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多福 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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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還在順流下行,轉眼之間已經離小棹翻處拉開了數丈。 錦魚木呆呆地,前方河道烏黑中閃著團團火亮,像一條渾身冒火的惡龍,轉眼就會將一切吞噬干凈一般。 恍惚之間,水波翻卷處,河燈忽閃之下,一張雪白模糊的面孔撞進眼中。 她猛地回過神來,尖聲叫喚:“轉頭,轉頭,快轉頭,救人??!救人??!” 河面之上,燈影幢幢,那聲音響亮而尖利,帶著恐懼的顫音,遠遠傳開,仿佛連波浪都被劈開了一般。 幾個船婆子聽了吩咐,頓時手腳麻利地轉了帆的方向,又有人搖櫓轉舵,一陣忙亂,不過片刻,這艘西瓜扁便靠近了眾人落水之處。 就見河燈早被撲得亂七八糟,好幾處有人在掙扎呼救。 船婆立刻解了小舢板,派了兩人下去,上頭的人又伸出長竹竿四處撈人。 錦魚一口氣憋在嗓子眼里,緊張萬分地看著他們搜救,猛地就聽有人喊:“救起來一個,救起來一個!” 就見一個精壯漢子,臂彎里拖著一個人,朝小舢板游去。 河燈的光搖晃著,波光也在起伏,晃得人眼暈。那人濕淋淋的,也看不清長什么模樣。只見穿著一件深色衣裳,濕透了,隱約猜得出應是藍色的。 錦魚默默叫了一聲阿彌陀佛。 又聽人尖叫:“小公爺!小公爺也救起來了?!?/br> 香羅興高采烈得破了聲。 她不由在河面上左右逡巡,就見小舢板旁,一個銀白身影抓住了一根竹竿,正在撲騰。 她又松了一口氣。 又過得片刻,撲翻的小棹已經翻正過來,救起來的人也陸續上了棹。 就聽那精壯漢子道:“謝天謝地,竟是一個沒少。我王老三定要好好祭一祭河神?!?/br> 想來這漢子是船公。 卻聽人道:“最該謝的,是人家小姐!”聲音暗啞,大約是之前嗆了不少水。也不知道是誰。 錦魚聽得這話,猛地回神,低聲道:“都進去,不許說咱們是誰?!币皇忠粋€,拉住豆綠與香羅,飛快躲進了船篷里。 卻聽外頭有人道:“恩人小姐可是景陽侯府的?船上有位丫鬟jiejie我好像認得……” 錦魚暗暗懊悔考慮不周。聽剛才香羅的口氣,分明是見過那小公爺的。救人時,就該叫香羅趕緊進去。 如今可不好收場。只得吩咐船家趕緊離開。 一時不知行到何處,隔著篷窗,只見外頭四處焰火此起彼落,紅花綠柳,星辰明滅,滿天飛霞,她默默看著,耳里卻滿是豆綠跟香羅兩個的刮噪,說著剛才救人的事。原來那小公爺是敬國公府的,那美少年則卻是永明侯府的。之前在洛陽莊遠遠見過,沒想到會在這里又遇到。 心里不由有些忐忑。若是以前在洛陽莊,這根本不是個事??扇缃袼诤罡?,今兒賭氣自己一個人出來,若只是自家人知道也就罷了,傳出去,許夫人頭一個饒不了她,別再連累了她娘,又給許夫人磕頭求饒。 這樣想著,便沒了看焰火的興致,便叫豆綠通知船家,打道回府。 回到府里,時辰還早,許夫人等人都還沒回來。 今兒特殊,二門還沒落匙。她們仍是跟著香羅后頭,大搖大擺地進了二門。 回到淺秋院,秦氏正在院子睡蓮缸邊上,納著涼等她們。 見她們毫發無傷地回來了,大松一口氣,喜得團團轉,直打聽上了哪只船,都跟誰在一起,放了什么燈。 豆綠香羅半句話不敢吭。 錦魚想了想,揉了揉眼,伸了個懶腰,含糊道:“我們坐的自己的船。放了幾只燈,又逛了片刻,便回來了?!币膊桓姨崴阶猿鲩T,又救了人的事,便洗漱睡下了。 * 過了兩日,一切如常。錦魚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氣。猜也許那敬國公府的小公爺不敢叫家里人知道自己胡鬧落水的事,所有沒有聲張。 這日錦魚母女兩個一大早吃過早飯,趁著太陽還不大,便仍去期頤堂給老太太請安??上н€是大門都進不去,只得在外頭行了禮。 母女兩個便慢慢往回走。 不想剛走到中途,就聽身后腳步響,有人叫喚:“五姑娘,秦姨娘,夫人叫你們過去,有話要問?!?/br> 錦魚回頭一看,就見個方頭方腦的婆子朝她們追過來,正是許夫人的心腹王mama。她心頭一悸,只得跟著去了。 一進古香堂梢間,錦魚就看見了一個大腦門丫頭低頭垂眼站在門邊。見她們進來,香羅飛快地瞟了一眼,忙又慌慌張張地低下了頭。 錦魚暗暗嘆了一口氣。