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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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海川換回人類語言,一直講到北美切割。技術代表們也終于看到了視頻。 杰米斯摸著下巴:“你什么時候知道它失去了語言功能?判斷依據是?” “是王博士最先醒悟。當時她說……” “為什么你就不能讓她自己說話?因為她是女人?”嘉德這次不舉手也不起立,直接打斷。 “因為代表名額有限。跟性別無關?!?/br> “我國也是三個名額?!?/br> 戈德曼似乎又想暴走。圖海川趕緊提高聲音:“我們沒有安排王博士上臺,還因為今天的主題是溝通和理解,不是綜合格斗賽。不過,關于說話的問題,她比我高明多了。如果你真想跟她討論,我可以歇一會兒?!?/br> 嘉德欣然站起來,圖海川馬上讓工作人員發兩個話筒。 聽眾的噓聲反而停止了,手遞手把話筒傳給后排的王招弟。這是違反議程,但主席的好奇心也被煽了起來,并不干涉。 “你想知道什么?”王招弟直接上英語。 “完美的翻譯系統,最先進的ai,怎么就不會說話了?這荒謬到極點?!?/br> “剛才圖海川解釋過了?!?/br> “一堆術語行話,誰聽得懂?他可以自由發揮?!?/br> “杰米斯肯定聽懂了。英國派他來不就是為了聽懂嗎?你聽不懂,應該相信他?!?/br> “你是語言學家,能用普通讀者理解的語言解釋嗎?” “你準備發在郵報上?” “當然。如果你的解釋讓人信服?!?/br> “郵報的普通讀者不能理解。太蠢了,誰解釋都沒用?!?/br> “你說什么???” “前天,郵報的首頁頭條是郭登昌寫的。標題:‘中國誣陷美國ai是北美斷電的禍首;柯頓總統的導彈拯救了我們’。好長的標題,兩句都是弱智謊言。第一句,你雖然不懂技術,坐在前排應該聽明白了。第二句,在文章發表之前,美國就發通報說導彈是ai攻擊發射,不是美國政府行為。你說郭登昌有多弱智?他不但弱智,而且懶惰。2020年他在the daily beastthe daily beast:美國傳媒網站,主要發表政治和流行文化評論。發的文章,你們郵報也首頁轉載,標題:‘中國誣陷美國是新冠病毒的禍首;特朗普總統的禁飛令拯救了我們’。他抄襲自己抄了幾十年,連句式都懶得改。郵報的頭牌文章就這樣,普通讀者還在訂閱,下面的評論全是贊同。太蠢了,誰解釋都沒用?!?/br> 大禮堂直接炸了。沒人再管跑不跑題,大家都起立觀戰。二位女士之間的人趕緊閃開,讓出視線通道。 “哇!好重的怨念!你還真是個記仇的黑子。你恨美國可以自己吃藥,別侮辱英國人民!” “我不恨美國。我年輕時在美國讀書,記憶很美好。我也不想侮辱英國人民。郵報才幾個訂閱,就敢代表英國人民?我恨的是職業撒謊精,以你和郭登昌為代表。郵報的讀者幾十年來越來越蠢,你們要負全責。其實這也不關我的事。但是你們到今天還在繼續撒謊,問題就嚴重了。我知道你們有慣性。報道中國的任何事,只需要編個謊;中國發出任何聲音,你們只需要來句‘中國又說謊’,對話立即結束。你們的工作超級簡單,我羨慕得很。但是今天不行。你是媒體代表,地位很重要。郵報雖然沒人看了,天空電視臺受眾還是很大的。今天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事態發展的速度和方向你理解不了。你們再慣性說謊,很可能說得大家血上頭,引發核戰爭。世界很可能毀滅,包括你在內。能不能請你啟動自我保護本能,就這三天,承認自己既不懂ai,也不懂中國呢?” 觀眾們全體上頭了:比綜合格斗賽更血腥!會場秩序大亂,到處是嘈雜和推擠。 嘉德向后排跨出兩步,音量直沖穹頂: “現在我懂了,他們為什么不讓你說話??袢”仨毶湘溩?!我不懂中國?知道我為什么入選代表嗎?