 柯江說好。靜了兩秒,又忍不住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謝白景:“后天就回來了?!?/br> “嗯,”柯江戀戀不舍地,“好好照顧自己?!?/br> 柯江想跟他談談關于徐立與祖父的事,他正處于一個盲目的怪圈中,像條被蒙上眼睛的狗,東碰西撞,不辨方向。與祖父今日一見,像是絕別的讖語;而徐立莫名的去找祖父的舉動,讓他既生疑心,又有種不敢言說的恐懼??僧斔牭诫娫捘穷^嘈雜的背景音,以及助理呼喚謝白景的聲音,又將自己的傾訴欲給吞了下去,草草掛斷了電話。謝白景在工作上有多拼命,他最清楚。他從沒有擁有過像謝白景這樣為一個目標而努力奮斗的時光,以至于甚至把謝白景的青春當做自己的青春,只想為他擋去所有風雨、看他前途光明。 如果實在忍不住,柯江想,那就等后天,謝白景回來后,再把這件事告訴他吧。 一想到后天又能與謝白景見面,柯江頰邊慢慢凹出一個淺窩,很快又消失無蹤。 一夜無眠。 第二天,柯江沒有再去老宅。他直接問詢了徐立的秘書,得知徐立正在公司,便直接自己駕車開往新銳。他曾經在公司待過不少時間,雖然大多時候是為徇私,但也算輕車熟路。他直接往里走,如入無人之境,竟也沒人來攔他。一路走至徐立辦公室外,正好遇見徐立的秘是認得他的,點點頭,進門請示過后又出來,彬彬有禮地:“請進吧?!?/br> 徐立正坐在辦公桌后面。以前柯江來時,他多半坐沒坐相地用電腦打游戲,還火急火燎地喊柯江坐過來看他玩。而今天他卻正襟危坐,仿佛在等著誰似的,與柯江目光相遇時,咬肌緊繃,眼睛里有化不開的陰翳。 柯江雙手插袋站在他辦公桌前,并沒有坐下,一看他這個模樣,仿佛什么都知道了,輕輕地問:“你跟我爺爺說了些什么?” “一些實話,一些照片?!?/br> 柯江:“我和白景的?” 徐立毫不猶豫地頷首,帶著他一貫的傲然模樣。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柯江抬手,狠狠地一揮拳!正中徐立的面門,饒是七尺男兒,也捂著酸痛的鼻子屈腰低嚎出聲,既疼痛不堪,又不敢置信。而柯江并沒有放過他,繞過辦公桌,就著徐立的領子將人拎起來,再打一拳。他小時候是學過格斗的,雖然忘了個七七八八,但成年男人的力氣加上一兩分的技巧,就已足夠讓人痛得整張臉都皺起來,何況柯江沒有留半點心軟,拳拳都往人臉上身上砸。徐立掙扎之下,甚至將辦公桌上的東西都甩至地下??陆謿猓骸靶炝ⅰ野涯惝敻鐐?!你怎么會——” 柯江是真的胸腔彌漫起悶悶的痛苦,被人背叛的感覺太過致命。他完全想不通,兩人這么多年的好友了,沒有人比徐立更了解他對祖父有多敬愛,縱算后來生疏,也不至于這樣捏住他的所有軟肋、陷他于兩難之地!這對徐立有什么好處?!而徐立也不知是不是心虛,竟沒有回手,只冷冷地看向他:“你把我當哥們?” “你哪點把我當哥們???”徐立高聲,“你他媽的心里怎么想我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張云天怎么一聲聲喊哥的,對我是怎么使喚的,柯江,你是把我當狗吧!” 柯江停了手,看向他的眼神里滿是震驚之色。 “你對我做過什么?”徐立聲聲反問,因為剛剛挨打的疼,讓他整張臉的表情都有幾分滑稽,一字一頓,“你給謝白景那個剛認識的小白臉,一部劇能投幾千萬,給我呢?一點小忙,都能讓你退避三舍!老子一心一意給你謀算,你難道還不是不信我?!我擔心你、好心勸你,你當眾給我沒臉!我徐立才是養了只白眼狼,好心被當做驢肝肺。你他媽演得道貌岸然,對誰都滿口好話,怎么對我就裝不下去了,嗯?!” 他一聲聲細數柯江的罪狀,而柯江揪住他衣領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從不知道,徐立竟然是這樣想他的,一時說不清心中是失望還是憤怒,腦袋嗡嗡作響,臉頰都冒著熱氣,幾乎所有感情都涌上心頭,甚至無話可說。是,他面對身邊最親的人時,往往忘卻了人際上的退讓與城府,想說什么便說什么,將所有好的不好的都暴露給人看,以至于竟埋下這樣深刻隱秘的怨懟。所有柯江以為的平靜美好都不過是塊破舊的袍子,一被掀開,全是向上翻涌的蛆,令人作嘔。 柯江的眼睛不知不覺地紅了,手緩慢地松開,緊緊抿著唇。徐立看向他,勉強扶著桌子站直,又驟然心軟。沒有什么比柯江在他面前示弱更能滿足他了,徐立沉默地對峙許久,說:“你跟他斷了,這事兒就翻篇?!?/br> “翻篇?”柯江氣極反笑,眼睛通紅,似受了欺侮的野獸,“徐立,咱們再也做不成朋友了?!?/br> 徐立眼底的陰翳復現,他近乎氣急敗壞:“謝白景究竟對你做什么了?!你難道還以為他是什么好人?” 柯江:“他就是比你好罷了!” 徐立連說幾個好字,情急之下甚至自己走至門處,將玻璃門推開,高聲喊秘應了,卻并沒有及時過來,徐立仍站在玻璃門旁邊,胸口大力地起伏著。他臉上都是傷,此時已成紅腫,頭發亂七八糟,嘴角被打破了,出了點血,看起來狼狽又嚇人。他側過頭來看柯江,神情里竟有幾分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殘忍:“江兒,你說,我能拿到多少照片給老爺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