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也不管二人，抬腳就走。

    聞世芳低聲笑了起來，拉著倪霽便跟了上去。

    江潮生其人，天生天養，生性不羈，最不喜繁文縟節，因此和現任海國主不怎么對付，卻不知從哪里學來了一身奇怪的講究——住要住得好，恢弘宮殿和精致園林她都要；吃要吃得好，色香味俱全才肯下口；穿要穿得好，只穿最好的鮫綃裁出來的衣裳。也就是行這一方面，稍稍沒些要求了，畢竟修為在那里。

    這一路行來，倪霽看得兩眼發直，小小一座島嶼竟然疊了數重空間陣法。巍峨宮殿依著山勢連綿不絕地排開，翠峰之上又立著一座高閣。而空間扭曲的波動之中，無數小橋流水、亭臺樓閣又掩映在群峰之間。

    做一個小門派的山門都綽綽有余了！

    聞世芳到了江潮生的地盤，心神放松，縱然神魂仍舊在一陣一陣的抽痛，心情也好了不少。此刻，她看著倪霽臉上的復雜神情，不由賣了個關子：

    “你猜，這里住著幾人？”

    倪霽心中一動，就聽聞世芳飛速揭曉了謎底：“一個?！?/br>
    江潮生才不管有沒有人住，她只要外面看著賞心悅目就好，反正她時不時幫海國主一個忙，這些東西便自然會有人建好。

    “你師祖向來……”聞世芳斟酌了一下措辭，“不把錢當錢。海國主有許多事要麻煩她，而且……”

    而且什么？倪霽不明所以地看著聞世芳臉上難得出現的狡黠笑容。

    “師傅她雖然深居霧海，但多情得很，每一段情她都記了下來?！?/br>
    倪霽的表情一點點變得驚悚，嘴邊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怎么也吐不出來。

    “霧海大妖怪?！甭勈婪夹Σ[瞇地說了出來，欣賞著她小師侄臉上如遭雷劈的表情。

    落日熔金，翠色的山脈變得濃墨重彩，被陽的那一面近乎成了純粹的黑。不歸海上空似乎總是繚繞著一層霧氣，再明艷的太陽也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光球。這樣的景色，她已經許久沒有看見了。

    倪霽仍在身側，完完整整，那一點余暉給她鍍上了一層金邊。聞世芳瞇了瞇眼，她似乎有些看不清她的小師侄了。

    倪霽感受到了聞世芳的視線，不由轉過頭。

    聞世芳心神一動，扭頭看向了那些亭臺樓閣。在那些江潮生封閉小島的時候，她閑得發慌便會一步一步走過每一座亭臺樓閣，享受著移步換景的樂趣。說是樂趣，其實更近于打發時間。

    “這些地方其實挺好玩兒的，陣法套著陣法，一些不起眼的小東西常常就是疊加空間的鑰匙?！?/br>
    聞世芳笑得很特別，蒼白的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似乎整個人都在發光。這種笑不似她在云棲上客氣的淡笑，也不是她偶爾展露出的溫柔和緩的笑，那更像是……更像是……倪霽想了半晌，也不知不覺沉默了半晌，方道：“師叔就是在這里長大的么？”

    聞世芳點點頭，“我本是棄兒，被你師祖撿回去，居然也養大了?！?/br>
    她不太記得清那些很小的時候的事情，她記事約莫是從識字開始的，至于之前怎樣，那就只有江潮生記得了。

    倪霽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換了個話題：“這島上很少來人么？”

    聞世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能這么說。江潮生若是看上了誰，那說不定會邀請她到島上來。除此以外，便是海國主的使者偶爾會過來傳信?！?/br>
    倪霽：“……”

    “師叔?！?/br>
    “嗯?！?/br>
    “我……”

    104 ? 航標（二）

    ◎若筑瑤臺，引天泉，可能請得仙人來否◎

    聞世芳傷得確實很重，先前那幾分血色不過是被晚霞映出來的錯覺，日頭一落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江潮生在好好探查了一遍后，便難得炸了毛，一邊嚴令自己的“好”徒兒近日不準動用半分靈力，又給她塞了一堆靈丹妙藥，一邊就火急火燎地找到了紅先生，讓她去尋一位能看人的醫修過來。

    沒辦法，海國人族實在太少。

    眼下，聞世芳就只能占著江潮生的靈泉，喝著江潮生這個赤腳大夫開出來的、也許不對癥靈藥，連綿風雪竟也消融在了四季如春的小島上。

    聞世芳又把自己往水里沉了幾分，整個人都浸沒在了溫暖透亮的泉水里。耳邊萬籟俱消，微微的水壓帶來了一點熨帖之感，她開始思考一些先前被強行壓下來的東西。

    比如說，倪霽。

    先前情況緊急，她便一直沒問倪霽為什么會出現在青州，而且似乎是為了混元氣而來？

    修界歷法以裂地之戰為分界，前無歷法，統稱為上古時代，而后則為第一歷、第二歷，現在則為第三歷?；煸獨庳瀼厣瞎?，自第一歷開始衰竭，第二歷而終，而后，天下唯余靈氣。

    誰也說不清混元氣為什么沒有了，就像誰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世間沒有了仙神一樣。

    聞世芳一怔，忽的在水波中想起了些許往事。

    “懷夢啊，你說我們這些修士修的是什么仙呢……汲汲營營、一生奔波，和那些庸碌凡人有什么兩樣??？”

    蔣瑛酒量很好，豪飲三天不是問題，但她也曾醉過。醉了的蔣瑛曾經干過許多奇事，也發過許多牢sao。

    聞世芳記得，這位舊友曾經半真半假地嘆道：“你說，那些仙人們怎么也會死呢？是不愿活，還是不能活？”