你以為你很懂英國?” “知道,你是英國傳媒界最出名的中國專家。我懂英國的程度當然不如你,但是遠遠超過你懂中國?!?/br> “這也能比?沒聽見誰叫你英國專家?” “當然能比。你寫過一本書,關于中英流行文化比較;我也寫過一本書,關于中英成語中的潛意識民族差異。語言學的讀者數量,跟流行文化相比可以忽略不計。但我的書在英國都比你賣得多,一萬七比一萬一?!?/br> 這一刀真的很黑,嘉德女士滿臉通紅。觀眾們又一陣狂笑。大家終于發現了:這不是遭遇戰。 “英格蘭有533個選區,我可以說出每個選區是地圖上哪一塊,還能說出它們上次選舉投的哪個黨。不信我們中午吃飯單挑。你也可以另外出題,只要是英國地理,隨便問。中國只有三十多個省級行政區。我現在說五個,你能不能說出它們在東南西北哪個方向?省會是哪個城市?說對三個算你贏?!?/br> “你有病吧,沒人陪你玩小學生的游戲!這能證明什么!” “很多。能證明你腦子里的世界模型,關于中國那一塊毫無分量,比中國的小學生都不如。遠遠比不上我腦子里的英國模型。那么我都不是英國專家,憑什么說你是中國專家?但你顯然是英國傳媒界最杰出的中國專家,不然也不會選你來。由此我可以推論:英國媒體關于中國的報道全是瞎編。還可以——” 蒙克忍無可忍,龐大的身軀插進視線通道,高舉雙手:“王博士,請放棄無關話題!綜合格斗賽也不能挖眼睛?,F在我們休會午餐。圖博士,午餐后請收回話筒?!?/br> ※※※ 午餐休息時間,王招弟帶著成都幫躲到草坪東側,在同方部墻根下坐著透氣。 圖海川開講以來,石松幾乎沒說過話,到現在人還是怔怔的。全棧逗他:“怎么啦?上層構建不好消化?里面有玻璃渣?” “我在想,在成都的時候沒被圖老師一腳踩扁,肯定是因為他把所有力氣留給今天。這樣的演講一輩子只有一次?!?/br> “我覺得王老師更變態。在成都我問王老師怎么沒來,圖老師說她的準備工作很繁雜?,F在我懂了。王老師,我沒得罪過你吧?” “想不起來。我回去翻翻筆記?!?/br> 大家還沒笑夠,兩個外國代表遛過來,向王招弟致意。這兩個走了又來幾個。初次見面的叫‘王博士’,以前認識的都叫“招弟”。 劉馨予聽他們用各種口音招弟過來,招弟過去,非常不舒服。等人走了,她忍不住開口: “王老師,我爸媽不太會取名字。以前還沒覺得怎樣,到成都之后特別煩。剛去就被張大帥洗了一頓。他們抓到程予曦之后,我認真考慮要不要改個名……” “你覺得我也應該考慮?” “你的名字會掛在很多書上呢?!?/br> “十幾二十歲的時候我也很煩。讀研究生的時候,有個教授精通中文,平時對學生特別嚴厲。有一次我交學期論文晚了兩天,嚇得不想活了。成績出來一看,他還是給了我a。我就跑去問他為什么。他說:‘看你的名字,就知道你從什么地方起步的??隙ū葎e人落后幾年。你都跑到伯克利來了,我覺得可以讓你兩天。下不為例?!?/br> “哇!美國教授這么可愛??!” “不管什么地方,什么樣的人都有。那次我回去大哭一場,哭過之后想明白了。爸媽給這種名字是個挑戰。只要我跑出來了,這就是一輩子最大的獎章。我會一直頂著?!?/br> 在場的男士無緣無故都有點尷尬。正找不到話說,就看見大草坪邊好多人都在往南跑,嘈雜聲也大起來。 眾人跟著人群跑到二校門口。國務卿雄赳赳站在門內的小廣場中央,身邊圍著一群隨員和保安。門外的清華路上,各國媒體記者擠得水泄不通,直逼到拱門之下。武警拉了個長長的人鏈才把內外隔開。 二校門,內外之隔 周克淵一眼在人堆里看見張翰。 “不是開完了才有新聞發布會嗎?” “他長著腿,自己走過來,我們總不能拉住他吧……” 好多人扯著嗓子向里面提問: “國務卿先生,峰會有什么進展?” “今天能達成協議嗎?” “圖博士承諾向全世界澄清萬國寶是怎么回事,他做到了嗎?” “美國接受中國的解釋嗎?” 國務卿走近拱門,提一口氣。外面的人“噓噓”聲不斷,很快安靜下來。話筒桿齊刷刷伸出,長矛如林;大小炮筒全體瞄準,陣勢如山。 “和以前差不多。隱瞞、推諉、嫁禍、攪混水,精心制造的謊言?!?