雖然前日反復交待過香羅,讓她不許告密,看來還是搞砸了。 上首四扇樟木雕花屏風前,金絲竹榻之上,坐著許夫人母女。 許夫人身上穿著件梅色薄綢繡寶象花對襟直領衫兒。 四姑娘穿著的卻是桔色輕綃繡水蓮的對襟半臂,襯得人若一朵嬌花。 這對母女日常都打扮得十分精致。她不由看了眼她娘跟她自己。她娘入府以來都穿些深暗的顏色,今日一件茄色襦裙,十分老成。她則更是隨便,一件素藍衣衫,頭上只別了一根姆指寬的碧玉簪。 兩個上前行禮問安畢,就聽王mama道:“你們都多少日子沒來給夫人請安了?也就是夫人寬厚,一直沒追究過你們。你們也該懂得感恩才是?!?/br> 錦魚一怔。她還以為是因為她娘撒潑,她私自出府。沒想到竟是為了請安這樣的小事? 秦氏忙連聲告罪,她也只好跟著附和,兩眼卻疑惑地看著許夫人。 卻見許夫人似笑非笑道:“你們在莊上住得久了,想著你們必是喜歡清靜的,才安排你們住在了淺秋院。離這里確實有些遠。這大熱的天,你們不來請安,我也就罷了,哪里會計較這個?!?/br> 這話說得真奇怪。明明是當初把她們打入冷宮,怎么許夫人倒黑白顛倒,利用這事向她們強行賣好?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正想不明白,卻聽許夫人猛地聲音一高,道:“可秦姨娘,我體貼你們母女,你怎么卻這樣害我?” 這罪名不小,秦氏唬了一跳,低頭垂眼,急道:“奴婢怎么敢害夫人?” 卻聽許夫人道:“昨日我想五姑娘一人坐船實在不妥,這才叫她別去了。也是為了她好。你怎么竟敢唆使她私自出府?!這要萬一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怎么跟侯爺交待?!” 錦魚聽她到底繞到這事上來,反心頭一松,上前坦然笑道:“姨娘不知道,是我自個要出去的。五兒來傳信,我怕她年紀小,是個糊涂的。怎么全家上下,人人都要替老太太祈福,獨缺我一個?便想追上夫人問個明白。若真是夫人的意思,那我便回來就是。誰知道到了車馬房,大家早走了。只得又往河邊趕,可侯府的船也早走了?!?/br> 卻見許夫人眼中銀芒忽地一閃而逝,右側嘴角卻慢慢掛起,上下打量了她兩眼,道:“剛才敬國公府來了人,言之鑿鑿,說七月半在五丈河,是咱們府上的姑娘救了小公爺的性命。把我唬得夠嗆!府里的姑娘們明明全都跟我們一處。哪里有這樣的事?我這才叫了香羅來問,原來竟是你闖的禍?!?/br> 錦魚暗叫一聲倒霉。原來還是那小公爺壞的事。這事沒法子抵賴,只好道:“我本想去找侯府的船,誰知道這么巧遇到了小公爺??偛荒芤娝啦痪??!?/br> 許夫人嘴角便慢慢抿起,眼神冷酷,如老鷹盯著獵物般,厲聲道:“你倒是個嘴巧的。秦姨娘,她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輕重,你卻不能不懂。她私自出府,若叫侯爺知道了……不但你們娘倆逃不了,便連我也要吃個治家不嚴的掛落!我挨頓罵倒也沒什么,我只擔心,侯爺一惱,又把你們趕回莊上去,再傳出去些不好的名聲,豈不白白誤了五丫頭一世!” 許夫人這番話,可真是處處打中秦氏的要害。錦魚暗暗心驚。果然就見她娘臉色慘白,兩眼垂淚,哀求道:“還求夫人替我們周全?!?/br> 許夫人似乎這才松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端起紅釉白底蓋碗茶喝了一口,思索片刻,長嘆一聲,道:“什么周全不周全的!咱們如今都是一條藤上結的瓜。我已經跟敬國公府的人說了,就說是四姑娘救的人。反正小公爺身邊人認出了香羅,我只說我當時也在船上,只暈了船,在艙內出不去??偛荒墁F在去跟人家說,咱們家還有個五姑娘,膽大包天,竟敢私自出了府!這京城勛貴之家,也就這么個小圈子,五丫頭若是毀了名聲,怕是只能遠遠嫁到京外去了……” 錦魚不由哂笑。許夫人既能想到這個借口,何不說她娘也在一處?說來小公爺的救命恩人,是份天大的功勞,許夫人這是眼紅了,想從她這里搶了給四姑娘。 之前一個圈又一個圈地繞著,恩威并行,軟硬兼施,不過是要她們娘倆認了這事。 “求夫人成全……千萬別將五姑娘嫁到京外去??!” 秦氏已經哭著跪在地上了。錦魚只覺得好似肚子上叫人錘了一拳般悶痛。 許夫人真是很知道怎么威脅她娘。 這功勞她本來也不稀罕,只是許夫人既然這樣迫切,她卻不能白白讓給四姑娘。 她的目光停在她娘身上,也許上天送這個機會給她,就是為了能替她娘脫籍? 想到此,她不由心頭鼓跳,正要說話,卻聽得腳步聲響,外頭進來一個婆子,歡天喜地道:“夫人,敬國公夫人帶著小公爺,永勝侯夫人帶著她家三郎登門來訪。奴婢先引他們去了花廳招待下了?!?/br> 許夫人大驚失色地站起身來:“他們兩家不才派人送了禮?我還當……”說著,慌亂地理了理發鬢,轉身拉起錦心,上下打量了兩下,道:“這身衣裳倒也見得客,只是這頭上太素凈了些?!泵奔狈愿姥绢^進去拿首飾。 錦魚見她們忙碌,伸手把她娘拽了起來,貼她娘耳邊道:“娘,您別動不動就跪地磕頭。有什么用!” 秦氏滿臉淚痕,欲言又止。 這頭許夫人打扮好錦心,交待王mama看著她們兩個,讓在這里等著,回來還要繼續問話,便帶著錦心兩個匆匆而去。 直聽得外頭腳步聲停了,錦魚才沖王mama招了招手。 王mama一臉警戒,皺著眉頭湊過頭來問她有何吩咐。 錦魚貼她耳邊,輕聲道:“也帶我去瞧瞧?!?/br> 第6章 王mama眼都要瞪裂了一般,大驚失色道:“姑娘說的什么話!” 錦魚眼眸活潑一轉,瞧著她娘秦氏,笑道:“我聽說那永明侯府的三公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美少年。我白救了他一命,卻還不知道他長什么模樣。四jiejie都能出去見人了,我就偷偷瞧一眼,哪里過分了?” 果然就見秦氏本來微紅的眼眸立刻冒出了光,像只聞到魚味的貓兒。 王mama卻咳了一聲,冷諷道:“你是什么人?四姑娘是什么人?你能跟四姑娘比?前兒那事,若不是夫人替你周全,就憑你私自出門,敗壞門風這一條,早把你送到家廟去,一碗藥灌了?!?/br> 錦魚根本不怕她。她回來時間雖不長,可也知道這府里,還是她爹景陽侯說了算。許夫人哪里就敢輕易殺了她?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道:“你若帶我偷偷看看,我保證乖乖的。否則,我這就去告訴那小公爺,救人的是我不是四jiejie!” 王mama嚇得猛竄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心中急想道:夫人想把四姑娘嫁進國公府,籌謀多少年沒個路子。偏這五姑娘天降鴻運,居然救了小公爺。夫人把這功勞硬搶來給四姑娘,打的什么算盤,她再清楚不過。這五姑娘倒會抓拿人的把柄。 若真叫鬧起來……壞了夫人跟四姑娘的好事,她非得叫夫人剝了皮不可。 當下眼珠子骨碌亂轉,權衡半天利弊,道:“你可得說話算話!不然我就叫人把你娘綁了,給扔井里去?!?/br> * 王mama吩咐心腹看好秦氏,自己帶著錦魚出了古香堂,走后夾道悄悄繞到花廳后頭,從仆婦們進出上茶的入口悄悄走到北墻一座螺鈿嵌珍珠山水八扇大屏風后頭。 錦魚踮起腳尖,從屏風的海棠孔朝外看去。 就見背對她坐著個貴婦,身上是梅色薄綢繡寶象花衫兒,頭上插著金絲八寶大花鈿,正是許夫人。 許夫人下首,坐著盛裝打扮的錦心。梳著飛仙髻,插著一只銜珠點翠珊瑚釵。那一粒龍眼大的珍珠,在錦心眉鬢微微晃動,映得她越發明艷動人。 她的目光斜斜投向對面,帶著隱不住的纏綿蜜意。 錦魚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就見大廳之中,面對面放著八對紫檀雙螭如意紋官帽椅。 左邊上座一團珠光寶氣里裹著一位美婦人,濃眉大眼,英氣傲人,氣派十足,讓人不禁想起四個字:蓬蓽生輝。平素許夫人總是一副貴婦的格調,可與這位夫人一比,那真是米粒之光比日月。 錦魚不由暗暗稱奇,半天才接著看去。就見婦人下首筆直地坐著一個少年,烏云似的頭發,束著白玉鑲金冠,身上穿大紅遍地金緙絲箭袖,腰上纏的翡翠玉帶,一粒粒麻將牌大小。再看長相與那夫人有幾分相似,兩道俊俏飛揚的黑眉直插入鬢,神氣倨傲,只是那一雙深目卻也正朝著錦心的方向看去,情意似有若無。 錦魚猜想這便是那個聞名多次的敬國公府的小公爺了。這身份這模樣,難怪香羅說這位爺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公子爺,多少世代簪纓累世功臣之家想與他結親。 只這卻與她無關,當下便又好奇地往右邊看去,視線卻被擋住了。 只得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位置,換了個海棠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