/br> 下午剛開始,圖海川就替王招弟道歉: “王博士不是有意要侮辱英國媒體讀者。事實上,她是間接引用我的評價,說得比我溫柔多了?!?/br> 杰米斯笑道:“也沒說錯。我不認為今天的英國有一個人趕得上你聰明。但是你沒必要摔在我們臉上,對吧?” “你誤會了。我不是單說英國,不針對任何國家。也包括中國在內,尤其是中國,因為我認識的中國人最多。那是2038年項目組內部討論時,被劍橋哥逼出來的。我的原話是:互聯網終于實現了信息社會的細胞分化。全世界都成為互聯網用戶之后,絕大多數人迅速變蠢。非???,一兩代人時間內。極少數人特化為信息處理中樞組織,變得極端聰明,也極端偏執?!?/br> “比如說你?” “在座的都是——幾乎都是。蠢人組織從二校門外開始。媒體也算信息社會神經系統的一部分,但他們已經失去中樞地位。這個過程中他們也在分化,少數能充當中樞神經的傳聲筒,就像分支神經;多數退化為化學信號系統,傳播原始情緒和噪音?!?/br> 戈德曼重重點頭:“原來你真的沒瞎。那我再問一次:為什么你還要做出接口,把蠢信號無限放大?” “我做的時候,并沒有今天這么聰明?,F在回頭來看,我認為這不可避免?!?/br> 他欲言又止,招呼工作人員把幻燈機拿上來。張翰很開心:這是自己特意準備的!低技術路線就是管用。 圖海川在膠片上寫了一個龍飛鳳舞的“蠢”字,投在屏幕上有兩人高,君臨大禮堂。 “這是漢字‘蠢’的寫法。上面這個字符代表春天,世界發出的信號。下面的字符是兩條蟲子,信號一來,立即從土里鉆出來活動。外面可能是水草肥美,也可能有只雞。所以‘蠢’和‘愚’‘笨’‘傻’并不一樣。我甚至猜想這個字一開始并沒有貶義,意思就是‘跟著信號行動’?!?/br> 譯員們又被折磨慘了,都覺得圖海川是世上最難伺候的人。 “我不是要教各位中文。我已經講過智能的本質,智能的生物屬性,萬國寶是怎么來的?,F在是我認為最關鍵的部分:萬國寶到底是什么,它讓我們站在何處,會把我們帶向何方。 “互聯網時代的人類并不缺乏智力。如果測平均智商,可能比任何時代都高。但我們確實變蠢了。因為我們被掛上了高速度、大流量的信息系統。這個系統覆蓋全球,點對點信號瞬時到達,廣播信號鋪天蓋地。每個人都在說,每個人都能聽見。我們接收的信息空前豐富,我們的社會性空前高漲。但我們原本不是為這種高度整合的信息社會塑造的生物。我們來自小群生活的猿類,感官和大腦適應一小塊領地環境,信息處理能力適應低流量的自然語言,緩慢變化的視覺信息。我們以這種狀態繁衍了上百萬年,適應深入骨髓。 “我們當然在快速進步。語言和文字發展出理性,塑造了新皮層,構建了上午描述過的宏偉世界模型。但我們的獸性遺產遠遠來不及甩掉。勒龐的《烏合之眾》,如今在東西方學界都被批得很慘。在我看來,批他的人純屬嫉妒。勒龐沒有做任何規范的實驗,僅靠觀察就得出結論:無組織的群眾很蠢;整體比其中的個體都蠢;人越多越蠢;交流越多越蠢。他非常正確。 “蠢,就是外部世界給你某種信號,你馬上根據自然給你設定的古老方案作出反應,采取行動。獨自思考的人,不受人群信號轟炸的人,很不蠢。因為他進化出了理性,大腦頂層有一部復雜的邏輯機器慢慢處理信息,做出智慧的判斷。但是人群的語言是感性的語言,情緒的語言。語言網絡中人越多,理性的信息越少,情緒的泛濫越嚴重。因為我們的耳朵和眼睛處理信息很慢,大腦更慢,相對數字信息就慢得沒邊了。理性的語言復雜又緩慢,而感性的語言簡單直接,作用于人類原始的化學信號系統,效率極高。在大人群網絡中,字多的淘汰,需要動腦筋的淘汰,一屏顯示不完的淘汰,標題不炸的淘汰,沒有配圖的淘汰。感性語言永遠勝出:越簡短、越情緒化、調動激素反應而不是考驗世界模型的,優勢越大。而網絡越大,信息流動速度越快,贏得越徹底?!?/br> 他轉向國務卿:“比如2020年。新冠疫情都沒有撼動美國,但幾分鐘一條生命的‘跪殺’視頻撼動了?!?/br> “破壞是很大,但我們挺過來了。當時你很遺憾吧?” “我希望一切國家和平。挺過來是因為有更簡短、更感性的maga罩著?!眒aga:即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讓美國再次偉大”,特朗普時代的政治口號。 他轉向英國代表團:“還有take back trol。你們比美國還少一個詞,所以翻盤翻得更精彩?!保ㄗⅲ簍ake back trol,“奪回控制”,英國脫歐運動的政治口號。) 杰米斯爵士搖頭苦笑,用口型無聲回答:“fuck you.” “互聯網時代,網絡規模和速度都飆上了天,但個體人類的信息處理水平還是老樣子。我們甚至開發了新的器官:智能手機,來加劇這種不平衡。手機讓我們時刻在線,人人廣播,信息流量劇增。但處理單元下降到手掌大的一屏信息,十秒以上的語音我們就不耐煩聽。洪水般涌來的信息中,只有那些最刺激情緒的才能抓住我們的注意力。而情緒反應會在網絡中反復震蕩,激起更多的回波。遍地癩蛤蟆,戳一下動一片。我們對網絡中萬里之外的事過度反應,對身邊重要的事視而不見。我們脆弱、敏感、矯情,同時又厚顏、麻木、冷漠。兩種極端的區別只在于什么能占領我們的帶寬、刺激我們的腺體,其它一切都被淹沒。所以我們蠢度空前。戈德曼博士比我簡潔得多:激素的深淵。 “這種高度反應性加上高度混亂,對社會而言極端險惡。兩大群基因剛剛擠進一個細胞時,一大群細胞剛剛形成共生體時,大量獨立感覺細胞剛剛連成神經系統時,都是這種險惡的狀態。它們呼喚秩序,更高的秩序。于是有了真核細胞,有了多細胞生物,有了大腦。我們有了萬國寶。 “互聯網是我們的共同生存機器。這臺機器活了,發展出超越我們的智慧。這沒什么奇怪的,進化史上起碼已經發生過三次。這一次,我本人存不存在,爬不爬這座山,并不重要。無論如何發生,這個實驗必然發生。從歷史經驗來看,成功幾率還比較小。如果不成功,后果就是崩潰。我們這次實驗特別湊巧,同時出現了兩個彼此競爭的方案。這就讓崩潰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 他停了下來。久久沒有一個人說話。 瑞士代表團的女士似乎理解得最快:“如果成功了,會發生什么?我是說人,個體的人?!?/br> “每一次生命網絡的飛躍,都伴隨著個體節點的急劇分化。獨立生活的細胞,比如細菌,跟多細胞生物體內的細胞相比可以說是非常能干,十八般武藝齊全。而人體內的細胞區別非常大,功能很單一,對信號的反應很固定,甚至只接受特定的信號。它們脫離社會無法生存。但是它們長得肥肥大大,‘頭腦’簡單,生活安逸,橫死的概率很低,子孫繁盛?!?/br> “大多數人分化到只有一種功能?” “大多數人……剛才我可能過于樂觀了。我們這個網絡太大,充滿整個世界,沒有外部競爭。我們的能力也很充裕。后果可能更像基因網絡而不是細胞網絡?;蚓W絡如果算上所有dna,大多數單元對社會沒有功能。只是活著?;钕氯??!?/br> 女士的眼神散亂了片刻才收回來。 “這樣的社會,大家能接受嗎?你能接受嗎?還是說你是特化的神經中樞細胞,控制一切?” “這樣的社會中,沒有哪個人能真正控制什么。大腦有一千億神經元,沒有哪個特殊。至于接受……我不知道?!?/br> 國務卿笑了:“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br> 蒙克趕緊亮開大嗓門,破天荒問了一個問題: “那么,我們現在能做什么?” 圖海川垂下頭,盯著“蠢”字膠片考慮。大家都耐心等待。 “我馬上把講臺讓給戈德曼博士。希望他講完了,我們可以討論做什么。這個時代很荒唐。我只能給大家講個中國古代的荒唐故事: “從前有家人嫁女兒。女兒臨行前,母親告誡她:‘到那邊一定要小心,不能做好事?!畠簡枺骸檬虏荒茏?,那能不能做壞事呢?’母親怒道:‘好事都不能做,怎么能做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